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雲生落下地來，抖去了手心的符紙灰燼，心裏頗有些不好意思。剛才他還暗暗埋怨軍裝男子胡亂指揮，給他添了亂，現在看來卻是自己錯怪了對方。

  挨打要立正，犯錯得承認。他想衝對方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卻看到了一條穿著武士盔甲的身影，赤麵獠牙，鈴鐺般大小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瞧來。

  而軍裝男子倚靠在隔離網上一動不動，顯然是已經死去。

  驀地心頭劇震，任雲生一腔歉意如冰水凝滯，整個人呆立在了當場。

  （怎麽回事？這是······戰線已經被攻破了嗎？）

  那身影真真切切，還有從它身上湧來的龐大殺意，這一切都做不得假。不僅任雲生，士兵們也察覺到了軍裝男子的死亡。他的死就像投入水中的一塊大石，頓時激起了洶湧的漣漪。聞聽死訊，火力手們也跟著慌了神，失去短暫的壓製鬼潮迅速朝這邊逼近而來。

  “別慌！”

  任雲生大聲吼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出現的。他隻知道一件事，如果抵抗戰線崩潰，那一切就都完了。

  “你們繼續守住！不然我們就都得死！”

  士兵們麵麵相覷，良好的軍事素養使得他們沒有耽擱多久，紛紛咬牙發狠，繼續扣動了扳機。火力網再度織成，將鬼潮重新逼退了回去。但眾人的士氣明顯低落了許多，尤其是指揮官橫遭身死，這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包括任雲生在內，他很清楚，之所以大家還在堅持，無非是因為沒有退路可走了。不然不用等到鬼怪靠近，戰線便會先一步自行崩潰。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穩定下士兵們的信心，不管是不是對手，他都得想辦法攔住眼前這隻武士模樣的鬼怪。

  武士踏碎對講機，緩緩地走來。每一步都帶著有如實質的壓迫感，擋在它麵前的隔離網好像紙糊得一般，在它刀下輕易便多出了一個大口子。如果它用刀去砍殺士兵，那麽沒有一具軀體能夠抵擋。可它隻是木然地朝任雲生走來，似乎隻對他一個人感興趣似的。

  任雲生抬起劍，腦海中念頭飛速轉過：既然這隻鬼怪能從城內出現，想必已經有一道防線被攻破了。高倉既然打算封鎖通道，估計也不會就這麽輕易地死掉。唯今之計，能拖一時便是一時。希望在這邊也被攻破之前，能等到他們趕過來吧······

  想罷，他再無遲疑，向武士鬼怪直撲而去。後者感受到了他的決意，仰天怒喝一聲，大踏步著迎上前來。刀劍相交，頓發一聲爆鳴，響徹在這方戰場······

  ······

  “你剛才說，你們每次都是通過地鐵去到那個鬼怪的世界對吧？”

  “對，你終於願意相信我的話了嗎？”

  “這且不提，那假如我們直接將地鐵站，也就是如月車站破壞了會怎麽樣？這樣一來你也沒法回去，是不是就不會再受到所謂的‘束縛’了呢？”

  “不行！應該不行，那個世界不是你想的這樣······怎麽說呢，遊戲，就像一種真實的網絡遊戲，如果你們直接將通道破壞，沒有按時回去的我就死定了。而且那些鬼怪好像，好像不是完全沒有思維的，它們像在被什麽操控似的，保證這個遊戲可以正常地進行下去······”

  “也就是說，如果你們打算破壞地鐵站，很可能它們會來阻止，然後直接······”

  高倉從回憶中脫離出來，看著狼藉的戰場，神情木然。他是文職人員出身，這種慘烈景象所帶來的衝擊，對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承受的事情。血肉模糊的屍體濃重的硝煙氣息，還有被槍聲掩下的痛苦呻吟，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那顆醜惡的心。

  他心裏忽然生出一分不忍，但這份不忍僅僅持續了瞬間就被壓了下去。死的這些人，做的這些事，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封閉那該死的空間通道。為達這個目的，哪怕是天崩地裂，此身消解他也絕不會遲疑。

