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妖冶的湖洋花
作者:山野有扶蘇      更新:2020-12-10 00:58      字數:4546
  財大勢大的城關村古家,是典型的官紳世家,自從前清時期,通過科舉出仕後,家族就一直致力讀書當官。正所謂有誌者事竟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古家,到了北洋時期甚至混成了李鴻章的嫡係,後來更是多方下注,袁世凱小站練兵,民國廣州軍政府北伐……總之,古家人積極投身其時興的社會改革運動,收獲頗豐。

  如今的古家,就更是不得了了。

  除了在縣政府裏占據幾個職位外,多有子侄在省府和周邊省份任地區方麵的大員,其中最顯赫的,當然是那個在南京國府國防部任職的古二爺了。

  古二爺年少時投身先總理的同盟會,後來追隨先總理回國,協助常委員長建軍,參加了東征北伐,定鼎金陵後,入國防部任職。

  隻是,美中不足的是,風傳古二爺因長年在外,不免對膝下兩位公子疏了管教。兩位公子不喜讀書,專好遛鷹走馬,遊手好閑,年紀稍長,便出入煙花柳巷,隻作當家常便飯。

  鴇母金魚眼眨動,將謝宇鉦兩人看了又看,思緒瞬間百回千轉,心裏想:“莫非,眼前這對活寶,便是古二爺的那一對公子?”

  心裏這樣想著,卻見對麵的那年幼的公子似是不耐煩起來,眼睛一瞪,麵色一寒:

  “怎麽?憑我古家在國防部的招牌,還保不了你區區一個怡君館?莫非,那駱屠戶能關你的門,我古家就關不了?”

  盧清一副頤指氣使、胡作非為的樣兒,鴇母非但沒有絲毫不滿,反而把一張臉笑得花兒一般燦爛,好像菊花開滿樓,樂得差點兒笑出了豬叫聲:“哎喲,原來是古家少爺駕到了,老身真是眼拙呀,竟沒認出來……,既是二位少爺到了,事情那就好辦了……”一對金魚眼在桌上的銀元上溜了溜,樂嗬嗬地說道,“哎呀,兩位少爺久在南京,好容易回一次鄉,能來光顧我、我們怡君館,那可是、可是天大的麵子呀……”

  鴇母興奮得都有些結巴起來,對麵的謝宇鉦把臉一板,皮笑肉不笑地道:“靖衛團一張封條,好大的事?也值得阿母在這裏聒噪半天?沒事就下去罷,也好讓我們跟兩位小姐姐好好聊會兒天!”

  “哦,對,對,少爺說得是!”鴇母樂得一對金魚眼兒都快跟眉毛擠到一塊去了,忙向兩位頭牌姑娘使了個眼色,不迭地告辭,出了花廳,又吩咐下人們閉緊側門,若有人前來騷擾,一律以靖衛團勒令閉門謝客為由,加以拒絕。吩咐廚下整治美味佳肴,給兩位貴公子送去。今夜的怡君館,隻為兩位貴公子設個清淨的專場。

  不多時,廚下將菜肴流水價般送上來,兩位頭牌姑娘曲意奉承,但兩位公子卻滴酒不沾,說是良辰難得,豈可醉酒誤事?席上稍顯冷清,但兩位頭牌是何等樣人,很快就轉變花樣,席上一會兒又變得喜氣熱鬧起來。

  吃過席麵,談話的地點換成了樓上,不過,那位小公子卻提出一個意外的要求——要求四人到一個房間裏就寢,這可實在令兩位頭牌姑娘好生為難。

  不過,這位小公子解決問題的方式非常直接,直接掏出了一把銀元……如此一來,為難的事情也就不再為難,在一眾鶯鶯燕燕的竊笑當中,四個人先後進了一個房間。

  幫忙運遞籠箱的龜奴下得樓來,一邊拋著手上的一塊大洋,一邊掩著嘴,吃吃地笑著,等大家都不耐煩地他才壓低聲音,小聲說樓上兩位公子少爺,可是從金陵大上海那種大地方回來的,玩得就是花樣。

  房間裏很快就鬧出非常誇張的動靜,樓板咚咚亂響,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落,樓下的人又驚又怒,但他們早得了鴇母吩咐,知道樓上的貴人得罪不得,一個個隻好忍氣吞聲。

