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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斐華傾      更新:2020-05-18 04:13      字數:2368
  公主什麽時候回的府,楊勝載全然不知。

  “還有一個月任期便到了吧,想必調令、任職文書也在途中了。定是比袁州更富饒的地方。”樺緔放下剪刀,左右瞧看這盆茂盛芬芳的茉莉,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拾起一旁盆子裏的麻抹布,擦著旁邊那盆快趕上人高的望鶴蘭。

  “微臣全聽天家安排。”都是吏部擬定,隨後天家過目。

  這是他與長樂長公主第一次見麵,公主與想象中的很是不同,具體也說不上來。當年胥門之變他是有所耳聞,他的老師是顧太傅的學生,從小耳熏目染,對顧氏自然敬重,公主長情久居山林,不問世事。隻是不問世事的公主為何會問他這些,或許是覺得他不日要離任,言語閑聊一番?

  “對了,前日,本公主回府的途中,偶然看到頗有故事的一幕。一位婦人被一群惡仆追殺,倉皇而逃,聽口音還是萍鄉人呢!一路追到宜春城郊,你說犯了多大的罪,要將人趕盡殺絕才滿意。”樺緔語調平平,就像閑聊一樣。

  楊勝載眼中浮現驚異之色,看著樺緔忘了言語。

  玉立婷婷之姿的佳人轉身瞧著愣在那裏的楊大人,芙蓉麵上含笑嫣然,隻是笑意不達眼底,眸光清冷說道:“聽說,還是來找楊大人的。可惜她此時被打的需臥床靜養,不能親自前來。所以,本宮也就順手的事,將這狀書替她給大人。反正大人還未離任,不如將這事給解決了再走也不遲。”說到最後,語氣漸漸帶了冷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瑞鳳眼直直的盯著他,麵上一時瞧不出喜怒。

  王池輕歎了口氣,繼而上前將狀書攤開遞給心下躊躇不安的楊大人。楊勝載一目十行看後,臉色蒼白,放下狀書,朝樺緔跪倒,伏地低呼了聲:“。。。公主。”

  “楊大人何故行這麽大的禮。”放下抹布,淨了手,一邊用海棠遞過來的絲帕擦拭水漬,一邊幽幽問道。

  “公主,公主臣。。。”楊大人有些結巴,好像難以啟齒般半天說不出重點。

  “聽說楊大人家新添了位千金,剛滿百歲,自是歡喜不已吧!”樺緔從跪地的楊大人麵前施施然走過,在一旁交椅上落了座。

  “這婦人也有一閨女,入了萍鄉縣令劉詠的後院可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殞了,才十七的妙齡,聽說也是三個月前的事兒。”都為人父母,將心比心,你楊勝載在家喜得千金,觥籌交錯、眾賓歡也之時,可曾想到有母親懷抱屍骨未寒的愛女悲痛欲絕。

  又想起:“哦,這枉死的姑娘還有心儀的愛人,為了討公道,被劉家家奴打的床都下不了。”

  “本宮覺得震驚,可人家劉府後院看門的婆子說‘沒什麽稀罕的,又不是第一出,見怪不怪了。’塞了銀兩就能了的事。”派在劉府盯梢的暗衛,無意間聽得看門婆子嗑著瓜子午後閑聊的壁角。

  樺緔語調徒然升高,言辭犀利,目光生冷:“楊大人,四年前你有那份說不的魄力,不愧不怍。本宮欽佩你是個清官,不枉你讀聖賢書,做父母官的初心。可如今,吾瞧不起你。”

  王池看著楊大人臉上一會紅一會白的麵色,正經讀書的文人出身,被殿下當麵嗬斥,自是羞愧萬分,抬不起頭來。平日他二人打了幾回交道,此時楊刺史挨訓,他自不能一旁看笑話,於是將視線瞥向一旁,索性想起別的事。

  殿下別看著年少,心中跟明鏡似的,宮裏長大的孩子,心思都要敏銳許多。卻也是個頂好的姑娘,昔日東宮無憂無慮的模樣還曆曆在目。那些殺千刀的野心家,好好地將人逼到什麽份上。殿下正直,是非分明,懲奸除惡,是好事。觀其這次做事風格,能縱觀全局,思慮深遠,著實令他意外,可就是怕——引起長安的注意。

  “楊大人精明,你看不慣,索性你就不看,關著門跟你家夫人三年抱倆。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哪管袁州子民的死活!擔著袁州刺史的官職不作為!”樺緔沒想去顧及楊大人的麵子,那是幾條活生生的人命,麵子又算得了什麽。虛物,一文不值罷了。她看著那位痛失愛女的婦人和失去心儀之人的青年,故人已逝,可是在活著的人心中是抹不去的傷痛。

  “公主,臣慚愧。”楊大人目中蓄淚,因羞愧而哭泣。

  “你該慚愧,你與劉詠之流有何不同?劉詠殺了人,你雖未遞刀,卻冷漠的視而不見。說到底,也是幫凶,你默認他的做法,連喝止的勇氣都沒有,無動於衷。”百姓不敢,因為沒有權利,他們隻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可楊勝載是劉詠的頂頭上封,也保持緘默。她遇到這樣的人還少嗎?樺緔仰望天空,依然晴空萬裏的湛藍,一閉眸,苦笑了一聲。

  “劉詠做了多少孽,你是知還是不知?”

  一句話驚得楊大人抬起頭瞧了樺緔一眼,遂低下頭,帶著顫音高聲說:“臣,辜負今聖與公主的期許。。。”他雖知曉的不詳細,但,他無法昧著良心謊稱不知。

  “身體不虞?不到四年的光陰裏,光楊夫人一人就給你楊家添第二胎了,倒是家丁興旺的很。”樺緔盯著楊大人垂首的發頂,諷刺道。

  “是不是等你的調離公文下來的那日,你這病就無藥自愈了。”樺緔說的有些累了,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飲了口,不由得皺眉,涼了,難以下咽。海棠忙接過,重新衝泡。

  “楊大人,你去上任是要本公主的推薦信的。”

  “。。。是”楊勝載跪在那裏,滿麵羞愧抬不起頭。

  “本宮不會給你寫的,楊勝載你揣著明白裝糊塗,吾上山多年不曾下來,也懶得過問世事。可你上任之時,吾曾令王池給你遞過親筆書信,明確告知你,全權交由你料理諸事。你身為一州之長,由著劉詠他胡作非為。”你能容忍,本公主不能容!

  “你以為本宮不知,你其實看不慣,但你不願得罪。因為劉詠有靠山,你沒有。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於是就稱病在府,等著任期一滿,甩手走人。”他知曉樺緔與陸氏一幹人等不對付,他叔父說了,殿下都能忍了,你有什麽忍不了。於是給他支了這麽個招,躲在府中跟他家夫人添丁享受天倫。

  “今兒吾就給你個準話,不把袁州的冤案處理明白,你就在這將你刺史的位子坐穿吧。”也不管他,直徑向內院走去。

  楊大人頂著大白日頭跪在原處久久不曾起身,明明炙熱六月天,卻如進了地窖一般,冷汗打濕衣襟。今日殿下的一番喝訴,如當頭一棒,讓他此生銘記這份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