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雲生大抵是個普通人。

  比起適應性極強的鄭吒，或者次一些的石萬啟，他更能代表一個普通人在輪回世界的摸爬滾打。沒有驚才豔豔的天賦，沒有淩駕於人的智力，運氣也是好壞參半。趙櫻空的目光始終未在他身上停留過，這麽一個不顯眼的角色，不值得她耗費寶貴的精力。

  而現在，她那雙好看的眉毛卻為之深深皺起。任雲生戰鬥的景象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簡潔而高效的出刀、精妙到毫顫的運力技巧，還有令她無比熟悉的，刺客中也罕有的殺戮之心。這兩項無論哪一項，都絕不可能被尋常普通人擁有。非得是浸淫殺戮日久，甚至以此為職業的人才能掌握。

  所謂殺戮之心，並非殺雞殺豬那麽簡單。它指的是一種無論殺死多少人，都不會為之動搖的心態。趙櫻空見多了因為殺戮太多而迷失的人，這其中有她的敵人、陌生人、也有她的同伴。正因如此，她才覺得意外。技巧可以練，但殺戮的心卻不行。就算是基因鎖也隻能提升開啟者的戰鬥本能，影響不了意誌。

  任雲生是什麽樣的人打眼一看就能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殺手，決計瞞不過她。趙櫻空下意識地緊了緊握刀的手，想起了楚軒的交代。

  “如果他超出了控製，做出對團隊不利的事情。我想，隻有你最適合去了結他。如月車站那些事，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了。你也不想，或者說，我們都不想再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我們不能將性命，當作對一個人寬容的代價。”

  ······

  哈利挺起後背，擋住了趙櫻空襲來的刀鋒。他半跪在地上扶著昏迷的蜘蛛俠怒吼道：“給我滾！”趙櫻空速度不減，她不在乎刀鋒刺向誰，會殺死誰。目標一刻沒有死，她的刀就一刻不會停下。

  直到銳利的尖刺入肌肉，哈利忽然抓起短劍，反手砸將過來。趙櫻空退出一步，冷冷地看著對方。

  “你看的到，毒液還在他身上，很快它就能恢複過來。”

  “我說了！讓你滾！”哈利緩緩地起身，舞了個劍花指向趙櫻空。“彼得還活著，你要敢動他我先殺了你！”

  “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哈利······”任雲生捂著胸口，蹣跚地走來。不知道怎的，視力恢複後他的全身痛得仿佛要裂開似的。好在沒有白費功夫，他現在也沒有時間深究。見哈利護住蜘蛛俠，忙趕了過來。

  “你閉嘴！老子還沒有跟你算剛才的賬呢！明明······明明彼得馬上就能控製住這毒液了，你們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再等一等，你為什麽要連他一起炸！”

  任雲生沉默了，因為他確實有將蜘蛛俠連毒液一起炸死的想法。蜘蛛俠控製不了毒液，這點無論是電影還是眼前的事實都在無聲地證明著。

  相比起毒液沙人，毒液與蜘蛛俠結合其實更難對付得多。毒液自己也說了，蜘蛛俠是它最完美的宿主。誰也不知道他倆再次結合後會變成什麽樣子，萬一蜘蛛俠變成嗜殺成性的怪物怎麽辦？在這座城市裏，誰又能躲得過他們的追殺。任雲生惋惜蜘蛛俠的性命，也不舍得被扣掉那3000獎勵點數，更不敢將往後十多天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蜘蛛俠能控製毒液上。

  他不知道楚軒會怎麽做，自己能想到的隻有將蜘蛛俠一齊殺死。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我又做錯了麽······

  任雲生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對不起······但是你也看到了，毒液是沒有辦法控製的。就連之前他也有要殺死你的行為，我知道他是無心的但是······”

  “啊！”正說著，昏迷中的蜘蛛俠忽然高聲慘呼起來。哈利急忙轉身去查看，卻見蜘蛛俠身子高高弓起，眼睛滿布血絲，似是正遭受著極大的痛苦。他身上的毒液極力扭動，想要抽離而去。哈利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手足無措地安撫不停。

  “快、快······它要走，快攔住它們！快啊！”幾乎是從嘴裏將話擠出來，蜘蛛俠大吼著。哈利隻是不住搖頭，幾次想要上手去抓卻被蜘蛛俠猛地打開。

  趙櫻空閃身過去，提刀就要刺下。忽地她變刺為抓，一把將哈利抓起跳離開來。毒液如藤曼極盡延伸，扭曲著向天空探去。那裏似乎有值得它再次寄生的東西，讓它不顧一切拚命地伸出枝頭。任雲生抬頭看去，一條矯健的黑影閃過，迅速隱入樓間。

  毒液仍不甘心，附住牆壁“吱吱”怪叫著飛速攀升而去，想要追隨那黑影的腳步。任雲生哪會如它所願，待要出手時，有人比他更快。身旁一道身影猛地衝出，將毒液的“尾巴”砍了下來。這人好似發了顛一般，毫無章法地胡亂揮刀，直到這根“小尾巴”被砍得稀碎，再難凝聚起來後才踉蹌地坐倒在地，呆呆出神。

  “石萬啟？”任雲生驚訝道，他看清了來人。

  石萬啟仿若未聞，依舊呆愣地坐在那裏。先前他被毒液寄生過，見樣子有些反常，任雲生不敢大意，提著刀踱步過去，用刀尖點了點對方肩膀。“江莫白他們人呢？怎麽就你一個？你身上的毒液······是被他們弄下來了吧？”

