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生死麵前講禮數
作者:墨斐華傾      更新:2020-12-15 04:22      字數:2063
  她其實是怕的,來的那日清晨,路過幾處戰後的戰場,大的驅馬許久不曾走過。

  她不知該怎樣形容心境,總之那一幕常常浮現眼前。清晨天寒起了霜,一個個血窪,血氣衝天,那股血腥氣走過好長一段距離都不曾消散。幾把長槍杵在地上,頂上槍頭掛著屍首;一將軍被砍得隻餘囫圇身子,四肢與頭顱早不知去向,比呂後將戚夫人做成的‘人彘’還殘忍;有士兵還維持互砍傷害的姿勢,相繼將刀插入對方要害;利箭十幾隻插在同一個人身上,麵上血汙一片。。。殘缺的屍首,連拚湊都顯得艱難,隻能刨大空幾十個人一起安葬。

  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好在之前袁州新渝洪澇,他們前去幫忙經曆過,有了些經驗。動員說服百姓一同處理,勢在必行。

  傷兵需要人照料,這件事一刻等不了,雖有好心百姓早就幫忙,甚至帶到家中照料,但畢竟少數。傷患多,且許多傷勢嚴重,又天寒地凍的不利於恢複,還恐引起並發症狀。

  起初百姓亦是多有顧忌,女子心細,照料起來更為妥當。但傷兵都是男子,畢竟男女大防,清洗包紮傷口,照料十分為難。這些女子做起來的確多有不便,可是熬煮湯藥,清洗被褥,縫製衣衫,熬粥做飯是可以的。又精挑了五百名做事謹慎仔細的青年男子,郎中統一授課,教如何包紮、敷藥照料病患。

  第一日,小乙光給人正骨,就正了一百五十名不止,午膳都沒來得及吃,晚膳匆匆塞了兩個饅頭果腹。他習武,正骨他極精通。受傷的還有婦孺,二百多人,最後叛軍離城時是殺紅了眼,也不管是不是無辜百姓,倉皇出逃。苦了路上的百姓,糟了橫禍,這些受傷的女子孩童皆在樺緔她們院落養傷,這裏藥草更給相對充足,郎中都在此處。

  那五百名醫員是年輕男子,體力是優勢,可這麽大的勞動力也吃不消了,平均每人四十名傷患。真是喝口水的時候都擠不出來。有些年紀大的嬸子坐不住了,高聲說:“我年紀大不在乎那麽多了,去替他們給傷患喂飯,換他們下來用口饅頭,歇歇腳。”此後這些好心腸的婦人將給重病傷患喂飯的活計攬了下來,有時還幫著簡單的包紮四肢傷口。

  有一次,幾位富家老爺遠遠瞧看見這一幕,搖著頭說不知廉恥,有傷風化。才說完便被眾人訓斥一番,兩方起了衝突,等樺緔到的時候,已經是爭吵的臉紅脖子粗的局麵了。熱心的小婦人抹著淚,被醫員丈夫護在身後。幾位瞧著有些身份的老爺麵露鄙夷嚴厲,張口閉口‘禮數’二字,但說出的話可是一點‘禮’都不顧忌的。

  一見到她來,幾位老爺跩著文跟她掰扯禮數:“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樺緔麵色淡淡點了點頭,讚同道:“幾位言之有理,不過吾記得後麵還有一句,這位學識淵博又守禮的老爺可記得。”這句出自戰國·鄒·孟軻《孟子·離婁上》,讀書人自然都曉得。

  “‘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這位老爺給大夥解釋解釋,後一句是何意思。”樺緔心中是厭煩的,累的眼睛酸脹,腦中一片混沌,處理不完的事,還要過來跟這群無所事事、說三道四又思想迂腐刻板的富家老爺們掰扯禮數。禮數?好一個禮數,這群人的一對兒招子大約是個擺件,所以看不到別人的傷痛。除了擺譜,指手畫腳,還會做些什麽?

  儒家思想的本意是為了維護家族和睦,規矩言行禮數,是正麵積極的思想,而不是一把迫害摧殘女性的利箭。正是因為這群老頑固極端又片麵的理解,所以那些女子才會打怵拒絕前來幫忙,是不敢冒險。若是被貼上這些可怕的罪名,會給家族蒙羞,甚至自個兒丟失性命。

  這小婦人還是相公在身邊又明事理,若是未出嫁的姑娘攤上這麽個事兒,再不就是碰到不明事理的夫君、父親,後果不堪設想。

  那一個個刻薄又冷漠的嘴臉,看不到傷患的痛楚,醫員的勞累,可她真的沒有力氣去跟他們爭吵了,沒有力氣將他們教導明白,遂歎了口氣,說道:“人手不足,這小婦人於心不忍郎君勞累,連口熱飯也吃不上,所以才出手相助,好讓她夫君去用膳。既然這位老爺覺得不合禮數,那不如你來。城中眾人皆忙的頭腳不顧,連口水都喝不上,唯有你們幾個閑的無所事事。”

  “公。。。公主,我,在下可是舉人,怎能侍奉他人?”被公主噎了句,一時找不著反駁的話,神色緊張道。

  身後幾個察言觀色,望著眾人看過來的目光皆不友善,遂有退意。

  “舉人。”樺緔念了句,點頭問道:“以後可是要考取功名,還是教書育人?”

  一拱手回答:“回殿下,在下自然是要考取功名入朝為官的。”公主怎麽問起這個,這人心中疑慮卻還是自負的回答。

  他家中殷實,若是得一官半職,那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再也不會有人笑話他遊的詩書中就沒有教會你如何體恤百姓嗎?這些傷患的痛,傷員的累,你看不到嗎?真是枉讀聖賢書!為官?你不配!”樺緔水眸猛然閃現冷意,盯著這舉人正色道。

  這樣的人做了官,能給百姓帶來什麽福祉?

  她說完,前來圍看的百姓與傷患議論紛紛,皆是冷眼相看。大難當前,還有人如此狹隘的汙蔑,誰能看得下去!幾個人被圍在中心,麵露尷尬,縮著肩膀早沒有了剛剛的趾高氣昂。

  她的惱怒已經明確寫在臉上,隻要不是癡傻之人都能看出來。這舉人自知惹禍上身,雖心中忿恨,可是不敢硬頂,又想起公主身份,若是日後在他科考上使絆子,他便沒有出頭之日了,低頭不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