  好在兩位公子整出的動作誇張,但卻沒維持多久。也就約摸十來分鍾,樓上就漸漸消停下來,樓下眾人又是一陣掩嘴竊笑。

  良霄苦短,轉眼間就拂曉來臨,怡君館平時就因為職業原因,往往都睡得很遲。現在被貼了封條,一幹人索性睡到**點鍾。

  這時,太陽已經開始**起來,龍泉江上的煙波幻起一圈圈的光暈。龍泉閣前,兩省六縣剿匪報告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廣場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很有些人山人海的模樣。

  一聲銅鑼響過,龍泉閣前燃放起了萬響鞭炮,劈哩啪啦的火藥炸響聲,一陣陣的硝煙彌漫,將龍泉閣周邊都完全籠罩住了,遠遠近近充滿了節日的氣氛。

  由於關窗不及,一團團濃厚的硝煙灌進屋內,嗆得窒內四人都劇烈咳嗽起來。謝宇鉦和盧清站在窗前,無遮無擋,所以咳得尤其響亮,床上兩位姑娘咳得就斯文得多,因為她們不但蓋著薄綢被子,還被緊緊縛住手腳,盡管硝煙嗆眼,令淚珠兒滾滾而下,但嘴裏塞著的枕巾,令兩人的咳嗽牢牢地堵在喉嚨裏頭,幾乎令兩人背過氣去。

  好在謝宇鉦迅速合上窗子,盧清拿毛巾蘸了茶水,胡亂給兩人揩了揩臉頰口鼻,總算好過了些。

  但兩位姑姑被禁錮了整整一個晚上,手腳酸麻也就算了,最難堪的是,臨睡前喝了不少湯汁,到了半夜時兩人都內急起來,但兩位原先斯文溫存的公子少爺,卻毫不理會,隻顧著在客廳裏呼呼大睡。今早起來,兩人就一直在窗前觀看著廣場下方,不多時又從隨身的籠箱裏取出兩支精致小巧的步槍,鼓搗起來。

  窗外的龍泉閣前,在開什麽表彰大會,窗前的兩人在鼓搗槍支。

  到了這時,就是傻子也明白了。

  兩位姑娘心裏又驚又怕又後悔。早上時,龜奴倒上來,送了趟早點飯菜,但那個年幼些的公子卻隻讓送到門口,說是兩位姑娘宿睡未醒,未便打擾,龜奴似乎又得了一塊銀元,隻聽他千恩萬謝樂顛顛地下樓去了,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貴客清淨。

  一對頭牌姑娘正五內如焚,忽地麵前一暗,抬眼望去,見是那個年幼些的公子來到床前,晃著手上一枚寒光閃閃的短刀,在她們麵前比劃著,兩人驚恐得掙紮起來,卻發現手腳早已酸麻,半點兒也動彈不得了。想要叫感,卻又發不出聲。

  兩人驚恐得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目光隻能本能地隨著匕首的晃動而晃動。

  “老實點,兩位小姐姐,這位哥哥說,要給你們鬆一鬆繩子,免得捆壞了。輪流來啊,別亂動,要不然小心劃花了臉,那可就不好玩了。”

  說著,這位年幼公子就將匕首叼在嘴裏,伸手就替那小家碧玉將繩子鬆開。

  這當兒,就聽窗邊那男子輕聲道:“快過來,正主兒快出來了啦。”

  “哦,這麽快?我馬上來。”年幼的公子臉上明顯一喜,想要起身到窗邊去,便又手忙腳亂地要將人綁上。

  窗邊的男子回頭一笑,說道:“不用麻煩了,我保證她五分鍾內動不了。”

  年幼的公子應了一聲,丟下小家碧玉,到窗邊去了。、

  也就到了這時,小家碧玉才發現,這兩個男子又將窗戶打了開來,窗外的鞭炮已經燃放完畢,廣場上嘈雜的人聲又重新像浪潮一樣拍擊過來。

  房間中間的大杉木桌,早被他們抬到窗前,年幼些的公子返身到了桌邊,端了條板凳坐下,然後抄起桌麵上的步槍,聚精會神地瞄準起來。

  窗邊的男子又避邊了一些,完全讓開了窗口。

  “看到了嗎?目標在十二點鍾方向,中山裝,注意分辨,三個穿中山裝的,那個瘦一些的和那個油膩些的兩個,都在打鐵鋪見過。一個是國府特派員,一個是譚教官。”

