第十九章 香山縣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2501
  嚴格來講,聶塵覺得,澳門在大明朝天啟年的節奏是很慢的。

  從現代商業氛圍濃厚的生活裏穿越而來,活在通訊靠吼的年代,某種程度上其實不失為一種解脫。

  初初的不習慣之後,聶塵慢慢接受了這樣的生活。

  早晨睜開眼,吃飯洗臉,跟在翁掌櫃屁股後頭開始一天的日程,倉房裏的夥計號子聲韻律十足,櫃台上的算盤珠落玉盆,各地往來的客流熙熙攘攘,腳底下踩著泥巴土地,穿著絲麻縫製的衣服,啃著不含轉基因的餅子米糧。

  太陽升起落下,每一天都在人身上烙下歲月的痕跡。

  聶塵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徹底的大明百姓了。

  靖海商行中翁掌櫃的大部分業務,他已然熟絡,倉庫按照他的建議,對進出流程和儲放保管作了完善修改,效率得到提升;那些看似繁瑣的簿冊賬本,他也了然於胸,提筆記錄運轉如飛,甚至聶塵對上麵的記賬方式也有了修改的打算,畢竟在現代商業老手的眼裏,這類落後的會記賬本居然沒有采用阿拉伯數字,實在抄得人手痛。

  與荷葉在屋頂上談判之後的第二日清晨,翁掌櫃要帶他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今日我們去香山縣,與從外地來的瓷器商人見麵洽談。”翁掌櫃一邊站在滴水簷下整理自己的對襟長衫,一邊細致的在腰帶上配了一塊銀鑲的玉石,頭頂的圓帽也戴得規規矩矩,看上去非常正式。

  他看聶塵依舊穿著一身很舊的布袍,不甚整潔,不禁皺眉道:“你的衣服也該做身新的了,昨天不是發錢了麽?去買一身,我們經商做買賣的,一身行頭很重要,你這樣子會遭人看不起。”

  聶塵汗顏,趕緊答應下來,低頭瞧見自己的鞋子也破了個洞,偷偷的把腳縮到褲腿裏麵。身上的衣服還是在海盜船上時佩德羅見他可憐,隨便給的幾件衣物,當夥計扛麻袋還行,出來做事的確不大見得人。

  門外的鄭氏兄弟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倆做了翁掌櫃的長隨,地位僅次於聶塵,出門跑個腿當個保鏢之類的幹得很好。

  兄弟倆一身的新衣新褲,連腳上都是黑漆刷亮的千層底,裹著方巾,氣宇軒昂卓爾不凡,鄭一官背著長刀,鄭莽提著哨棍,兩人身強體壯跟在身後的確很有安全感。

  見聶塵看過來,鄭一官把背上的刀鞘故意亮了亮,衝他狡猾一笑。

  昨晚上聶塵偷偷把荷葉討刀的事告訴鄭一官後,這小子連夜搞了一把刀鞘,將刀子藏得嚴嚴實實的寸步不離背在身邊,唯恐被人窺見。

  “嗬嗬,這刀子這麽好,誰也休想要回去。”鄭一官斷然道。

  聶塵翻白眼,心想若不是我答應用私教來換,你這刀也保不住。

  翁掌櫃擔心今日事多,往返不便,沒有耽擱就帶著三人上了路,翁掌櫃騎著一匹馬,聶塵三人隻有步行,從澳門去往香山縣城,有十幾裏的腳程。

  出城往北,一路大道。

  這條路很是寬闊,可容兩車並行,路基墊得紮實,鋪以黃土,能容大車載重行駛。一路上車來人往不斷,大多數都插著各家商行的旗號草標。

  車子都沉甸甸的,車上貨物用苫布遮蓋,聶塵也看到有靖海商行的車子迎麵過來,車上押車的夥計見了翁掌櫃都垂首問好,然後好奇的看看跟在後頭吃灰的聶塵三兄弟。

  “每逢月初,都是各家商號進貨的日子。”翁掌櫃在馬上悠悠的道,說給聶塵三人聽:“所以這條路上這段時間都很忙,車流不斷,你等日後若有機會進貨采買,須認得各家的旗號,可以看看別家商號進的都是些什麽。”

  鄭一官奇道:“但車上都蓋著布,如何得知裏麵是什麽?”

