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0-05-18 07:31      字數:4380
  楚月一直都知道,傅縉沒有信全自己。

  他對自己,大約是處在一種觀察狀態。

  不排除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不用說會難,畢竟身份使然。隻稍有不慎,卻會非常容易就打破了眼下脆弱的平衡。

  所以她一直都很小心,尤其涉及楚姒的,更是慎之又慎,以坦白坦誠為原則,避免造成任何誤會。

  傅茂一事,她冷靜下來後,會想過或多或少能改善一點吧?

  現在看來是真的。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

  ……

  楚月手邊長案上,還擱了許多金銀珠玉、貢緞綾羅之類的物事,非常精致且貴重,外頭絕不見的,也是剛才一起送來的。

  馮戊說,這是主子命他送來的。

  想來,這是他對那日驚嚇了她表示補償及安撫吧。

  這幾日冷靜下來後,楚月對他當時的怒憤能理解,不過,她也沒多看這些物事一眼。

  她支頜沉思。

  過去了的事情,再想已無甚意義,倒是傅縉這兩日的事後行為,很值得分析一二。

  他一發現自己錯怪了她後,態度立即就放軟了下來,事後會有補償安撫的行為。而且最重要的是,經此一事,他幹脆利落解除警惕,不帶半點拖泥帶水的。

  客觀看來,這傅縉也不是不辨黑白的。

  她不禁多生一絲希冀,若楚姒的行為始終是屬於她個人的,楚家在未來沒有被牽扯進去,那麽楚家被滅門的結局,豈不是就能順利改寫?

  楚月精神一振。

  隻是她上不能控製祖父,下不能知曉楚姒的具體行為,而未來足足有好幾年,這又能有什麽辦法預防呢?

  楚月又頭疼。

  “少夫人,該去凝暉堂了。”

  這“盡孝”時間又到了,楚月揉了揉額頭,算了,這一時半會肯定是想不出來的,先把凝暉堂應付過去再說吧。

  ……

  雖辦法暫時想不到,但到底是有了希望,楚月心情不錯,連帶凝暉堂都是開心去的。

  到了地方,軟轎停下,她這才斂了斂表情,露出一臉憂色,撩起簾子往裏頭去了。

  楚姒已醒了兩日,失血過多的慘白憔悴,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躺在床上連動一動都費勁。

  楚月看得心頭暢快,叫你威脅人叫你下毒,自己遭殃了吧?

  “姑母?”

  她蹙眉憂心,眸底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惶恐,這是對現狀和“己方”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得意一時,得意不了一世。”

  楚姒很虛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咬牙冷冷說罷這句話,就急喘了一陣。

  她眸光一轉,看向楚月,待喘均氣後,問道:“那日,究竟是怎麽一個情形?”

  楚月那日,用給傅縉送新裁鬥篷的借口,把陳嬤嬤給敷衍過去了。她本來擔心自己出現得太突兀了,事後還仔細把要用的說辭圓了一遍,力求毫無破綻。

  然事實上,她多慮了。

  為防留下痕跡,陳嬤嬤這邊一直都是單向聯係的。且她本也並非出於自願追隨的楚姒,送完湯,她直接吞金自殺。楚月這點岔子,她並未傳回去。

  楚月將自己圓好的見聞說出來,後頭追上則先模棱兩可,沒見質問,她就順勢隱去了。

  楚姒仔細觀察她,又反複詢問幾次,這才陰著臉揭過這事。

  她唇角緊抿,也沒心思和楚月上演姑侄好的戲碼,又說了幾句,就道:“我無事,你且回去罷。”

  楚月自然巴不得,狀似按捺住憂心,欲言又止走了。

  楚月走後,楚姒臉色徹底陰霾下來,未能傷敵半分,她卻損失慘重,割腕重傷,還有乳母……

  對,乳母!

  她麵目一陣扭曲,又是一輪急促掙喘,好不容易略平,“嬤嬤呢,嬤嬤在何處?”

  “夫人?”

  梁嬤嬤捧著藥碗急急進門,忙按住她,“婢子在,您慢些,您眼下可萬萬不可損神啊!”

  楚姒眉心一蹙:“嬤嬤,你怎麽沒去歇息?”

  昨兒她醒的時間短,當時傅延在,主仆沒能說半句私話。梁嬤嬤笑笑,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婢子不累,正好照顧夫人。”

  她如今是要證明羹湯無毒的人,正該若無其事才是,若有異常,豈不是此地無銀?

