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這話不知如何回答
作者:火爐糖粥      更新:2020-12-01 19:12      字數:3466
  少女緩緩抬起頭,風落青絲幾許,散遮小半朱顏,卻擋不住眉宇中流露出的倔強。

  就像父親必須殺死完顏阿哥一樣,她也必須這樣證明自己的完整,證明方才的都是完顏阿哥的陰謀,同她無關,同草原王庭也無關。

  阿古塔緩緩轉過身,望向空空如也的帳門前,緊緊握著拳頭,雙眉緊鎖,所有人都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憤怒。

  “先生來得比我早,應該看得很清楚,不需要我再說明什麽吧?”

  聽聞此話,左右哨兵蹙起眉頭,握緊兵戈,盯著帳門,四下死寂,劍拔弩張。

  中原人來的更早為什麽不出手相救,難不成是打算看著殿下遇害,然後借機發動戰爭?

  李思跟著皺起眉頭,實在猜不到這位小先生的心思,想了想,道“大單於怕是誤會了,先生可不認得……”

  “我知道她是誰,方才那小子的說得清清楚楚。”

  不等李思言罷,洛陽現身出聲,聲落,幾個身形魁梧的少年握住腰間彎刀,哨兵齊刷刷舉起兵戈。

  洛陽對他們的敵意視若無睹,緩步入帳,帶著一身風霜,闖入朦朧燈火中,直視著蝶紫沫的眼眸,冷聲道“你喜歡他為什麽還要遠嫁?”

  “你這個選擇可能會幫草原度過一個安穩的冬天,以後呢,如果他成為下一位大單於呢?”

  質問聲很冷,字字誅心,所有人都望向蝶紫沫,完顏和塔納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在這個不一樣的時刻,做出那些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些目光都和最熾熱的陽光一樣,落在身上火辣辣的,蝶紫沫退後一步,搜尋著塔納之前的記憶,堅定地搖搖頭,握著拳頭,“我隻是把他當作哥哥,我……”

  洛陽眉頭一挑,瞥了眼完顏的屍體,露出刺眼的譏笑,道“人都死了,怎麽說還不是隨便你。”

  言罷拂袖出帳,大踏步向李思走去,邊走邊說“國相大人,依我之見這結親之事還需慎重。”

  “後宮是什麽地方,離陛下最近的該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大秦比不得當初的神朝,陛下也不是人皇,然,前車之鑒,後車之師,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先生所言極是。”

  李思點點頭,瞥了眼塔納,向阿古塔一拜,滿是歉疚,上前幾步,開口想要討還國書。

  “巧舌如簧不外如是,小先生毀我愛女清白,不怕走不出草原?”

  沉默許久的阿古塔驀然爆發,閃身出現在洛陽近前,揮拳便打,其他人順勢盯住李思,隻要他敢出手必然毫不猶豫拔刀出鞘。

  洛陽身如垂柳隨風,隨著拳鋒的指向寫意飄退,揮手喚出幽蘭、幽夢雙劍,踏步拔劍,身形舞動,雙劍出招不同,陽春曲動,意躍龍門。

  阿古塔沒有收拳,反而迎著兩道璀璨劍光踏步屈臂,肘似槍出如龍,驚起動天滾雷。

  狂風四起,卷倒帳篷無數,風沙裹挾碎草,洛陽旋身卸去劍刃上傳來的偉力,交錯在身前的雙劍驀然揮動,斬滅身前七尺外的駭人暴風。

  “碎!”

  阿古塔再向前,蓄勢久矣的重拳已然轟出,看上去輕飄飄的,看上去沒有威脅。

  下一刻,氣浪滔天而起,無形的光圈在半空擴散,這一拳可以泯滅十萬山嶽!

  “清風八詠樓!”

  不見動作,八道劍光直入長空,氣浪破碎,洛陽提劍闖入那片狼藉的荒蕪,阿古塔跟著踏前一步,將本就破碎的大地再度踏碎,重拳破空,九道光圈重重套疊。

  洛陽旋身動劍,催動三犯錦園春,三道劍光同九道光圈同時消隱,雙劍壓在阿古塔的手臂上,跳動著浩然劍意,不斷嗡鳴著。

  後腳漸漸陷入泥土,不斷收縮的手臂緩緩舉起,阿古塔抬起頭,罡氣隨之燃起。

  “別打了,我願以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蝶紫沫握著彎刀,緊閉著眼眸,兩行清淚無力滑落,刀鋒未動,被劍光折斷,被罡氣湮滅。

  “眼見不一定為實,您說呢,小先生?”

  阿古塔緊緊抱著蝶紫沫,伊人啜泣著,風很大,壓不下那刺耳的啜泣聲。

  似乎一切真是個誤會,而這誤會的源頭早就死去,誰也說不清帳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位收起雙劍的小先生能決定兩國之後的命運。

  那必然是一句非常沉重的話,每個字節都與成千上萬人的生命息息相關。

  “大單於的烤羊真的不怎麽樣,酒也不怎麽樣,不會是有意藏私吧?”