  “喂，你說話啊！江莫白他們人呢？！”

  過了許久，久到失靈的耳麥忽然傳出聲響，石萬啟幹澀的聲音才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死了······被我，殺死了······”

  來不及驚訝什麽，任雲生皺眉瞪視著石萬啟，按住耳麥仔細聽了起來。

  “接下來不要反抗，放下武器。”是楚軒的聲音。任雲生沒來由得大怒，也不管對麵的是楚軒了，當即反嘴吼道：“反抗，為什麽會有反抗？！鄭吒他們都快死了！我們他媽一直在等你們的支援！為什這麽久了你們還不出來？！”

  “······記住，不要反抗，如果你不想鄭吒他們跟著你受牽連的話。”

  關掉耳麥，楚軒抬槍對準眼前的物事。麵對黑洞洞的槍口，半虛半實的沙塵縮成一團。它連最簡單的維持都做得十分勉強，仿佛不需要楚軒開槍，風一吹就能將它吹得散盡。

  虛弱低啞的聲音從沙團中傳出：“你答應我的······你和我約定好的，你們不會對我出手······你還答應給我足夠的錢，讓我可以救我的女兒······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槍聲連響，打斷了沙人未盡的話語。潰散的沙礫灑在地上，每次掙紮著稍有動作，幾顆子彈便會將其再次衝擊打散。等到沙礫隻剩下了些微的蠕動時，楚軒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輕輕地拋在地上。

  銀瓶乍破，焰浪席卷，火蛇肆意地在沙麵遊弋舞動。楚軒平淡的眸子映照出吞吐的火光，直到腦海中傳出主神的提示，接著轉身離開。

  “走吧，這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吧，我們之後的時間可能不會那麽好過。”

  ······

  “彼得，彼得······”哈利搖動著蜘蛛俠的肩膀，試圖喚醒他。良久，彼得從昏迷中醒轉過來，哈利破涕為笑，胡亂抹了兩把眼淚鼻涕。“你嚇死我了，你這個混蛋我還以為你不會······”

  “毒液被······消滅了嗎？”彼得艱難地揚起視線，看著恢複澄澈的天空。

  “嗯，嗯消滅了，我們弄死它了。”哈利連連點頭，盡力作出一個笑容。“媽的，就算你不用這樣也能弄死它的，你這個白癡用這麽爛的辦法······我說炸你兩次平了就是平了，你要我再吃一次自己的炸彈嗎？”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彼得微微笑了起來，帶著莫大的滿足。“不那樣不行的，它太大了，太大的。我能感覺到，它隻有在我身上才會溫順······溫順一些，不會傷害到你們······對不起，是因為我才會有它出現，對不起······”

  哈利搖頭，攙扶起蜘蛛俠。“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去醫院，我馬上就帶你去！很快的，記得嗎我有滑板，我可以飛的，我隻用一分鍾就能把你帶過去······”蜘蛛俠忽然抓住他的手，搖頭喃喃道：“不、不，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哈利、哈利你聽我說，能不能就······咳咳，聽我說一會子話？好嗎？就聽我說一會子話，一小會兒。”

  “我們邊走邊說，很快的，我很快就能把你帶過去，你之後想跟我說多久都行，就像以前那樣······很快的，我很快就能把你帶過去。我很快就能······求你了彼得，這一次聽我的可以嗎？”

  哈利想要掙開手，卻發現手上仿佛有千鈞巨力。他也是強化人的體質，此時竟連掙脫也做不到。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彼得的力量之強遠超出自己的想象。彼得一直在讓著他，無論是寄生前抑或後，都從沒有用全力對付他。

  更或者，彼得，蜘蛛俠從沒有用全力對付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身為敵人的沙人。

  哈利卸下力氣，卻像卸掉了全身的堅持，肌肉、骨骼、血管還有緊繃的精神，軟軟地坐倒在地。

  “其實我在之前就受了很重的傷，在毒液身體裏······不要責怪他們，不關他們的事。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哈利、哈利你聽我說，對不起，咳咳，我沒有告訴你我身份的事實，還有你父親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我不想你活在仇恨裏。我怕······我怕我會失去你的友情，我真的很怕······”

  “彼得······”哈利搖頭哭笑著，“不會的，不會的······”

  “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蜘蛛俠該多好，這樣我就不會因為，不會因為兩個身份的存在而感到艱難。”

  “現在好了，我不用再艱難下去了，這樣挺好的······挺好的。”

  哈利抽泣無語，隻是不斷地搖著頭。

  “瑪麗簡，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兒，像陽光一樣，我對不起她。她值得遇到一個更好的男生，安穩，踏實，專心······哈利，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我不會幫你照顧你的女孩兒的，你要起來自己去照顧她，彼得，她是你的女孩兒，永遠都是你的女孩兒。”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彼得笑了起來，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個城市需要一個英雄，而我，卻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繼續保護這座城市，保護我們的鄰居。”

  “我的伯父常跟我說一句話，我一直盡力去履行。可我卻讓他失望了······我必須要去做到的事情。”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伴隨著他的話，遙遠外的一棟樓房頂上響起爆炸的巨響。聽到這聲音，蜘蛛俠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舒緩了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