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一集 攤破浣溪沙
作者:山岩盡美色      更新:2020-05-22 19:01      字數:4006
  詞曰:

  曲磴斜闌出翠微。西州回首思依依。風物宛然長在眼,隻人非。

  綠樹隔巢黃鳥並,滄洲帶雨白鷗飛。多謝子規啼勸我,不如歸。

  江南百姓素來過的清雅一些,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說的就是這裏沒錯了。可今年,向來見識頗多的江南百姓,卻遇到了一件新鮮事。此事還要從新任的江寧織造一道政令說起。

  就在各地寄托廟產被清空之際,忽然江寧織造府傳出,今年收購棉布、絲綢價格要降一半。一時間風聲四起,布商很快形成江南統一價格,以抗衡織造府的價格,想著倒逼價格上漲。

  織造府仿似聞所未聞一般,堂而皇之貼出公文,徹底坐實了收購價格降低之說,隻是沒有一般那麽多,降了三成。

  布商大怒,一麵上書金陵布政使,一麵準備初步的罷市,不讓一匹多餘的布出現在市麵。

  金陵漫說三司了,就連六部都對此不發一聲。無錫商人最先知道了詳情,又是在靈山參佛的順王搞得鬼。一時間謠言四起,都說順王是要拿回江南賦稅雲雲。

  東衛乘機尋事抓人,江南風色漸變。

  緊要關頭,金陵薛家布行開市出布,遵守織造府價格,低價向坊間售出。三日後,無錫新成立的東風布行也開張售布,引來購者人潮。一些小布行為了生存,被迫隨行就市,罷市也就成了笑談。

  各大布行行首聚集一堂,商議要如何反擊。先是停了各織布廠,想讓失業流民聚集鬧事。不料,他們停多少廠遣多少人,都被兩地廠子全部吃掉。

  李想對此嗤之以鼻,幾百人的作坊勉強算是個大廠了,可你們見過上萬人的紡織工廠嗎?老子沒空鼓搗蒸汽機,就全憑邢岫煙版本的手搖紡紗機,八倍與爾等的速度,再加上人海戰術,莫說一個江南市場,半個國家市場我都敢吃下!

  金陵一地收了兩萬餘紡織熟手,無錫更是有四萬。布商集體崩潰,這樣下去,就算開了工,也沒有人手幹活了。

  於是乎,擠兌商潮出現,想買空賣空。連寶釵都歎息道:“縱是將國庫搬來,他們也買不完這些布。可憐幾輩子的財富,就這樣被你生吞活剝。”

  李想一邊對她生吞活剝,一邊戲言:“就要疼起來才對,先疼後麻在酥軟”

  話音未落,就被一根釵子紮了一下,寶釵不理他的慘叫,整整衣衫就昂首出門了。還對聞聲趕來的雪雁說道:“被我紮了一下,要是疼的緊了,你就給他揉揉。”

  雪雁氣呼呼進屋,嘴裏直嘟囔:“憑什麽紮我們爺?紮壞了你賠得起嗎?”又拍拍蜷縮成一團的李想:“下次再有機會,你把她衣服接著窗戶扔給我,光著她,看她還敢這樣對你嗎。”

  李想被她逗得笑起來:“你這是幫我還是害我?就不怕寶姑娘死在咱們屋裏?她不是氣我,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她家也曾是這樣被害的,我本想安慰她一下,可能是方法用錯了去。”

  雪雁看他那狼狽樣,哈哈笑起來,隻好給他輕輕揉著解疼,又和他說起工廠的事來:“這幾天連續抓著探子,要送官還是怎樣?咱們扣著也不是辦法。”

  李想舒服起來,腦筋也活泛了:“我去找找岫煙,咱們做個假的,再哄騙回去怎樣?”