  翁掌櫃一笑:“澳門出貨,大抵無非是瓷器、綢緞、生絲、茶葉、藥材之類,從貨物裝車高低、車轍痕跡深淺、牲畜拉車吃力與否可見一斑,這需要經驗積累,日子長了,一眼就能斷個八九不離十。”

  三人咋舌,欽佩萬分。

  翁掌櫃又指著前方說道:“再往前走,就是香山巡檢,這處巡檢與別處不同,別處巡檢隻有巡檢司官兵,管緝盜抓賊。這裏還駐有巡海道的鈔關和督餉館的稅吏,對過關往澳門的車子征稅納銀,商行的貨物能不能運入澳門,此地最為重要。”

  聶塵等人應聲望去,隻見前方兩側山嶺間的曲折道路上,果然立有兩座望樓,築著木柵,香山一側排滿了大小車子等著稅吏抽查征稅,前後都站著大明朝的紅笠帽官兵,吆喝著咋咋呼呼。

  翁掌櫃過去,下馬跟值守吏目打招呼道寒暄,往袖子裏塞小銀錠,動作嫻熟至極,吏目們嗬嗬笑著,呼吸之間泰然受之。

  聶塵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幕,頓時回憶起自己後世疏通關節時的種種做派,隻覺太過相同,簡直恍如回到了後世一樣,不禁啞然失笑,隻怪此道源遠流長、萬古長青。

  過了稅關巡檢,再往前走幾裏路,翻過一道小山嶺,香山縣城那黃土夯就城牆就出現在了眼前。

  城池不大,甚至比澳門城還要狹小,感覺就是在嶺南群山間的一個凹陷裏修造的土堆,八尺來高的低矮城牆上雜草叢生,門樓破敗廊柱傾斜,歪歪扭扭的好像要塌了一般。

  城門洞也很小,聶塵行走在裏麵,伸伸手就能摸到頂端,鄭莽高大,腦袋幾乎就要頂著黃土了。

  這就是大明沿海的縣城,竟然如此鬆懈破落,聶塵不禁皺眉,如果碰上海盜倭寇,這滿城人可如何是好呢?

  門口兩個穿著灰不拉幾看不出本色布襖的閑散兵丁拄著長槍,斜眉歪眼的打量著過往人等,看到商賈模樣和荷擔推車的人物就暴喝攔住,勒索兩銅錢。

  翁掌櫃騎馬而入,目不斜視,散兵自然是不敢惹的,幾人魚貫進城,踏上了不甚平整的石板街道。

  城牆如同土堆,城內卻是另一番光景,店鋪林立旗幡招展,沿街的小販叫賣聲破音刺耳,街頭人頭攢動,房屋連瓦成片,竟有堪比澳門的繁華盛況。

  翁掌櫃穿街過巷,聶塵三人目不暇接,還沒來得及把這座縣城打量清楚,翁掌櫃就領著他們來到了一座頗為氣派的門樓跟前。

  “大明瓷器,多如牛毛,有從宋代就傳下來的磁州、龍泉窯燒,也有後來冒起的宜興砂瓷,這都是頂級的上品。不過我們是做紅毛鬼的生意,他們喜歡什麽,我們就進什麽,重要的是我們這邊便宜、他們那裏昂貴的東西。”

  翁掌櫃下馬,整理衣著,對三人說道:“紅毛鬼喜歡白瓷,所以啊,我們靖海商行,大宗的瓷器收購,主要是從山西進貨,晉地的法華瓷、德化瓷,都是白瓷裏的上等貨,胎色細膩、光滑如玉,我現在進去跟晉商談事,你們跟著我。”

  聶塵抬頭,原來這裏是晉商會館,門頭上掛著黑漆匾額呢。

  會館裏有人迎出來,翁掌櫃跟人進去了。

  聶塵三人尾隨在後,一起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