  楚姒不是不懂,但她對乳母感情不淺,擰眉:“嬤嬤……”

  梁嬤嬤輕輕按住:“無事,夫人重傷臥榻,就是讓婢子歇,婢子也歇不安穩。”

  之前她窺空灌茶,盡力把腹中物吐出一些,能多支撐幾個月。毒發得緩慢,她表麵就少顯病弱,堅持著就能將此事圓滿過去。

  梁嬤嬤附在楚姒耳邊:“夫人,日後婢子不在,您需多多留神,如今您應以蟄伏為上,萬不可再引侯爺生疑。”

  “……時日有長短,將來變化難說,您要沉住氣。”

  “我知道!”

  楚姒眼角也泛出水光,大力握住乳母的手。

  主仆正說著,忽有侍女急急通報,傅延回了。

  傅延快步入了內室,一把按住欲要起來的妻子,心疼:“你起來作甚?”

  “好好躺著養傷才是。”

  楚姒沒說話,對他露出一抹蒼白且依戀的微笑。

  傅延歉疚心疼,夫妻低語幾句,他又招來仆婦詢問妻子安歇情況,梁嬤嬤一一作答。

  最後,傅延看一眼梁嬤嬤:“你是個忠心的,當賞。”

  “謝侯爺。”

  梁嬤嬤一板一眼,唇角緊抿,隱隱似仍深深為主子不忿,以為日後的自盡鳴屈打下根底。

  傅延留意到,但他自然不可能和個把仆婦多了解溝通的,說過一句便罷,回頭握住妻子的手。

  “這回都是誤會,承淵也是太在意阿茂罷了,你勿怪,也勿憂,我會和他說明白的,絕不你教你二人母子生隙。”

  楚姒歡喜:“那好極。”

  ……

  當日,傅縉就被父親特地叫到外書房談了心。

  “是那三皇子的人,為父必不輕易揭過!你兄弟二人是受了驚嚇了……”

  昏黃燭光映照下,素來嚴肅的傅延,側臉少見緩和,他十分耐心將奸細查獲過程說了一遍,並強調前些日三皇子才往府裏傳了暗信。

  “此子心思叵測,曆來不擇手段……你莫為此和你母親生了隙,還有阿茂,你也說說。”

  傅縉靜靜看著父親的側臉,這個他幼時最崇拜的男人,垂下眼瞼,遮住眸中一切情緒,再抬起,他回道:“是的父親。”

  “好!”

  傅延拍了拍已和自己一般高的長子,欣慰:“家中和睦,才好放心朝事外務。”

  “回去吧,時辰不早了。”

  傅縉步出中路大書房,餘光隱見父親重新伏案疾書,他立在庭院中心,雪花飄飄揚揚,落在他的發梢肩膀。

  幽深的夜,透過漫天素雪,沉默看了那扇透出燭光的窗欞片刻,他轉身離去。

  ……

  踩著新落的積雪,他回到了禧和居,一排大紅燈籠懸掛在廊下,映出一片橘紅的暖光。

  傅縉入了正房,見楚月唇畔噙笑,心情很不錯,便問:“這是有何事?”

  楚月確實心情頗佳,午後抓緊時間出去了一趟,除了處理一些要緊事務外,另還抽空看了看近幾日的消息匯總。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鎮北侯府反複地請大夫,又急驚,又是徹查家人一連串大動靜,有消息靈通者已經扒出個五六分了。

  星鬥小民,最愛就是這些世家高門的八卦,群眾的想象力是非常豐富的,有了這五六分做底子,最後竟把鎮北侯府明麵上發生的事,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什麽繼母子爭鋒,奪嫡波及各家內宅,等等等等,隻有你料不到的,沒有他們想不出來的。

  最後的最後,呼聲最高的就是繼母不忿繼子,覬覦世子之位,繼而處心積慮謀而害之。

  雖是流言,但耐不住百姓們樂意相信,於是乎,楚姒以往經營得宛如不鏽鋼一般的慈愛繼母名聲,遭遇了空前打擊。

  什麽早就說不可能了,哪有那麽好的後娘呀?笑話!

