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作者:吳千落      更新:2020-05-18 13:51      字數:4003
  祭祖都是快要黑天的時候才開始,府上人多,下午的時候各色事務早都預備妥當了,隻等到了時辰開始。

  暮雲和玉蘭忙裏偷閑趁著這個機會說了一回各家八卦,正說的起勁呢,外頭丫鬟報說宮裏頭來人送皇帝陛下親賜的“福”字了。

  自打高祖起,皇帝新年自書寫“福”字賜給宗室王公和親近大臣的慣例就流傳了下來。

  雖然就是一張紅紙上寫個字而已,而且還不一定寫的怎麽樣,但若是那家府上或者世家大族哪一年沒有收到這個,就要自己當心了。別看溫廷舟如今算得上“位高權重”,但依然不在有此殊榮之列。但是好在他做事勤懇,皇帝也是賞識他的,他在皇帝的麵前還說有話語權的。

  雖然隻是一張紙,因著“禦賜”兩字便變得重若千斤起來,眾人忙擺了香案,在溫廷舟夫妻的帶領下俱都跪拜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從宮裏來送福字的太監手裏接了過來。

  行完禮後,溫廷舟笑著對前來送字的太監說:“這位公公倒是眼生,想必是最近新到禦前伺候的,不知尊姓大名是?”溫廷舟還真沒見過這位太監,他不認識,暮雲倒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太監了。

  這太監不是旁人,正是那天給老太監洗腳的那個,也是曾在康定門外和暮雲打過照麵的。

  說來溫沐至今都有些暈暈乎乎的,那天老太監的話他隻當做是個玩笑,壓根就沒往心裏去。誰知過了沒兩天,便有乾清殿的總管德宇公公親自點了他的名字,把他調到了禦前當值。

  他原先是在司禮監當值的,也不過是個低等的帶班太監,隻比那些沒品級的稍好一些。如今一下子成了正六品的禦前太監,當真是扶搖直上青雲路了。

  雖然都說,伴君如伴虎,禦前當值是風險大,但是收益高啊。像今日送福字這事,那些頂尖的王府公主府的輪不到他,但是大總管瞧他順眼,給他派了四五家公侯府和朝廷重臣的府第,光這些府第的孝敬就足夠他和幹爹爺倆闊綽的過一整年了。

  溫沐笑著回道:“不敢當溫大人這般,小的名叫溫沐。”

  溫廷舟一點都沒有看不起他的樣子,反而笑著說道:“原來是溫公公啊,那你我也頗為有緣了,都是一家姓。還請屋裏麵坐坐喝杯茶水。”

  溫家是最後一家,溫沐也奔波的有些疲累了,便點頭道:“連跑了四五家,我還真有些渴了,既然溫大人如此客氣,那就叨擾府上了。”

  溫廷舟笑道:“溫公公肯賞臉就是不錯了,哪算是叨擾。”正說話間,府裏的大管事小跑過來,說是宗祠那邊有些急事要溫廷舟過去拿主意。溫廷舟頓時臉色有些不虞,溫沐忙笑道:“既然是祭祀之事,斷然馬虎不得,溫大人隻管去忙,隨便找個下人帶我去偏廳喝杯茶水就是了。”

  暮雲在後麵忙笑道:“這怎麽能成?公公既然來了,咱們家怎麽能不好好招待?”然後又說道:“公公要是不嫌棄我是個婦道人家,不如就由我招待公公您。”

  暮雲這話,溫廷舟也點頭同意,溫沐自然還認識暮雲的,他笑道:“溫夫人說的是什麽話?咱家如何會嫌棄溫夫人呢?!倒是還要恭喜溫大人和溫夫人再添貴子女呢。”

  溫廷舟點頭離去,這時暮雲笑著謝過,然後問候溫沐道:“有些日子沒見,未曾想溫公公竟然高升到禦前侍奉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兩人一邊說一邊到了花廳裏坐下,丫鬟端來茶水,溫沐當真是有些渴了,足足喝了兩三杯才覺得好受一些。轉頭見暮雲一直盯著自己瞧,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渴的狠了,讓溫夫人笑話了。”

