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命令一連發了三道，通過對講機送去了其他的防線。但除了北區傳來了回應，西、南二區都杳無音訊。

  高倉心下惴惴，麵色卻得故作如常。南區最接近靈子聚合儀，又是在入城口處搭設的防線，最容易受到鬼怪大範圍的進攻。他擔心南區已經被鬼怪攻破，於是連連催促士兵，邊打著邊向靈子聚合儀退去。

  這種火燒屁股似的命令暴露了高倉的短處。在接受任務以前，他隻是一個比較有能力的中層小領導，隸屬於某特殊機構。說白了其實就是文職人員，平時負責調查一些離奇的案件之類，對於行軍打仗自然是一竅不通。

  處於沒有後援的境地，士兵們的心情本就低落到了極點，現在又要求他們快速行軍，實在是強人所難。隊伍跑得拖拖拉拉，很快潰不成形，分作三三兩兩地往目的地跑去。

  就在他們跑路的街道一側，一棟老式居民樓的天台上，有兩道人影憑空顯現而出。夜色昏黑，高倉一行人急於趕路沒有注意他們，而兩道人影卻將狼狽的眾人盡收眼底，片刻後，其中一人嘿笑道：

  “看來任務裏指的‘不穩定因素’就是這些人了吧？要我現在解決掉他們嗎？”

  “如果你能多動動腦子，我想我會很開心的。你覺得就這幾個人，咱倆有必要專門跑來一趟嗎？

  任務可能和他們有關，但不會是指的他們。暫且放他們一馬好了，也許他們能帶我們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Z03成型在即，能穩一點還是穩一點，萬一搞砸了咱倆可就都得完蛋。”

  說到“完蛋”的字眼，二人不禁都悚然一驚，似乎是有什麽很恐怖的東西浮現在二人的眼前。半晌無語，後來說話的那人揮了揮手，便將他們的身影隱入夜色當中。

  ······

  不提高倉等人狼狽的趕路，同時間，另一隊人也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撤離區，停機坪處。

  伊織默默收起紙折扇，在阿藤的攙扶下走向了幾架撤離用的直升機。不久前幾隻鬼怪的偷襲，伊織匆忙應對，這也徹底耗盡了她本就剩餘不多的體力。現在的她幾乎等同廢人，莫說戰鬥，就是動一根小指頭也困難無比。

  好在直升機已是近在眼前，看著幸存者們臉上洋溢著的喜色，伊織不禁舒了口氣。其實他們的運氣可以說是極好，除了少數十幾隻鬼怪流竄入城，大部分都被防線抵擋了下來。不然以伊織一人的實力，恐怕絕沒有可能將這幫人安全護送到撤離點。

  不過幸存者們可不這麽想，按他們的想法，自己本應該早就離開這裏了。幸存者走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輪到他們，結果趕上鬼怪大舉進攻，軍隊抽不出人手，隻能一拖再拖，直到拖到了現在。現在看到直升機，一個個哪裏還能按耐得住心情？爭先恐後就地往直升機上擠去。

  見狀阿藤冷笑連連，厲聲喝止住了兩個暴走族的同伴，道：“瞎跑什麽！先讓大姐上飛機，打架屁用沒有，跑得倒是比誰都快！”

  其實也怨不得阿藤發火，一路趕來全仗伊織對付那些鬼怪，包括他在內，就是想幫忙也起不到丁點的作用。現在倒好，一看到飛機個頂個竄得跟兔子似的，卻把伊織忘在了腦後。照理來說，自家的大姐頭勞苦功高，合該最先上飛機才是。

  “好了，和他們計較什麽，別耽誤時間了。”伊織不以為意，對一旁隨行警戒的幾名士兵揚了揚下巴。後者敬了個禮，這才快步跑向了直升機。

  這幾名士兵都是高倉從“牙縫擠出”的，派來護送幸存者們撤離的護衛，另一邊也承擔著駕駛直升機的任務。不過有伊織在，他們反倒是毫發無傷，想到很快就要撤離這危險的鬼地方，當下更不敢怠慢，賣力地指揮人群、調試起機器來。

  “老實說，大姐頭，我還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能活著離開這裏。可惜了櫻井這小子，可惜他卻沒法和我們一起走了······”

