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六月廿六日林心與可甜出逃，跌跌撞撞已有小半個月。

  持續的低燒和驚嚇，林心隻覺自己開始迷糊起來。

  她在血泊中驚醒，又看著這星空難眠，七月中旬的天空，明月高懸南方，林心看著月亮現在的位置，算到已經過了子時。

  夏季的夜晚短，林心算著時間，馬上到四更天醜正了，還要一個半時辰才會天亮。

  她想找到他，找到他一切便都解決了，有他在，自己總是很安心。

  而此時迷糊的林心還有太多疑問。

  她跌入懸崖時腦子裏多出了一段記憶，現在正在腦子裏盤旋。

  她不僅是大一女學生，還是大漢癸巳年春三月出生在東郡濮陽的林心。

  八歲那年她跟隨乳母從遙遠的北地回濮陽尋親，兩人沒有盤纏，乳母一路給別人打工，千辛萬苦到了東郡，乳母卻生病去世了。

  六年前，建元二年，乳母病重，去世前告訴她，她在濮陽還有一個舅舅，此去濮陽就是為了投奔舅舅，有一位大姨早些年嫁人，最後隨姨父去了長安為官。

  乳母難舍地囑咐她照顧好自己，便撒手離去，而她並沒有照顧好自己，她很快就被人販子抓住了。

  這一年，她十歲。

  人販子見她眼睛大大的，嘴唇微微上翹，覺得這姑娘養大了定然比賣了做侍女值錢，打算把她養大再找其他去處。

  這一養就是三年多。

  林心那三年在院子裏做雜工，來來去去的小女孩也有二三十個，都是十歲左右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有一日來了個小女孩，也就**歲，性格剛烈，管事嬤嬤又打又罵，這姑娘都不肯低頭，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裏是可以反抗的，雖然下場有些慘。

  三年多以來，林心飯倒是沒少吃，個子也長得不矮了，可惜就是不長身子，到嬤嬤將她賣做侍女那日，她還是個竹竿身材，臉上也沒肉，看起來姿色平庸。

  林心三年多沒有出過那個小院兒，剛下過雪的山裏，白茫茫一片。

  她想起那個反抗的姑娘，她在雪最大的那日，被綁著賣出去了，她渾身都是傷，可是她一點都不怕。

  林心三年來一直很老實，送她的壯漢根本不擔心她會逃跑，她趁他不注意，從山邊一路往下跑，最後不知撞在什麽上，暈倒了。

  那日是建元六年，臘月初。

  竟然已經是近三年前的事了。

  一切那樣巧合，她說錯了年齡，竟然與自己前世正好吻合，她是十五歲來自濮陽的林心，一直就是。

  林心不敢想象，這是否說明真的有輪回，一切都是一個圓，轉動不停，循環不已。

  這日，天微亮，軍營收到軍報，昭辰齊已在主將帳中批閱。

  此次戰役未替驍騎將軍李廣安排禆將，李廣便提拔此次為驍騎校尉的昭辰齊做自己的禆將，管理軍隊。

  正所謂，三個臭禆將，頂個諸葛亮。

  這軍報的第一條，便是匈奴出兵騷擾邊境的消息。

  李當戶聽了，摩拳擦掌，道：“此次前來一個敵人也沒見，若是不能到邊境抵禦匈奴，回去如何與細君誇口！”

  昭辰齊繼續看著軍報，道：“阿嫂還能不知你勇猛？”

  案幾上的各類報告中間有一份前幾日的邸報，邸報是專門用於朝廷傳知朝政的文書和政治情報的新聞文抄。

  李當戶拿起邸報看完，告知昭辰齊：“和親公主所在的傳舍著火，大火連燒五日，將後山都燒毀了，和親公主與隨從、侍女共十八人，無一生還，全部化為灰燼。”

  昭辰齊聽完，問：“和親公主為何不在馬邑城內？”

  李當戶放下邸報，道：“前些時日不是說病了，停下來休息，似乎從那時候便一直沒有進城。”

  昭辰齊點點頭，道：“原本也是假和親，是否真的來，並不重要。”

  他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隻是可惜了如此多條人命，竟命喪火海。”

  李當戶不以為然地說：“待會兒我阿翁來了，我求他放我去邊境，你可要替我說說。”

  沒一會兒，驍騎將軍李廣便從馬邑城回到了主帳，與他一同到的，是昭辰齊的信劄。

  信是梁舒聞發來的，但他們之前一直在山中，信劄隻能停留在馬邑城中。

  原來，梁舒聞見過林心後便立刻給昭辰齊寫了一份木牘，他告知昭辰齊，林心作為和親公主很快便要啟程前往馬邑，希望他派人護佑林心。

  昭辰齊看著長安的來信，又找來剛才的邸報一遍遍地看，眼神呆滯暗淡，整個人失魂落魄。

  李當戶見他麵如死灰，一把將木牘奪過，看完以後也有些瞠目結舌，他飛速上前拉了昭辰齊，喊再潼送他回去休息。

  翌日，斥候來報，匈奴準備從一側偷襲，整晚沒睡的昭辰齊眼眶充血，直奔大帳，他領兵出擊，奔襲至夏屋山北麵，匈奴隱藏之地。

  此時的林心正在夏屋山南麵前行，她時常聽到的鼓聲便是來自他們。

  大軍回朝，匈奴為了報複大漢的計謀，數次偷襲，昭辰齊帶領一部，在邊境數次與匈奴抗擊，不肯離去。

  他夜夜都聽見山林中呼嘯著林心的求救聲。

  李當戶來到他身邊，道：“睡會兒吧，你這樣遲早把自己熬垮了。”

  火苗劈裏啪啦，旁邊的人卻並不回答。

  半個月的時間，中間林心有聽見過一兩次打鼓鳴號之聲，可是奈何怎麽都爬不上這片如同斷垣一般的陡坡。

  林心與可甜兩人一直沿著山走，想要找到一個缺口，想翻過這片山。這個陡坡不高，可是完全是九十度的坡，爬不上去，她們越來越往東而去。

  林心已經失去希望了，沒日沒夜地尋找，那麽近，可是又那麽遠。

  七月馬上便要結束了，還沒有大軍一點蹤跡，隻偶爾聽見山那邊的響動。

  林心還是渾身難受，自從上次來癸水，自己身體發生了很大變化，她在瘋狂發育。

  而昭辰齊一部也漸漸朝東而去，匈奴在邊境攔路劫掠，或者出兵四處襲擊漢朝邊郡，尤以代郡為首。

  他日日征戰在草原，在荒漠，他不願停下，也不願離開。

  林心不知道，什長將傳舍點燃，偽裝成林心與侍女被燒死的假象，可是山林的風吹來，卻將什長化為了灰燼。

  而昭辰齊得知消息後，遲遲在白茫茫的草原上，不肯離去。

  八月到了。

  北方的晝夜溫差變得更大，晚上冷風呼呼吹，林心和可甜晚上隻能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抱著一起，抵禦寒風。

  這裏連塊完整的草皮都找不到，已經很多晚沒有睡舒服了。

  林心這兩日連骨頭都覺得疼，可言也發現她的不對勁，時常總是盯著林心看。

  走了幾日，前麵又是山，這麽找不是辦法，林心想放棄，現在往南走，至少可以到有人的地方。

  天黑了，月亮露出一小半的臉在天邊。

  她想起那年的中秋，自己來了以後過的第一個中秋。

  那個清冷月光下的他，他的眼神，當時的心跳。

  林心坐起身，添了些火，現在應該已到子時，那就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天亮以後應該怎麽抉擇呢，再繼續找會不會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