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恐懼的青蛙
作者:山野有扶蘇      更新:2021-01-08 06:36      字數:4343
  雨點兒零星地下著,江風嗚嗚吹過城頭,在帶來陣陣寒意的同時,也吹得旗杆上兩顆頭顱晃蕩不已。

  衣衫盡濕的俏飛燕在風中靜立稍久,身體便因寒冷開始戰栗。加上惦記盧清的傷勢,而譙樓內的交談遠無停歇跡象,這些情況都讓她不禁愈發地心急如焚。

  又過了一會兒,城內的街巷遠遠傳來幾聲犬吠,她決定不再等待。

  躡手躡腳轉到旗杆下麵,麵向譙樓方向,將手槍掖進腰間,取出匕首橫叼在嘴裏,伸手搭上旗杆,然後輕輕往上一縱,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旗杆上非常濕滑,但矯健的她,還是迅速爬到了頂端,揮匕割斷繩索,取下兩顆頭顱,拎在手中,滋溜溜地順著旗杆滑了下來,悄沒聲地落在城上,沿著原路下城。

  城門洞下的盧清全程關注整個過程,等俏飛燕滑下城牆,他早已等在那處城下,兩人攙扶著,沿城牆根兒匆匆走了。

  摸黑回到黃竹坳,已是下半夜。

  剛剛轉上山岩,借著雲層上的電光,隔了二三十步,他們就看見觀音宮門戶洞開,一股不祥的預感立即攫住了姐弟倆!

  兩人相互掩護著,摸進去首先在庵堂後的廊下見到一具陌生屍體,是東洋鬼子。

  這東洋鬼子心窩要害上插著一柄飛刀,很顯然這是朱先生朱得水的戰績。

  到了靜宜師太的靜室,發現朱得水歪斜地躺在輪椅上,早已沒了氣息,隻有那收拾得頗為潔淨的麵上,仍帶著微笑。

  他身邊躺著兩個敵人,一個被手雷彈片削飛了半邊麵頰,一個喉嚨被搗得稀爛……

  姐弟倆打起火把,瘋了一般裏裏外外搜尋,終於又在側麵的楠木樹下,發現了僵臥多時的靜宜師太。

  其他人全都不見了。

  東洋鬼子的目標,是患病昏迷的魚兒,但奇怪的是,虎子和盧婷也不見了。

  姐弟倆在四周瘋了一樣搜尋,但連綿的暴雨,已將大多痕跡衝淡。搜查許久,才終於在一個過山路口樹上,發現了有人故意留下的簡易路標——一棵杉樹的樹幹上,有四道劃痕,都指向一個方向。

  俏飛燕辨認了一下,這四刀的刀口非常細,正是謝宇鉦隨身拾的那柄匕首所留。

  按照謝宇鉦平時跟大家約定的訊號,這表明有四個敵人,正往指示方向去了。

  做記號的匕首是謝宇鉦的,訊號也是他規定的,但那劃痕卻很淺很弱,離地不高,不像是大人留下的。

  這讓姐弟倆驚疑不定,一瞬間他們想到了無數可能……天上的閃電仍時不時亮起,姐弟倆沿著指示方向,走下山岩,在岩下發現了斷氣多時的虎子。

  虎子嘴唇抿得緊緊的,兩手握著兩個小小的拳拳,除了小腿肚子上有一道被雨水浸得發白的劃傷外,他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

  根據地形,俏飛燕猜想他是從上方直接跌下峭壁的。

  解開他的衣服,果然在他胸口部位見到一大團烏青——顯然,正是這處致命的跌傷,要去了他的性命。

  繼續往前摸索,果然在不遠的下一個路口再次發現了路標。

  這條山道,通往西南方向,前陣子解散山寨,姐弟倆就是自這條路過來的,此時輕車熟路,姐弟倆奔行頗速,一陣急走直追,約莫走了二十來裏路,來到一處山梁上。

  正要加快速度,衝上山梁,俏飛燕忽然發現身邊的盧清步子蹣跚,偏頭一看,他已麵色大變,額頭一片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清兒,你覺得怎麽樣?”她連忙停下腳步,關切地問:

  “沒、沒事,還挺得住!”盧清掙開她的手,強顏一笑,繼續邁步急走,邊走邊道,“姐,我們得走快些。那幫東洋鬼子毫無人性,婷、婷丫頭和謝先生……隨、隨時都有危險!”