  雪雁看他無事了,就給他拉好衣服說道:“我去就好了,你先歇一會兒。”

  而岫煙此時正瞧著一張圖發呆,那是李想畫的一張水力走錠精紡機。用人力的她還能精通些,這水力的可就完全不懂了。

  雪雁敲敲門進來,岫煙讓她坐下,拉著她說話:“你怎地來了?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雪雁抿嘴笑道:“哎喲,刑大織娘可不要怪我呀。您那麽忙,我怎敢前來打擾。”

  岫煙不理她的說笑,給她到了一杯茶說道:“笑話我好沒道理,都是你家的生意。”

  雪雁笑眯眯接過茶來喝:“隻要你想,不就是你的了嗎。你看人家薛姑娘,金陵布行就是自己的了。你守著我家最大的機密,還想跑了走嗎?我可是真想留下你和我作伴的。”

  岫煙笑而不語,雪雁知道她性子,逗了幾句就說正事:“他讓我來問問你,能不能做個假的漏出去,讓外麵那群人死的快些。”

  岫煙連連搖頭:“不可不可。這樣讓他們毀了家就是懲罰了,再用假的去騙,我於心不忍。其實,隻要我琢磨透那張圖紙,就是給他們真的,也爭不過我們的。”

  雪雁眼珠一轉,拉她起身:“那你自己和他去說,我還有別的事呢。”

  岫煙無奈,隻好帶著圖紙自去尋了李想。

  現在靈山腳下哭聲一片,好一幅愁雲慘淡萬裏凝的模樣。無錫大小三百餘家廠主並布商,人人抬棺來了此處,想著死諫,讓王爺收回神通,放他們一條生路。

  雪雁所言之事正是這個,略微打扮了一下妝容,帶好帷帽去半山涼亭處等著見他們。如今的雪雁誰敢小覷了她,日後定是順王媵妾,又是王妃自幼的玩伴,就是一般的知縣見了她,也要客客氣氣請她上座。

  雪雁居高臨下坐在那裏,看著妝模作樣跪在那裏的這些人,輕柔柔說道:“在商言商,無錫的商賈家都這樣抬著棺材板哭著做生意的?先起來再說話。我年齡小,膽子也小,你們最好派一個來和我說,人多了嚇著我。”

  那一眾爺們羞的滿臉通紅,商量一會推舉一個素來穩重的一個林姓商人,家裏排行第四,都稱呼他為老林四或是四老板。

  通了姓名後,老林說道:“姑娘既能做主,我也隻好以娘子相稱了。雪娘子,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這些人去?賠錢賠禮我們都依得,隻是能否停了廠子,放還工人。就算依著織造府的價格去賣,我們還能有條活路。否則這樣下去等死,還不如今日就死在娘子麵前,也是痛快的。”

  雪雁不慌不忙,兩隻手疊放在腿前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非要鬧成這副模樣,才要來演苦肉計嗎?我自幼與人家做小丫鬟,幸得主家是個忠厚人家,才能有我的今日。剛才王爺還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話,我看著那些被你們欺淩的織布女兒家,就好想狠狠懲罰你們。慢說你們三百餘人,就是三千三萬的死人,真當我沒見過嗎?遼河那裏淹死的人多了,你們可去試試我的膽色。”

  老林四一怔,想起了順王發家史,被雪雁這番話給嚇住。李想怎麽會讓這些女兒家親臨戰場呢?可他也不敢拿命分辨這些不是。

  “咳咳,雪娘子果然是巾幗英雄。我等不如也。就請娘子劃下道來吧,事已至此隻要還有活路,就是刀山火海,我們也要走下去。”

  雪雁心裏一下就豁亮起來,還是王爺說的對,不嚇唬嚇唬他們是不行的。

  “這樣才有個談的樣子。其實不論是我還是王爺,都所求不多,三條足矣。”

  “還請賜教”

  “一,無錫所有田產重新登記在冊,你們自己去府衙如實稟報。二,無錫商行如實的籌集今年商稅。三,所有廠主願與我們一起辦廠的,隻要按照我們的規矩來,機器人手一應俱全,江南算什麽,西域草原正等著爾等呢。”

  老林四不放心,又了問一句:“那這布價?”

