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落酒肆離開後，邊凡很快回到下腳的客店，開始細細查看起山海宗及張易濤的過往秘聞。

  “四百六十七年前，關陽道人羅海山於青林山開宗立派，意從名姓，喚為山海。”

  “洛山言，十歲拜入山海宗門下，十四歲被收作宗主關門弟子，十六為首席，二十入通靈，少時誌銳，天賦異稟，被譽為‘臨安三傑’。”

  “慶曆六十五年，洛山言就任山海宗宗主，首年重擬宗規，次年擴展山門……五年間山海宗由三流宗門躋身一流宗門之列。”

  “慶曆七十三年，洛山言與新任督主雲中歌於青林山下一戰，慘敗而歸，自此一蹶不振，性情大變，行事畏縮，遭眾人所棄。”

  “張易濤，青洲人士，十歲拜入白象宗，後因宗門凋敝，散遊至臨安，機緣之下拜入山海宗，天賦普通，但行事獨到，年僅三十便位入長老之列，性格固執，且心氣頗高，不易交流。”

  “……”

  從影丘據點換來的消息記載得很詳細，已證實的消息和真假不明的傳聞都一一標注在內，甚至相關之人的性情喜好都列得一清二楚，讓人不得不感慨，除了價格貴了些，其他的竟挑不出半點毛病。

  將所有情報在腦中過了一遍後，邊凡揉了揉發脹的腦袋，開始思索起之後的應對之策來。

  “觀？”邊凡試著喚了一句，見半晌沒有回應，也就放棄了，看來這一次應付血溯禁術，的確耗費了太多精力。

  邊凡手頭上掌握的，乃是山海宗早前的一些秘辛，這部分秘辛也因為時間而被遺忘，所以影丘收集的情報並無記載。

  四百多年，乍看上去並不久遠，尤其對壽命比常人更悠遠的修士而言，因為哪怕是剛入門的修士，不染上大災大病也能輕易活過一百二十歲，修為更往上，壽命也會有所延長。

  以此來看，四百年的時光頂多熬過四代人，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人族崛起不過千年，真正能壓妖獸一頭更是近幾百年間的事，饒是修士也不一定能在混亂之中保全性命，所以四百多年前的事對眾人來說已經格外陌生了。

  但這隻是對人類的說法，對於壽命遠超人類的妖和妖獸，四百年隻是它們所度歲月中的一半行程。

  觀雖然喜歡自稱“老夫”，但他的年紀在妖族中不算太大，即便如此，也足以知曉許多被歲月模糊的事物。

  譬如關陽真人並不姓羅，改羅姓是為了報答當初青林山原主人的收留之恩，其原名是洛海山！

  當初收集情報時邊凡更關注的是張易濤這位山海宗的實際掌權者，但縱覽情報後，他對洛山言這位外界傳聞的“傀儡宗主”更起了興趣。

  要知道這位曾經的少年天才身邊可從未缺過仰慕之人，但從其生平事跡來看，洛山言對美色金錢乃至權位都興趣缺缺，可謂一心撲在山海宗的事業上。

  不過從卷宗上來看，山海宗的地位是一躍而升了，但內部矛盾卻越發嚴重，各個派係同宗不同心。甚至一度麵臨分崩離析的慘況，也不知道洛山言後來是通過何等手段度過危機。

  按理說如此人物應該在臨安聞名遐邇才對，可現在洛山言在外的名聲可不怎麽好聽，而這一切源於一場令人疑惑的爭端。

  七年前，洛山言與剛剛到任臨安的雲中歌於青林山下展開了一場交鋒，這場沒由來的爭鋒是洛山言性情大變的關鍵，誰也不清楚這位臨安豪傑與剛剛到任的督主雲中歌有何恩怨，隻知道洛山言於這場交鋒中失利後就盡失銳氣，性格變得畏畏縮縮，乃至外人看來如同癡傻一般。

  要知道洛山言曆任山海宗宗主時年紀伊然不小了，這位的手段和心機既然能令山海宗由原本的三流宗門在短短五年間躋身一流宗門行列，就算輸了，又怎會因為一場交鋒而心氣盡失呢？

