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盜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3173
  風吹南向,浪打礁石。

  泛著潮氣的木質地板一直在有規律的晃動,忽左忽右,幅度跟白天比起來不算大,但足以令長期腳踏實地的北方人感到吃不消,那種眩暈的感覺能讓人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裏垂死。

  頭頂一尺高的木牆上有一道狹長的細縫,月光從中灑下來,在這囚籠一樣的艙室中投入朦朧的亮光。

  光線裏有橫七豎八的人或坐或躺,死屍一樣動也不動的倚靠在艙壁上,隱約裏有沉重的呼吸聲幽幽響起,關著二十來個活人的底艙房裏,卻沒有一絲的生氣,仿佛他們已經被扼斷了喉嚨,等著蟻蟲啃噬然後化為烏有。

  好長時間以後,角落裏一個碩長的影子,才稍稍的動彈了一下,但還沒等他閃電般伸出的右手抓出去,那隻圍著他轉悠了很久的老鼠,就像未卜先知一樣“咻”的一聲逃了開去,遁入屋角黑暗中不知所蹤。

  “艸!”

  影子罵了一句,悻悻的縮回手,重新躺在木頭地板上。

  聶塵頭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一道半幹的血跡順著額頭蜿蜒而下,流到下巴處才戛然而止,血跡呈紫黑色,在船艙昏暗的光線裏散發著血腥的氣味。

  血氣與艙室中濃鬱的汗臭、濁氣混雜在一起,調配成為無法言狀的奇特味道,幾乎能令人窒息。

  聶塵奮起全身力量捕鼠不成之後,感到渾身肌肉都痛,不得不張大了嘴巴連連呼吸了好幾口,才勉強讓肺葉恢複正常,空氣雖然汙濁,但要想活下去,卻仍然離不開它。

  被關在這艘船的底層多久了?

  十天還是二十天?

  從船板縫隙裏日月交替來看,大概是二十天了吧,這二十天裏,那夥海盜隻給底艙的囚徒們丟了幾次發黴的飯食,從不問生死,似乎這些肉票能不能堅持下去,與他們無關一樣。

  吞了一口口水,聶塵感到喉嚨裏都在冒火,他朝那隻隻有半截身子的瓦罐看了一眼,裏麵一滴淡水也沒有了。

  “喂,聶老弟,老鼠逮著了嗎?”

  搖曳的黑暗裏,飄出一聲粗聲粗氣的問話。

  “沒有,跑掉了。”聶塵隨口答了一句,閉目養神。

  莫名穿越到一個肉票身上,足以令人懊惱絕望,他不大想理人。

  問話的人卻不這麽想,一個碩大的腦袋從對麵探過來,想確認一下聶塵說的是不是真的。

  大腦袋蓬頭垢麵,方麵寬額,不到二十歲的麵容,卻身材魁梧如同成年男子般雄壯,嘴角有個大黑痣,一抖一抖的頗有喜感。

  看清聶塵沒有說謊之後,大腦袋失望的回去了,他身側另一個較為沉穩的聲音傳來:“莽二,聶老弟是讀書人,不會騙人,你失禮了。”

  大腦袋在黑暗裏回答:“大哥,那隻老鼠那麽肥,抓了起碼可以墊墊肚子,我不是不相信聶老弟,隻是想去瞧瞧老鼠跑哪兒去了。”

  沉穩的聲音沒有再說話,大腦袋也沒有再湊過來,艙裏複又安靜下來,板縫裏月光如水流暢,把死寂染上了一層奇異的安寧。

  聶塵眼睛閉著,心中卻知道,對麵擠在一起的兩個影子,包括大腦袋和說話沉穩的人,是兩兄弟。

  一個叫鄭一官,一個叫鄭莽,小名莽二。

  他倆跟自己一樣,是在海上行船的時候,被這艘海盜船襲擊抓來的。

  大家都是肉票,他倆比自己早進來幾天。

  整個艙室的肉票共有二十來個,全都死氣沉沉的,就他倆還像兩個活人,聶塵能夠說話的對象,也就鄭家兄弟,這麽多天下來,三人倒成了朋友。

  回想被抓的整個過程,就跟一部電影一樣,好端端的吃著火鍋唱著歌,怎麽就突然被麻匪劫了?

  本來,死後穿越是正常流程,附身到一個縣主簿獨子身上,也不算運氣太差,雖然沒有係統助力,今後玩玩耍耍在大明朝混個小康應該不算很難。

  壞就壞在交通工具的選擇上。

  老爹是個跟範進一樣老年得道的南直隸小舉人,去往廣東上任一個縣主簿的職位,官微財疏,雇不起鏢局,為了躲避陸地上橫行的山賊才選擇了海路,原以為跟著跑慣了海路的海商一道走,選的航線又是靠近海岸線的路徑,安全得有保障,卻萬中無一的撞上了海盜,這找誰哭去?