  雪雁斬釘截鐵說道:“依著我們的法子,就是降到一半,也比你們現在掙得多。想好了再來找我,還有,把那些棺槨留下,好好的木材浪費了可惜,正好做織機。”

  這話就是氣他們,誰家也不是尋常的木頭,就是改了做大門都是好的,怎能去做織機呢。

  老林四回到人群商議,信得能有一半,約有三成欲往他省而去,隻剩下不到兩成的東林之家準備死扛到底。

  老林四拱拱手說道:“我再勸諸位一句話吧。剛才涼亭之中不僅有著雪娘子,還有一個背著身形看山的正是新任的府台。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們這些商人家,若不是借了東林的勢,怎敢欺瞞朝廷。這不過是報應在眼前罷了。遠走他省就能避過此劫嗎?你能去得,那王爺就不能去?他要是鐵了心一省一省這樣開下去廠子,你們還能去哪?

  剛才雪娘子一句話驚醒了我,他可是沙場下來的馬上王爺。我們光記得他是讀書的探花,卻忘了他也是殺人的順王。東林書院又能把他如何?罵人家還是罷免了人家?”

  眾人議論紛紛,都是商賈老江湖,這吞並的意思怎能看不出來。有心不從,可又無可奈何,隻得說要看看王府章程再定去留。至於田畝和稅銀,該報得報,該交得交。一味抗爭下去,天知道會怎樣收場。

  老林四又上去說明,雪雁這才掏出早已擬好的契約給他看。卻把他驚住了:“這隻收專利費用是何意?”

  雪雁語帶輕快的說道:“這東西是我家研製的,自然不能白給。你買我機器也好,自己仿造也好,都要交上這筆專利費用。時限暫定就是三十年,交夠三十年後,就不用再給了。但是,你們要是給別人用了,也要交這個錢,別說我們找不到不知道的話。我們找不到,還有錦衣衛和東衛幫著找呢。萬萬不可在自誤了。除此無他了,既不要你們廠子,也不要你們的罰銀。隻要遵守這一條就好。”

  老林四一躬到地:“多謝王爺宅心仁厚!我現在就簽了它!”

  這張契約一出,就連最死硬的那二成人家,也都爽快的照辦,無錫布商穩了下來。半個月後,無錫大宗的棉布綢緞重新殺回江南,價格竟比織造府所定的還要低半成,說是要補貼江南田稅。

  金陵再次火上澆油,薛途和薛蟠、薛蝌每日迎來送往,片刻不得安生。此役之下,受其牽連的各行各業都要重新洗牌。靠過來早的,已經恢複元氣大展手腳;冥頑不靈的自然掃地出門。

  這一日,薛蟠卻見到了自京都來的賈薔,一問才得知,是來采買金陵戲子的。這還不好好招待一番,風花雪月享受了遍,卻被一家梨園抓住了衣襟:“我們東家破了產,剩下一院的女孩子無處安身。你要是不買了我們去,恐怕都要流落煙花了。我可和寶姐姐同席吃過酒的,就憑這個,你也要買了我們走。”

  賈薔看著薛蟠和那梨園老板砍價,就去尋了一個女孩問道:“你們東家怎麽就破了產業?”

  那女孩看看他:“你認識順王爺嗎?”

  賈薔自然要給臉上貼金:“當然認識的,早先就在我們府裏住的。你說我們熟不熟?”

  “嗬嗬!就是他害的我們東家!你們是什麽府?”

  “都中榮國府。早先也是金陵人家。我們府裏貴妃要省親,這才采辦一個戲班。你可願意去?”

  “去哪裏還不是一樣的裝神弄鬼。不過你們府上要是有貴妃,應該是個好人家。總比在這裏強。怎麽稱呼您呢?”

  “哦,我是寧國公玄孫賈薔,姑娘呢?”

  “我姓鄭,鄭妥娘。在戲班裏她們叫我齡官。前麵跟你們說話的是邢畹芳,人稱芳官。她可真見過順王爺,就在東林書院。還一起喝酒來著,她喝醉了。”

  賈薔一扭臉衝薛蟠說道:“薛大哥!就買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