  俏飛燕大踏步追上,喝令他停下,查看了一下他背上傷口,隻見裹傷的手帕上已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但周圍仍見陸續滲出絲絲鮮血……再看看他的麵色,隻見兩頰一片潮紅,好像兩團燃燒的火。

  雲層間時不時亮起閃電,前方風雨蕭瑟的山道依稀可辨,俏飛燕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與此同時,前方的某一處山路上,氣喘籲籲的盧婷,也剛剛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下。

  冷風如刀,冷雨如針。濕透了的衣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分外寒冷。

  她抬臂拭去鬢額的水珠串兒了,轉動嬌小的腦袋,借著微弱的閃電亮光,看上了路邊的一株杉樹。

  杉樹的表麵鬆軟,易以劃割,可以節省不少體力,所以成了她的首選。

  走近前去,先將手裏的柯爾特輕輕放下,抽出了一柄布滿魔性花紋的匕首。

  剛在杉樹上劃下一道淺痕,眼角餘光裏,前方山路就突然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快速地向這邊摸來。

  她吃了一嚇,連忙伏低身子,抄起地上的柯爾特,輕捷地躬腰抬腿,像一頭機靈的幼獸一樣,悄無聲息地沒入路邊茂密的草叢裏,鑽到一叢黃苦竹子後麵,慢慢蹲下身來,警惕地盯著山路。

  不一會兒,果然就見一個東洋人像幽靈一般摸了回來。

  閃電頻頻閃動,山道上時明時暗。

  盧婷一下子就認出,這是個抬擔架的家夥。剛才,這家夥一直抬著擔架走在前頭,現在,他許是察覺了什麽,竟然孤身摸回。

  東洋人很快就摸到近前,在盧婷麵前的三岔路口蹲下,借著閃電的亮光,細細查看路麵上的足跡。

  盧婷不由得緊張萬分,烏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連眨一下也不敢眨,全神貫注,一門心思,隻關注著東洋人的一舉一動。

  一路追來,她已經非常小心了。

  一路上,她基本上都遵從著姐姐教的追蹤技巧,大部分時間都走在路邊淺草裏,盡量避免在山道中間留下過多的行跡。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

  果然,東洋人毫無所獲,很快就放棄路麵,直起身來,繼續越過路口,行向觀音宮方向。

  盧婷悄悄舒了一口氣。

  隻是,她馬上就發現,自己麵臨一個進退不得的尷尬局麵……是追,還是不追?平日裏姐姐可沒有教,她一時間難以決擇。

  然而,就在這時,剛剛越過路口的東洋人,居然退了回來,環顧著山路兩邊。

  就見他目光閃閃,緩緩掃過樹木,掃過草叢。

  盧婷心中害怕之極,見他的目光掃過來,連忙垂下頭,避免與他對視。

  等了一會兒,估摸著他的目光已經挪開,她才大著膽子,抬起頭來,透過苦竹叢的間隙,繼續密切地觀察著。

  這時,風雨已小了許多,開始轉為細細的沙沙聲響。天空中卻忽然滾過一道碩大的炸雷,照亮了遠近的叢林草木,照亮了彎彎曲曲的山路,也照亮了這人的麵目身形。

  盧婷這時清楚地看見,那東洋人的目光並未離開,正凶狠地直投射過來,牢牢鎖定了她的藏身之處。

  她身上的寒毛,忽啦一聲,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

  那人過來了,臉上浮出一層獰笑。

  盧婷想要擎起手中的柯爾特,向他瞄準,但柯特爾似乎也極度害怕,隻在她手裏點頭如搗蒜,怎麽也抬不起來。

  巨大的身影來到路邊,在草叢前停下,好像一頭猛獸,正細心嗅著路邊的草木,不肯放過任何一點兒蛛絲馬跡。

  盧婷想要闔上眼簾,卻又不敢,隻好在心裏急速地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

  她想起了姐姐的話:山裏的野獸,更多憑的是鼻子,所以,獵人在打獵時,一般會選擇在下風口潛伏。

  姐姐說,那些吃人的猛獸,鼻子更靈,如果一個人經常不洗澡,就算藏在下風口,野獸還是能輕易聞出來。

  自那以後,盧婷就變得十分愛幹淨,愛洗澡。因為她知道,隻有這樣,在山裏才更加可能存活下來。

  山路上時明時暗,雨繼續沙沙下著,風掠過林梢。

  路邊的東洋人果然沒有發現盧婷,他甚至都沒注意到杉樹上的刀痕,也沒注意到盧婷在草叢裏踩出的幾個腳印。

  隻見他也像一隻躲避追捕的動物,抬腿跨步,一下子就擠進苦竹前的草叢,一個轉身,隔著寥寥的幾根竹子,給盧婷留下一個蹲伏的背影。

  巨大的威壓如山一般逼來,盧婷恐懼得差點兒尖叫起身,但幸好她整個人已完全喪失了反應能力,壓根兒動彈不得。

  山寨裏的孩子們,在某一時間,對人胸口咚咚亂跳的心髒著了迷。有的認為人胸口裏其實藏著一隻兔子,有的認為藏著一隻青蛙,孩子們就此分成了兩派,誰也不服誰。

  盧婷也認為心裏頭藏著的,是一隻精力旺盛的青蛙。因為兔子太大,一個人的胸口怎麽藏得下?