  邊凡能看出其中奇異之處，其他人自然也覺得疑惑，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洛山言及山海宗的動向，隻是隨著時間推移，眾人並未發現任何端倪。

  一代天才似乎真的沉淪了下去，如今距離那場交鋒過去了七年，洛山言還是那般模樣，眾人心中除了偶爾的感慨外，也不再對洛山言抱有特別的關注。

  “雲中歌……”邊凡自己都沒意識到手中的紙卷已經被皺得不成模樣，雖然這個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人世，但此人的名號卻如同幽魂一樣緊緊纏著自己，揮之不去。

  深知不是意氣用事之時，邊凡深吸口氣，努力平複下自己情緒，接著詳讀起來。

  雖然沒有可以收集洛山言的信息，但影丘的情報應該不會刻意隱瞞其中內容，洛山言和雲中歌為何相爭至今仍是謎團，因為無論是外界傳聞還是情報所示，兩人此前並無任何交集。

  無冤無仇，洛山言主動找上雲中歌就甚是蹊蹺，更何況當時洛山言早就因為山海宗變革受阻一事忙得焦頭爛額。

  “看來當年也發生了不少事。”畢竟不是親身經曆者，隻看表麵不知細節，很容易雲裏霧裏，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怕隻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了。

  “要是無法第一時間說服張易濤，或許要從洛山言入手……”邊凡自顧自沉吟一番，無論從情報還是從秦依依的描述來看，張易濤此人素來公私分明，他可沒指望歸還遺物就能換得張易濤的鼎力支持。

  可洛山言又是未知的變數，這一趟山海宗之行少不了多生事端，可邊凡隱隱感覺，若不直麵洛山言，他這次登門恐怕更是白費。、

  如果情報記載無誤，洛山言與張易濤關係匪淺，不然張易濤也不會在洛山言一蹶不振，接連失勢後還力保其地位，或許從直接撬開洛山言這個口子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可如何能同時見上兩人一麵呢？”邊凡思索著，餘光忽然瞥見卷軸上的一行小字。

  “逢月底之日，洛山言、張易濤喜好於宗內明心湖垂釣……”

  “看來隻能再等幾日再上山了。”邊凡心中盤算一番，距離月底尚有些時日，再急也急不來，所以幹脆靜下心冥想起來。

  仔細一想，自回到臨安開始，自己就一直奔波不止，前兩日還因為陳家突然發難，導致尚未穩固的境界隱有崩潰之勢，如今是該花些心思在修煉上了。

  幾日裏，邊凡都不曾踏出房間半步，而陳家也沒有下一步動作，隻是鎖定自己的氣機時常作亂，讓觀沒法喘息，連同陷入沉眠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第六日，邊凡結束一晚的冥想，調整好呼吸後終於邁出了房間。

  山海宗據臨安城池約莫三十裏地，以青林山為根基，腳下便是臨安最大的聚居地榆林鎮，很是熱鬧。

  隻是越往青林山方向走，人反倒是越來越少，和昔日裏山門腳下人聲鼎沸的狀況大不一樣。

  關於這點，邊凡也早已打聽到，自從張易濤專斷獨決與陳家割裂後，陳家率先撤去了對山海宗的資助，往日山海宗的招牌，被譽為臨安年輕輩第一人的陳雨莎也高調離場，轉而拜入炎煌宗下。

  剩下的三大家族及中小宗族的子弟見勢不妙也陸續脫離山海宗，甚至山海宗原本的部分長老及教習都選擇離開，而張易濤居然沒有半分挽留之意，似乎徹底放棄了山海宗的未來，至於宗主洛山言，像是依舊被蒙在鼓裏，眾人離去時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山海宗上上下下走了大半，周圍百姓又因為顧及那些宗族勢力不敢多加靠近，這才造就了山海宗腳下一片冷清的局麵。