  暮雲一怔,連忙擺手道:“公公誤會了,這不過是人之長情,我怎麽會笑話公公。隻是我看著公公如今越發的長相與我認識的一個熟人非常相似,因此有些驚訝罷了。”

  第一次見到黃氏的時候,暮雲就覺得她有些麵善,隻是實在想不起她長的像誰。今日一見溫沐,暮雲便恍然驚覺,黃氏和這個溫公公長的也太像了,而且太監又生的陰柔,兩人的側麵倒像是百分百高度相似呢。

  隻不過黃氏姓黃,溫沐姓溫,暮雲也沒把他們聯係在一起。

  聽了暮雲的話,溫沐倒沒往心裏去,隻是笑笑:“原來如此啊。”但他心裏卻是有些不以為然,休息得差不多了,接著便站起來告辭。

  見到對方似乎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暮雲知道想必是自己的失態讓對方誤會了,隻是這種事隻會越描越黑,當下她也隻能尷尬的站了起來。正在這時,銀柳拿了一件披風走了進來,迎麵見到溫沐,也是大吃一驚:“這是黃娘……”話音未落,被暮雲打斷道:“這位是宮裏的溫公公,你不要認錯人了。”

  柳葉聞言,連忙笑著給溫沐行禮:“奴婢一時認差了,還請公公贖罪。”

  溫沐剛才還以為這事不過是暮雲隨意找的一個搭話的借口,沒想到這個丫鬟看到自己也是異常驚訝,不由好奇問道:“真有人和我長的很像?”

  銀柳連忙點點頭:“是啊,我們府上有位繡娘黃氏,側麵和公公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隻是正麵看來,除了眼神不像,姓氏也不一樣,其他到真是一模一樣呢!倒真是巧呢!”

  看著這丫鬟信誓旦旦的樣子,再說她一直沒在屋裏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和溫夫人的對話,這下溫沐便相信暮雲剛才沒有騙自己。隻是對那個繡娘有些好奇,當下便道:“既然這樣,有機會咱家倒要見見這位和我相似的黃娘子了。”說完,便衝著暮雲告辭。

  暮雲笑著走上前來,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紅封遞給他:“這是咱們府的一點心意,就當請公公喝茶的。”

  溫沐笑著接了,暮雲又拿過一個荷包遞到他手裏:“以前也不知道公公高升了,如今知道了,總要隨一份禮才行,好歹我和公公也有一點交情,公公千萬別嫌簡薄了!”

  溫沐摸著那荷包鼓鼓囊囊的,形狀像是金錁子,於是便笑著收了下來,和善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溫夫人您客氣了。”然後再次告辭離去。

  看到他離開的背影,暮雲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將人送走了,還好最後把這事圓了回來。都說太監是最小心眼的人,對方如今又是禦前當值的,甭管等級大小,那都是一般人不敢招惹的存在。畢竟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好在對方受了她的禮,這事總算是過去了。

  懊惱的拍拍自己的頭,暮雲暗罵:真是一孕傻三年,就算是心裏有所疑慮,偷偷地看兩眼不就得了,傻愣愣的盯著人家看,還被人當場抓包,太丟人?而且差點釀成大禍,以後可得長點心了。

  溫沐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他回宮以後把這事當笑話一樣講給自己的幹爹聽。誰知他幹爹聽了以後,沉吟著說道:“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找自己的家人嗎?如果真有和你長相相似的人,說不得還真和你有些瓜葛呢?”

  溫沐笑著搖搖頭道:“怎麽會呢?我被家裏人送進宮的時候都七歲了,家裏什麽情況都記得,哪有什麽姐妹,好像隻有一個哥哥和弟弟……”

  誰知老太監敲打著他的頭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等閑的百姓家裏,便是真的到了揭不開鍋非要賣孩子的時候,也是先往官牙那送。哪有為了多賣幾兩銀子就狠心把兒子送到宮裏當太監的?”