  什麽果然心機了得,居然一瞞就是十來年,可惜了,沒能繼續藏下去。

  還有好多好多,楚月看得身心大暢,心情飛揚到現在都沒能落回來。

  “你不知道,還有好些高門大戶遣人出來聽的,這笑話她們是看得津津有味。”

  “是麽?”

  傅縉也有在市井放人,不過近幾日太忙,不重要的消息先一步過濾了,他還不知道。

  聞言,他心情終於暢快了起來。

  “也是,偽終非真,焉能長存?”

  傅縉話罷,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這茶不錯。”

  楚月無語,這不是您老人家從前麵送進來的嗎?喝習慣了,當然不錯。

  她笑:“今兒前頭送了許多東西進來,我先歸置了,也不知位置對不對,要不你看看?”

  既然傅縉補償安撫了,倔著沒意思,誰讓人家的拳頭大呢?為難誰也甭為難自己了。

  “隨意即可。”

  不過既提起,傅縉也來了幾分興致,擱下茶盞:“我看看。”

  他站起,往內屋行去。

  暖香融融的內房,添置了許多東西,看著和平日更滿當了些,也更具生活氣息一些。

  他看了兩眼,踱步至小書架前,皺眉:“茶經怎可和兵書放在一處?”

  如意放的,她怎曉得書籍如何擺放才叫雅致?疊整齊擱進去就是了。

  傅縉將書籍抽出來,然後分門別類,一本本放進去。有橫有豎,有疏有密,放好後他略略打量,還略調了一下位置,最後押上一個拇指大的玉麒麟,又挪了挪。

  不否認看著確實有格調多了,隻楚月沒好氣,這個龜毛男!

  “早些歇罷。”

  踱了一圈,作出了好些微調,諸如杯盞的擺放次序,茶葉的儲藏,看時辰差不多,傅縉終於肯作罷,讓沐浴安歇。

  也沒喚人入屋伺候,他自己信手拉開衣櫥取寢服,誰知一瞥,他眉心卻擰了擰。

  “這櫃子沒擦幹淨。”

  楚月湊上去一看,卻見他正看的位置有一抹浮塵。

  不大,也就一根手指上下的範圍,在合頁一角的隱蔽處,極不起眼。

  她進門是秋天,春夏衣裳還鎖在大衣箱裏,這一排的檀木大衣櫥沒用完,還空了好些。傅縉衣物進來,如意等人擦洗過後,就能直接用了。

  今兒搬來的物事不少,這臨時匆匆擦的,漏掉這少許地方了。不過楚月進門也沒多久,這塵很輕很薄,又隱蔽,夜間燭光到底不夠明亮,她得湊上去才發現。

  這潔癖男!

  眼睛要不要這麽利啊?雷達似的!

  楚月無語。

  “這仆婦辦事忒不仔細,應當敲打敲打。”

  他如是道。

  楚月還能怎麽說?隻好笑著應了:“嗯,我明日就讓她們仔細再收拾一遍。”

  瑩瑩燭光,她笑意微微,唇畔一點笑渦若隱若然,眼角微微彎著,盈盈水眸映著燭光,燦然生輝。

  傅縉看著,心裏那點兒不自在忽就去了。

  實話說,他先前姿態頗強硬,現在卻突然就使人把起居之物搬進她房內,臉麵多少有那麽一點下不去,現在見她笑意盈盈,忽就舒坦多了。

  “早些洗漱吧。”

  也是,這世間的婦人應當都歡喜夫婿更親近的。

  楚月應了一聲,她已經沐浴過了,漱口寬衣即可。天氣越發冷了,她直接爬上床卷起被子,也不再等他。

  傅縉也不在意。

  燭火也熄滅大半,僅餘牆角一點橘黃微微搖曳,帳內昏暗,二人躺在床上。

  楚月掖了掖被子正要睡,忽聽隔壁他問:“可還需招大夫?”

  她一愣,慢一拍才反應過來,他是問那日的驚嚇,“早好了,無需。”

  昏暗的帳內又靜了一會,半晌,那邊又道:“那日我擔心阿茂,驚嚇了你……”

  男聲低沉且緩,這算致歉?

  楚月詫了詫。

  那日的事,她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過去的沒必要就讓它過去吧,糾結沒意思。

  不過現在聽著,倒也舒坦,她道:“我沒事,都過去了。”

  黑暗中,聽傅縉“嗯”一聲。

  又等了半晌,他再未說話,她就掖了掖被子,閉上眼,睡吧,有點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