  此刻,她就恐懼地感覺到,自己胸口內那隻青蛙兒,已因害怕而完全不顧江湖義氣,呱的一聲,就從她微微張開的嘴巴裏蹦出,跳到麵前的草從上,然後,又呱呱亂叫著,東一下、西一下地亂跳,轉眼之間,就不曉得獨自逃到哪裏去了。

  隻給她留下一具空空的軀殼。

  沒有心的人都會死。所以,現在她已經死了。

  苦竹叢前的東洋人似乎也死了,一動也不動。

  也不曉得死了多久,好像一會兒,又好像很久。苦竹叢前的東洋人,終於開始動了。

  隻見他擎出了一件武器,靜靜向山道上瞄準。

  雷光下山道上的林叢影影綽綽,跟靈堂裏懸著的無數招魂幡兒似的。

  映入盧婷眼簾的,是兩條矯健的身影,一男一女,對她來說,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讓她整個人終於像冰河解凍一樣,嘩啦一下子蘇醒過來。

  這當兒,她才終於知道,原來心裏的那隻青蛙,一直都未離開自己。

  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忽啦一下,像一隻青蛙一樣蹦起,高聲鳴叫起來:

  “姐————!”

  “哥————!”

  山道上的俏飛燕和盧清聞聲一驚,倏地分開,摔進路邊林叢。

  正準備開火的東洋人,也駭得大驚失色,本能地轉過身,還未完全站起,就隔著幾根苦竹,跟盧婷來了個臉對臉,宛如隔著一扇花窗相望。

  盧婷本能地將手裏的大手槍送出,猛地扣動扳機。

  眼前迸出一大團火光,虎口傳來一陣震痛,手腕發麻。

  隔著黃苦竹叢,盧婷清楚地看見對方猝然一個後仰,直挺挺倒下!

  盧婷又一下子呆住了,呆若木雞。

  直到姐姐哥哥過來,將她從苦竹叢後麵牽出,她才顫抖著撲進姐姐懷裏,嗚嗚的哭泣起來。

  這當兒,風小了許多,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曙光初露,山川道路越來越清晰,三人加快速度追去。

  轉過一個坡穀,前方山間傳來了雷鳴般的巨響。三人加快了速度,不一會兒峰回路轉,一條奔騰咆哮的洪流,出現在前方不遠處。

  易漲易退山溪水。昨兒的山洪暴發,形成了這條山澗。

  山澗邊上,兩個人影正合力扛著一根長長的木頭,往山澗上架橋。澗邊地麵上,擺著一副擔架,上麵躺著一個人。

  俏飛燕瞅了又瞅,見擔架上躺著的人始終一動不動,一顆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她讓盧清盧婷兩人鑽進路邊林叢,自己小心翼翼地摸向前方。

  架橋的東洋人專心致誌地架橋,對逼近的危險毫無察覺,俏飛燕一直摸到十來步處,躲在一塊山石後麵。

  她擎起匣子槍,準備給他們挨個兒點名,心下卻忽然驚覺:據盧婷說,東洋人應該還有三個人的,領頭的是個女人……但是,現下前方隻有兩個架橋的東洋男子,那個東洋女人呢?

  俏飛燕心頭念頭剛剛轉過,旁邊的林木間忽然一聲風響,從裏頭竄出一個豹子般的黑影,朝她撲到。

  俏飛燕反應極快,電光石光之間,已舉手甩腕,將槍口轉過。

  但襲擊實在來的太快,不等她扣動扳機,雙方就撞碰上了。

  匣子槍啪的撞落,掉進草叢。

  她當機立斷,就勢攥緊對方手腕,輕靈地一旋腰身,整個人往側後滾落,在卸去來襲力道的同時,也將對方摔在地上。

  她清晰地聽見了對方發出一聲悶哼,顯是摔得不輕。

  俏飛燕一骨碌爬起,定睛看時,卻見對手是一個麵貌姣好、裝扮洋氣的女人,顯然就是盧婷口中那位東洋人的女頭領了。

  敵我形勢,強弱懸殊,時間就是勝機。

  俏飛燕不敢多想,屈膝一彈,整個身形倏地飛起,長腿如槍,直向對方脖頸穿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