  這時候溫沐也遲疑起來:“我隱隱記得好像是因為弟弟生病要花錢,爹娘才賣了我的。”

  老太監冷哼道:“那就更不對了,世人養兒子為了什麽?自然是傳宗接代,哪有為了多病多災的小兒子把健康活潑的大兒子給賣了的?多數人家寧願狠心不給生病的孩子抓藥也會保全健康的那個孩子。你那爹娘如此狠心,要麽你是後娘生的,要麽就不是親生爹娘。說不定你本來就不是他們家的孩子,是買來的或者是偷來的。”

  老太監這樣一說,溫沐也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他進宮前後的記憶倒是很清晰,再往前就記不大清了。而且母親的樣貌都是模模糊糊的,隻是在他的印象中,幼兒時期他的娘親對他很溫柔,總是輕輕的將他抱在懷裏給他哼著搖籃曲。他生病的時候給他燉嫩嫩的雞蛋羹吃。

  可後來不知怎麽長大後,娘親在他的印象中就變成了對他不是非打即罵,就是讓他幹活的畫麵。但是他還是念著記憶裏那些溫暖的過往。因此,這兩年他境遇稍好一些後才想著要找回自己的家人,隻是京城那麽大,一直都沒有什麽消息。

  如今幹爹卻說他一直尋找的家人可能根本就不是親的,一時間溫沐也覺得有些接受不了。他不禁問道:“那以前幹爹您怎麽從沒說過這些話呢?”

  老太監說:“以前沒說是覺得你那麽想家總要讓你有個念想才好,如今既然有那麽一個人,你不妨去打聽打聽。就是與你沒什麽瓜葛,能長的十分相似也是個緣分不是嗎?”

  老太監沒有直說的是,他早就知道當初把陳江送到宮裏來的那兩口子不是他的親爹娘。那家人姓陳,姓氏都不一樣,怎麽可能是親生的呢?隻怕溫沐這小子也不姓溫吧!他怕貿然說出來會讓這孩子一下沒了著落,才一直瞞著的。

  如今冒出來的這個女的說不定還真和這小子有些淵源。否則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既是不是同一個姓氏,但溫沐這小子的姓氏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呢。而且據他說來,那個女的和他相貌又十分相似,不然丫鬟也不會認錯。

  這會子溫沐不由得有些懊惱起來,剛才在溫家就應該再多問一下具體情況的,如今卻是什麽也不知道。這會子宮門都關了,也沒地問去了。好在第二日誥命夫人們會來宮裏朝拜皇後娘娘,溫沐預備著到時候找個機會再好生再問一下溫夫人。

  而這會子,宮裏頭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正有人在談論著暮雲呢,隻見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正湊在一塊低聲說道:“公主吩咐了,這件事一定要做的妥當點,不能露出什麽馬腳來。”

  暮雲是一點也不知道,宮裏頭有人預備著對付她呢。但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暮雲早早的就起來梳妝打扮了,坐馬車去了宮裏。

  而那個溫沐,今日雖然不當值,但還是早早的就爬了起來,在誥命們行禮的坤慈殿前頭候著暮雲。隻是眼見著誥命們陸陸續續的都到了大半了,怎麽還不見暮雲過來?

  溫沐心裏著急,生怕自己看漏了,又跑到從康定門往這必經的宮巷口張望。這一看之下才發現自己等的人就在前頭正和一個小宮女說話呢,雖說誥命服飾都差不多樣子,但是溫沐眼神好,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於是他快走幾步到了暮雲和那小宮女跟前說道:“溫夫人,您可來了……”

  話還沒說完呢,就發現眼前的情形不大對啊,隻見地上有一個摔壞了的花瓶。暮雲對麵的小宮女一邊哭一邊拽著暮雲的衣服不鬆手。溫沐不由皺著眉頭問:“這是怎麽回事啊?”

  那小宮女就知道哭唧唧的,暮雲則一臉煩躁的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