  隻是，這些士兵，不應該死在這裏的······

  靈子聚合建立在一個正在成型的空間通道之上，緩慢地吸收從“縫隙”溢出的能量。等到能量盈滿時，便會將其引出，送往等待研究的三島。雖然能量會吸引鬼怪本能地前來，但數量絕不可能像眼前看到的這樣多。

  當初高層派他們來采集能量，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作出的決定。換言之，靈子聚合的任務雖然危險困難，但不是必死的無腦的。不然就成了讓人來送死，即便是再無智的領導層也不會做出這種愚蠢決定。

  之所以會出現那麽多鬼怪，甚至全島的鬼怪都被吸引了過來，原因其實是在於他。

  高倉仍記得，那個名叫小葉純子的女人對他的囑咐。他曾經提出過破壞地鐵站，但隨即就遭到了對方的反駁。

  原因說來可笑，是什麽——“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維持著遊戲的進行，一旦破壞通道，就會導致大量的鬼怪反撲，直接湧入現實世界”。當時他並不以為然，更覺得這隻是小葉純子為了活命的一麵之詞。現在看來，小葉純子說的並沒有錯，錯的是他。

  這兩年多來，高倉想盡了辦法，想要將鬼怪盡數剿滅。後來量產陰陽師的研究有了成果，他主動提出來到東京，一開始他的確是奉命來此采集能量，但當遇到了岡田武以後，高倉忽然發覺也許可以借助對方的特殊體質破壞掉通道。

  欣喜若狂的他忽視了小葉純子的警示，不，不如說他相信了對方的話。如果本州島上所有的鬼怪都會來到這裏阻止他，那麽他就不必再一隻一隻地尋找。破壞通道的同時，還能將它們一隻不剩地全部消滅掉！

  另一邊他邀請任雲生來幫忙，因為有些鬼怪很難被靈類子彈殺死，而有了任雲生助拳，或許能對付一些過於強力的鬼怪······

  這就是高倉最初的意圖了。他設想的很好，假如計劃成功，鬼怪全數死亡，本州島上剩餘的將不再繼續惡化，現實世界也會慢慢恢複成危機之前的樣子。隻是他忽略了兩點，兩個足以顛覆他設想的點。

  一是鬼潮不斷地衝擊逐漸摧毀了士兵們的信心。高倉的一意孤行，引來了整座本州島上所有尚存的鬼怪，可士兵們並不知道任務會這麽危險。士氣就像堤壩，從出現縫隙開始，就無法逆轉地崩潰了起來。

  二就是那“維持遊戲正常進行的東西”了······

  ······

  “中尉，剩餘的目標都已散入城區，我已經通知其他三區做好警戒。媽的！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鬼怪啊？！”衛兵痛苦地低吼，就在剛才的一次衝擊，又有三名火力手慘死在鬼怪的血口之下，身首異處，屍體作了分家。

  東區的戰線依傍樓房建築搭設，本是易守難攻的地處。但某些鬼怪能無視物理規則，反而變成了易攻難守。眾人盡力阻截鬼怪的入侵，還是不免放走了幾隻。

  隨著進攻的持續，越來越多的鬼怪逃入城區。見繼續死守意義不大，高倉看了眼手表，又打量過一眾疲憊的士兵，沉聲道：

  “走吧，撤離，回防靈子聚合儀。還有，幸存者們都安全撤走了嗎？”

  衛兵難得這片刻的喘息時間，稍作休緩後，應道：“基本已經撤走了，隻剩下最後的一批，目前還沒有傳回消息。”

  高倉腦海中閃過那女孩手擎紫色光芒的身影，不禁苦笑。當時他正愁怎麽將剩下的幸存者們安全送去撤離點，女孩及時趕到，不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更主動提出護送幸存者撤離。事後想來，才知任雲生和女孩合夥騙了他，原來這女孩也是一個變異者。

  “我們走吧，希望她和她護送的人們能安全地活下去，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到的事情了。”

  高倉幽幽地說道，抬頭望向黑漆漆的天空。時至深夜，距離完全聚合還有半小時的時間。不知道為何，心裏忽然升起莫名的擔心來。

  他總覺得還差點什麽，如果真的存在一個無形無質的操控者，那這個操控者，會不會在完全聚合的那一刻前來阻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