  阿藤趁著閑餘的時間，頗有些感慨地喃喃道。

  提到櫻井，伊織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低聲接口道：“······有時候事情不總是那麽盡如人意的。”

  阿藤一愣，勉強咧了咧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最後的表情卻是苦澀。

  “大姐頭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呢，以前的你可不會說這種話。你隻會罵我一句，‘放屁’，然後讓我滾到一邊自己去反省······是因為，”

  “······我們讓你失望了吧？”

  伊織的沉默令阿藤有點手足無措，但回應他的還有一聲滿含嘲諷的冷笑。阿藤轉頭看去，原來是那名叫木下的使弓少年。少年揚著臉，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之意。阿藤瞧得怒氣上湧，正待發作，卻聽伊織忽然說了起來：

  “沒什麽，換做是我當時也會這麽做。櫻井他······太倔了，所以才白白丟掉了性命。這不是你們的錯，你們也沒有錯。”

  伊織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阿藤的臉龐。這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流露出的是軟弱的羞愧。

  阿藤從來都是個很重義氣的男人，當然，這也和他的腦瓜裏裝不下太多的東西有關。他隻知道暴走族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夥伴，朋友，甚至·····是彼此依靠的親人。大家一起求活，一起狩獵鬼怪，一起大叫大笑著在曠野上馳騁。

  他珍惜每一個同伴，發誓願意為他們去抵擋鬼怪的利爪。隻有一次他遵循了自己活下去的本能，結果櫻井死了。

  這讓阿藤感覺是自己的錯。

  如果當時他能多勸說幾句，或者直接硬拉著櫻井離開，也許櫻井就不會孤獨地死在那座城市裏；更或者他能更有勇氣一點，陪櫻井等候大姐頭的歸來，這也未嚐不是一個辦法。

  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阿藤低下頭，囁嚅著道：“大姐頭，你還是罵我幾句吧，這樣我會好受一點。如果我們當時留下來了，櫻井他也許就不會······”

  伊織略作苦笑，柔聲道：“你們有自由選擇的權力，畢竟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她伸出手，在阿藤的臉頰上用力捏了一下。

  “跟著軍隊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了不是嗎？所以你不用愧疚什麽，我也不會因為這個怪罪你們什麽。如果非得找出一個人來的話，那錯的應該是我。不是我要求你們去幫幸存的人們，也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情。你這混蛋，打算讓我繼續愧疚下去嗎？”

  這個略有些親昵的動作，在二人眼裏實屬平常。以往的時候，伊織跟手底下這幫人打鬧得慣了，下意識做來，倒也沒覺得不妥。不過在旁人眼中，尤其是那少年木下眼中看來，簡直就是給他的妒火澆上一大盆油般。

  連木下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伊織的喜歡幾乎已經是病態的了。那種求而不得的心情，對方冷漠地拒他於千裏之外，就像錐子一般反複錐刺著他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經。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對方，還是僅僅仇恨於對方對他的冷漠而衍生出來的執著。

  總而言之，當他一看到這番場景，頓時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顫抖著嗬嗬冷笑起來。

  “喲喲喲，瞧我看到了什麽啊！虧我還對你有那麽一丁點的期望，看來真像我想的那樣，你是個名副其實的biao子呢！真惡心啊，真是讓人連眼睛都想挖掉，好無視你們這種狗男女一樣的行為啊！”

  不提他滿口的汙言穢語，伊織顯得意外的平靜，她拉住了想要上前的阿藤，用那雙好看的杏眼靜靜地盯著少年。

  木下被盯得局促起來，到嘴邊的穢語不由得刹住了車。臉色漲得青紫，支吾著仍想說些什麽。

  那邊士兵的調試一一完畢，直升機的旋翼開始運作，有人在招呼他們三人，時間緊迫，趕快登機。旋翼刮起的風聲呼喝，將伊織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微和模糊：

  “呐，很抱歉以前對你說過的很重的話，還有······那件事之後，謝謝你一直打算來救我。”

  伊織說著說著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酒窩盈盈。

  就像阿藤說過的，大姐頭真的有點不一樣了。以前的她，卻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像櫻花樹下流連的少女，帶著一抹天真爛漫。

  但對於少年來說，她隻是回到了以前。那時候的伊織，還是一個樂觀的，充滿熱情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