  海盜比陸地上的山賊還要毒辣,滿船人被殺個精光,老爹也跳海逃生不知生死,獨獨留下了聶塵一個人,聶塵在驚恐之餘,被這幫紋著媽祖像的海盜留了活口,看他青衫儒袍的像個公子哥,想當做肉票再賺一筆。

  對麵鄭家兄弟也一樣,他們是坐船去澳門投靠親戚時被劫船的。殺人劫財再割點零件叫人帶回家去賺肉票錢,是大明天啟年間海盜的一貫做派。

  聶塵仰頭睜眼,後腦輕輕撞在艙板上,口中長歎。

  人在船上,船在海中,甲板上幾十號猙獰壯漢持刀拿槍,逃無可逃,怎麽看,這都是死局。

  聶塵知道,落到海盜手裏的肉票,根本不可能逃生,海盜沒得到錢會撕票,得了錢依然會撕票。

  難道,二世一生,就這麽短短的幾天就要完結了嗎?

  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天,而最近兩天,這艘海盜船一直沒有航行,停泊在固定的地方拋錨不動,看樣子或許要上岸也不一定,時間不多了。

  回想起當初海盜劫船殺人時的凶殘,聶塵就渾身汗毛倒豎。

  不能!

  決不能就這麽死掉了!

  後世白手起家到家資萬千,聶塵也是橫趟黑白兩道的角色,就這麽死了,豈不太冤枉了。

  一定要想想辦法。

  一定會有辦法的。

  波濤起伏,船身輕搖,聶塵靠著艙壁,很想用肉掌把木頭船板挖個洞出來逃走,縱然外麵是萬裏海濤,也比在這裏坐以待斃強。

  但船板是鐵力木所製,這種木材又輕還堅,用榔頭都不一定敲得出洞來,憑肉掌,更是不用想的。

  船艙是封閉的,唯一的出入口,是那道通往上一層甲板的木梯,不過木梯頂部被一道鐵柵欄牢牢封住,小兒手臂粗細的鎖頭不是人力所能扭斷的。

  身上被丟下來時又被細細搜過,連顆鐵釘都沒有,根本沒有堪用的工具。

  而這間底艙,他早已搜羅過,什麽都沒有,幹淨得猶如自己的衣兜,除了臭蟲和老鼠,別無長物。

  再找找。

  不死心的聶塵東摸西摸……摸到了穿著的衣裳。

  衣裳是上好的鬆江棉布,韌性好,夠結實。

  如果用水濕透,再擰成一股繩,纏在鐵柵欄上,像鉸鏈一樣扭動,或許能擰斷鐵欄。

  辦法的火花一旦炸起,聶塵就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兩眼都是希冀的精光。

  然後他開始脫衣服。

  艙室稍微起了一陣騷動,等死的肉票們看到聶塵大半夜的走到艙室中間脫下長衫、露出上身時都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有人歎息。

  “又瘋了一個。”

  有人咕噥了一句,但是沒人上去製止他。

  “聶老弟,不要這樣。”跟聶塵年齡差不多的鄭一官在對麵說道:“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們不就想要錢嗎?隻要家裏給錢,我們說不定還活下去。”

  他起身過來,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到聶塵身上。

  “我這衣服太薄,恐怕強度不夠,擰起來容易斷。”聶塵卻自言自語一般,劈手把鄭一官好心給的衣服奪下來:“你這是麻布的?棉加麻更好,加上你的,勉強夠。”

  鄭一官錯愕的看著他,看著他把兩件衣服擰成一股,搓成長條狀。

  “你……這是幹啥?”鄭一官愣了,同情的搖搖頭,他覺得聶塵大概真的承受不了壓力,瘋了。

  “你想逃嗎?”

  聶塵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吼著問他:“海匪沒有信義,我們要麽加入他們當兔寶寶,要麽被他們所殺,絕不可能活著安穩的離開,就算家裏送錢過來我們一樣會死,你想逃出去嗎?!”

  鄭莽喉嚨裏發出一聲吼,要衝上來,鄭一官卻攔住了他。

  聶塵的眼神清澈閃亮,發瘋的人不會有這種眼神。

  看著聶塵,鄭一官冷靜的答道:“自然想逃,你有辦法?”

  聶塵沒有耽擱時間,簡單的把辦法說了一遍。

  “這樣也行?布衣服可以扭斷鐵欄?”鄭一官不可思議的看著長繩狀的衣服,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判斷聶塵沒瘋是不是錯了。

  “當然可以,不過需要水把它浸透弄濕。”

  哪裏有水呢?

  聶塵四下裏張望,船艙裏自然是沒水的,外麵倒是用不完的海水,可惜沒法用到。

  “來,撒尿!”聶塵眼珠子轉了轉,開始脫褲子。

  一邊撒,他還叫鄭家兄弟一起撒。

  “大哥……”鄭莽鼓著眼珠子看鄭一官。

  “撒啊,快點。”聶塵催促。

  鄭一官猶豫了一下,最終,開始撩開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