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辭感應到獨孤連城的視線，回眸道：“慕大人有此一劫，是他咎由自取。你是皇帝，做了正確的事，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怪你。”

  “但你還是怨朕的，是麽？”獨孤連城聽出慕辭話中隱藏的深意。

  慕辭想了想：“其實不然，我隻是有些事想不通罷了……”

  若前世和今生慕直都是該死的，那麽哥哥為何會死在天牢？前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看得出，獨孤連城很看重哥哥，既如此，他怎麽可能殺了哥哥？

  她甚至不知自己重生這一世究竟所為何來。

  眼下慕直死了，母親和哥哥都還活著，那她算不算改變了至親的命運？

  她去至暖閣，翻來覆去依舊無法入眠。前塵舊事紛遝而至，在她眼前如走馬燈花一般掠過，她想縷順這其中的紛亂雜陳，終是無果。

  三更天的時候，她終於昏昏沉沉睡去。

  這回她夢見了獨孤連城。

  那是在她被打入冷宮的前夕。彼時因為她沒能保住皇嗣，獨孤連城冷落了她有兩月之久。

  這一回他突然來到未央宮，讓她驚喜的同時，又有些難過。

  他怪她行事莽撞，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卻從來不知道，那是有人在暗中害了她。她的日常飲食中一直有被下藥，隻是致滑胎的藥物下得極少，平日裏無法察覺。

  直到那日她和雲兮爭風吃醋時大動肝火，動了胎氣，才未能保住他們的孩子。

  她滑胎時的脈像有異，也是後來張太醫告訴她這件事，她才方知自己滑胎另有隱情。

  因著沒了孩子，又有獨孤連城的冷落，她心灰意冷之際，也不曾想過主動找獨孤連城解釋這件事。

  就這樣，她和獨孤連城冷戰了兩個月，這期間他們未曾打過照麵，形同陌路。

  她和獨孤連城分明也有過一段甜蜜的時光，可是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那日獨孤連城出現在她跟前時，形容憔悴，沒有她想象中的意氣風發，看著也像是瘦了。

  一句問候擔心他的話卻卡在了她的喉中，無法說出口。

  “朕不隻一次說過，你還小，不懂事，在後宮這樣的地方，你要試著長大，才能照顧好自己……”

  獨孤連城那日跟她說了許多話，她隱約聽明白了，他這是要疏遠她的意思。

  於是她欲將說出口的真相，在那一瞬間又被她吞回了腹中。

  這一日獨孤連城說了很多，她因為傷心難過也沒有仔細聽。

  兩天後，雲兮在來探望她的時候，袒誠害死了她的孩子。雲兮甚至還特意刺激她，稱一月前安蓉爬上龍榻之後，已經懷上了龍嗣。

  她在怒極攻心之下，拿刀刺向雲兮。

  雲兮因而受了重傷，命懸一線，她這個皇後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雖然沒被褫奪封號，也沒有被貶，但她被關進了沉香宮……

  慕辭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著金燦燦的帳鉤發呆。

  那個夢如此清晰，她竟然記起了獨孤連城那一日對她說過的話。他說他不在身邊時，要照顧好自己，他還說過，要她等他。

  會不會在把她放逐進沉香宮之前，獨孤連城就另有算計？他似早有打算把她打進沉香宮。也許沒有雲兮故意刺激她一役，獨孤連城還是會把她打進沉香宮。

  隻不過，前世的事都已無從探尋真相，她隻能靠記憶推理出一些事情。也許並非全部的真相，但也會是真相的一部分。

  永安宮伺候的奴才都發現慕辭精神不濟，而且一直在走神。

  他們都以為慕辭的心不在焉和慕直被處死有關。再怎樣沒有情分，也是親生父女，而慕辭也並非真正絕情之人。

  迎春和絲竹默默陪在慕辭身邊，盡量不打量慕辭想心事，又能在慕辭有需要的時候隨時伺奉。

  慕辭卻也是個心寬的。到了午後，她便想開了，不再糾結於前世之事。

  她不可能重回那一世，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早已入土的過往。就算她想解開再多的疑團，她也沒辦法查出真相。

  既如此，她何苦為難自己？

  獨孤連城來永安宮用晚膳時，發現準備了一桌美食。再看慕辭微笑的臉，他心下微鬆，明白她這是想通了。

  慕直落網後，他知道慕直定是要被處死，這樣的害群之馬不可留。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慕辭，再怎樣，慕辭都是慕直的女兒，她身體流的是慕直的血。

  而他把慕直殺了，這讓慕辭作何感想？

  如今他是慕辭的殺父仇人，慕辭麵對他的時候，又怎能卸下心防？

  他也不曾想到，慕辭的心胸竟如此寬廣，她似乎放下了，不像是在作戲。

  用膳時，慕辭很安靜，獨孤連城也是默默用膳，雖然沒有人說話，但氣氛很好。

  用完膳，獨孤連城牽著慕辭的手去到抄手遊廊散步。

  當站在花池前，獨孤連城問道：“你恨朕麽？”

  他一開始嫌她，後來在皇兄駕崩後，他又逼迫她，讓她成為他不能見光的女人；而今，他又殺了她的父親。

  他相信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心胸會寬廣到跟自己的殺父仇人在一起，正因為如此，他才這麽不確定。

  可若要他放她離宮，他是怎麽樣都不願意的。

  慕辭有些意外他問這麽一個問題，她輕聲回答：“不恨。”

  前世她對他又愛又恨，後來心灰意冷，便再也沒有那麽強烈的感情給一個人。

  前世她都能放下對獨孤連城的感情，這一世又怎會耗費心力再去恨他？

  她是真的不恨。

  因為慕直該死。作為大夏國的帝王，獨孤連城處死慕直這件事沒錯。

  慕直這樣的賣國賊，死不足惜。哪怕她身上流著慕直的血，她也會大義滅親。

  “朕倒是希望你可以恨朕。”獨孤連城無聲感慨。

  她明白事理，又寬容大度，這世上該上哪裏再找像她這麽識趣的女子呢？

  她甚至也不會爭風吃醋，隻有在需要演戲的時候，她才偶爾扮演一個善妒的女子。

  或許終他一生，他也看不到她真正為他爭風吃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