  邊凡一個外人出現在這裏自然引來了不少目光，不過好在山門階梯還有幾道人影來往於此，便沒有顯得過於突兀。

  “這位師兄，可否向張易濤長老稟報一句，鄙人林凡因緣拾得了張君公子的遺物，特意前來歸還，希望能見一見張長老。”邊凡登山山門，走到守門的一名男子身旁，遞出了秦依依的謁帖。

  “秦家大小姐？”男子顯然識得秦依依的名號，仔細打量邊凡一眼後回道：“我去稟報一聲，還請閣下稍候片刻。”

  言罷，男子對身旁的同門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往裏邊去了。

  約莫半刻鍾後，男子才帶著一名少年折回，見到邊凡後指了指少年道：“閣下請隨這位師弟入門，大長老已在內等候。”

  邊凡點點頭，跟著少年正式邁進了山海宗的山門。

  “閣下與張君師兄是舊識嗎？”領著邊凡走了一段路後，走在前方的少年實在憋不住問出聲。

  “不算舊識，隻是有過一麵之緣，所以認得張君公子的舊物。”邊凡隨口答道。

  “哦。”那少年應了一聲，看上去有些失望。

  “這位小兄弟與張君公子是朋友？”邊凡見狀不由好奇道。

  “怎麽會？張君師兄出身顯赫，天賦極佳，怎麽與我結交？”少年趕忙否認道。

  “那聽你語氣似乎有些傷感？”邊凡順勢問道。

  “哦，隻是早些年宗門比試時我有幸受過張君師兄指點，對師兄離去有些感慨罷了。”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神色。

  之後從少年的三言兩語中，邊凡也了解了個大概，原來張君在山海宗內也是出類拔萃的天才之一，不過因為陳雨莎的存在，鋒芒大都被掩蓋了。

  而陳雨莎對宗門眾多弟子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至於陳雨莎本人，也從未將其他人放在眼裏，雙方雖是同門，但更像兩個世界的人。

  平常宗門弟子在修煉一途遇見阻礙時，也不可能隨時都有教習在身邊解答疑惑，這時他們便隻能向弟子中的佼佼者們求問，可那些天才也大都有著各種臭脾氣。

  大家都是年少血氣方剛之輩，哪怕天賦有限，也不願受他人輕視，而張君是天才弟子中少有的願意給大家分享經驗，抽空指導的老好人，所以哪怕張君因為出身原因，平時少不了流言傍身，但在眾多普通弟子心中，張君的分量不比名聲在外的陳雨莎要輕。

  張君在玄晴之禍中身隕，對眾多弟子而言，雖談不上有多悲切，但談及時難免生出不少感慨。

  “對了，幸虧你是今日來的，換作平時你就算要見大長老，也得等候多時。”和邊凡這個外來的客人談及傷悲之事終究不妥，所以少年開口轉移了話題。

  “看來在下運氣很好。”邊凡隨口回了一句，緊著問道：“張長老可是在明心湖處等候？”

  “是呐。”少年點點頭，一開始有些疑惑邊凡為何知曉，但想到可能是守門的師兄提過，也就沒再多想。

  “每逢月底宗主和大長老都要在明心湖待上大半天，咱們也不知道咋回事，聽說是明心湖湖底有條很可怕的魚妖……”

  “魚妖？”

  “啊，也不知道是從誰那裏傳出的謠言，那潭湖很平靜的，之前有膽大的家夥下湖探過深淺，後來大長老下令禁止了弟子靠近，但大家平日也會偶爾路過湖邊，別說魚妖了，幾條活魚都沒瞧見影子……”

  少年一路嘟囔道，直到走過一座院門，這才一拍腦袋道：“糟了，上次師兄就說此事不能再瞎傳了，我這張嘴真是！”

  “放心好了，我發誓絕對不會亂說的。”耳邊響起少年的碎碎念，邊凡腦中不禁浮現出某個親切的身影。

  “多謝閣下，啊，終於到了。”穿過院門不久，少年便停下腳步，隨後指了指前方的石像道：“大長老就在祖師座像底下，閣下直接過去即可，我便不上前打擾了。”

  “好，有勞小兄弟了。”邊凡知道對方應該是受了命令才止步，所以回了一禮後便徑直向石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