  洛陽還沒考慮好要怎麽回答,便不回答,笑嗬嗬地向那片還沒熄滅的篝火走去,那群憨厚的漢子呼號著跟在身後,帶走所有熱鬧,漸行漸遠。

  蝶紫沫緩緩起身,擦去清淚,眺望著遠去的人群,“父親,您也去吧,我沒事的。”

  言罷用了個顏色,阿古塔沒回話,神識不斷巡視,微微搖頭,邊走邊傳音,“沒有什麽後手,放心吧。”

  “那就好,這個小先生的劍不如洛陽,可行事作風卻比洛陽狡猾太多,務必多加小心,別叫他看出什麽破綻。”

  蝶紫沫微笑著,目送著阿古塔走遠,看神情有些餘驚未消,眉宇間充滿疲憊,根本就看不出絲毫破綻。

  “他們會答應嗎,今天的事有很多漏洞……”

  “若是無意結親他們會來嗎?”

  “世界上哪有什麽真正完美無缺的事,越完美就越假,今天雖然留下很多值得懷疑的點,但都能解釋得開,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蝶紫沫慢悠悠地說著,瞥了眼被大戰波及都沒留下屍骨的完顏,深吸口氣,帶著悲傷向營帳中走去。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書院可不是昆侖,那群滿腹經綸的先生一個比一個狡猾,一點點的痕跡都可能成為崩潰大堤的蟻穴,必須慎之又慎。

  隻若能度過接下來的那一關,贏正與大秦就在掌中,若是能得到那把劍的幫助,未必不能了結這樣的日子,藏覓起來,不再成為棋子……

  火光伴著歌舞及至後半夜方才消隱,月亮靜靜落下,似乎就是眨眼功夫,皓日騰空,輝光斜落雲霄。

  碧草歡欣而舞,這兒沒有楊柳飛鳥,除了靜默的雲,沒有誰比他們更懂風的曲調。

  洛陽盤坐在陽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昨晚的是是非非在心中不斷浮現。

  大單於阿古塔來得很是時候,當然這不排除他一直關注著塔納的安危,殺了完顏也在情理中,多說多錯,作為大單於,在那個時候就該殺人。

  殺了不說結親之事絕對能成功,不殺這結親之事必然失敗。

  還有就是那群軍士的眼神,提及完顏兩人舊情時他們的眼神有過清晰的變化,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有人,這證明塔納同完顏真的有什麽……

  既然如此她為什麽要遠嫁鹹陽,這種姻親可以無比牢固也可以無比脆弱,那些為數不多的宗老也不會允許塔納成為王後,僅僅為了這一冬的糧食?

  哈達畢烈與阿古塔的功法天差地別,而且那老和尚似乎也不清楚這結親之事……

  緩緩睜開眼眸,洛陽起身望向南方,或許他應該去那兒看看,試著從伊特格勒那旁敲側擊些什麽。

  哈達畢烈的死的太突然,連帶著他的部族都消失無蹤,斬草除根,這很正常,可洛陽就是想探究個所以然。

  每個大單於同伊特格勒的關係都應該是最親密的,阿古塔卻不一樣,這本身就有問題。

  想著洛陽再度隱去身形,離開前不忘傳音李思,“事有蹊蹺,先拖住他們等我回來。”

  李思在營帳中翻個身,拉了拉身上的棉被,好似未聞,酣睡著,呼吸聲起伏不定。

  誰也不傻,昨晚的事清清楚楚的說明兩個人誰為主誰為次,你這位小先生不在跟前,他們有哪裏會同我說這國相說什麽,即便我滿口答應,又有那個敢信?

  忙裏偷得半日閑,也許不隻有半日,管他呢,好久都沒能睡個痛快了。

  不知是風過還是劍過,空中的雲散了,簡陋的寺廟坐落在青草間,很冷清,沒有晨鍾暮鼓,也沒有經聲朗朗,伊特格勒在院中坐著,撥動著手中的佛珠,默念經文。

  來了就是來了,願意開口自然會開口,不願意開口就隨他看去,我就是我,不論你看不看,我都該做最應該做的事。

  “子夜,見過大師!”

  洛陽翻身落在寺外,疊手而禮,微微躬身,起身時已被伊特格勒挪移到院落中。

  不斷撥弄佛珠的手掌微頓,抬頭,眸光清明,倒映古井無波,“子夜這個名字很有趣,陰陽交匯之時,萬事變化之機,看來大先生在你身上寄托了很多希望。”

  “大師謬讚。”

  洛陽再一禮,抬頭時已進屋中,伊特格勒坐在桌邊,擺弄著茶具,茶荷上陳列著清茶,很香,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茶是大先生的。

  “認出來了?這麽說你肯定沒少給你老師泡茶吧。”

  “對了,是叫老師還是叫師父?”

  伊特格勒將一應茶具推到洛陽身前,輕聲問著,眸光和蔚藍色的天空一樣,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平靜,叫人難以開口言謊。

  “我並不太會泡茶,師父他一直不喜歡我泡的茶,若大師不嫌棄,就班門弄斧了。”

  “沒有茶,沒有水,沒有你,沒有我,沒有雲空,沒有紅塵,自性本空,因緣而往。”

  洛陽手掌抖了一下,書閣中有很多佛經,可洛陽看不下去佛經,不過用佛劍倒是一把好手,卻不能同伊特格勒說。

  這話不知如何回答,那便不答,泡茶就是。

  沒有茶,沒有水,沒有你,沒有我,沒有雲空,沒有紅塵,緣分不到,也沒有答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