  小家碧玉試著活動一下手腳,發現雙手雙腳果然酸麻得動彈不得,隻好靜靜地躺著,耳朵支起,將兩人的小聲對話聽了個點滴不漏。

  “打不打?”端坐在桌前的年幼公子聲音平穩,有些鴨公嗓,

  “不打!我們的目標隻是駱屠戶……”窗邊的少爺聲音古井無波,看著背影,小家碧玉都能想見他說話時那張僵硬的麵癱臉。這時,隻聽他繼續說道,“等一等,目標正在講話,被譚教官擋住了,講完話他應該會回到左邊的位置,那樣才是最佳時機!”

  “打吧,我能擊中他的腦袋!”

  “等等吧,機率太小!”

  小家碧玉大口大口地喘氣,悄悄地活動手腳,漸漸地她的手腳終於有了一點兒知覺,她大喜過望,連忙加快速度,但是,手指還是不大聽使,隻是不爭氣地痙攣著。

  她隻好放棄掙紮,一邊等待手腳恢複知覺,一邊平靜地積蓄力氣。這時,桌前的年幼公子輕咦一聲,說道:“靖衛團的怎麽騎上馬了?他們手裏挑的是什麽?”

  “哪個?那大樹下邊是麽?”窗邊的男子似也有些奇怪,但馬上就小聲驚呼起來,“哎呀,天殺的,那是駱家的家丁,他們正挑著幾顆、幾顆腦袋,在、在遊街誇功……”

  年幼的公子靜默一陣,突然痛苦地呼喊道:“啊,是虎哥浩哥他們的……天殺的,我要殺了他們!”

  窗邊的男子一個箭步,到了桌邊,撥開了桌前那年幼公子的手:“小不忍則亂大謀,別忘了我們的目標!”

  “叭嗒”一聲,步槍砸落桌麵,桌前那年幼的公子痛苦地抱著腦袋,抓著頭發,嘴裏發出一陣陣野獸般的悲鳴。

  站立的男子沒有說話,隻將一隻手搭在他肩頭,目光仍牢牢地投向窗外的廣場。

  室內靜默得令人悶煞,過了好一會兒,桌前的公子似乎大病初愈一般,有氣無力地慢慢坐直身體,重新端起了桌上的步槍,躬身瞄準著。

  站立的男子這時已回到了窗邊,又是歎息,又是咒罵:“娘的,怎麽又來了個老家夥,把目標擠到那邊去了?”

  “打吧,再不打他就跑了!”

  “這怎麽打?再等等吧!”

  “不等了,我先讓老家夥倒下,那樣就有空檔了!你準備補槍!預備!”

  桌前年幼的公子不再說話,聚精會神地瞄準,窗邊的男子也不再說話,端起了手中一支一模一樣的長槍。

  江風自江上猛灌過來,將窗葉吹得嗒嗒作響,小家碧玉忽然福至心靈,知道現下是最好的時機,她試著活動一下手腳,發現自己已經能動彈了,便悄悄地褪了腕上腳上的繩索,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滑下床,剛趿起床前的繡花鞋兒,桌麵上倏地閃出一朵細微的光焰,同時“通”的一聲大響,整個室內都嗡嗡回響。

  小家碧玉猝不及防,一下子驚得摔跌在床沿。

  哢嚓,桌前的公子手花閃動,步槍發出清脆的機械摩擦聲,他迅即恢複為瞄準狀態。

  “嗵!”

  桌麵立即又閃出一朵小小光焰,窗邊的男子驚喜地叫喊:“打得好,中了!”

  桌前的年幼公子沒有說話,隻是連連操控著步槍:嗵,嗵,嗵!

  下方的廣場陡然大亂起來,慘叫、怒吼、呼喊,亂成一片。

  “別打了!快走!”窗邊的男子開了幾槍,突然邊拔弄步槍,邊回頭嚷道。

  桌前的公子似乎壓根兒沒有聽見,從衣兜裏摸出一排黃澄澄的子彈,嚓嚓的壓進步槍裏麵,繼續瞄準射擊。

  “別打了,快走!”窗邊男子回到桌邊,怒吼道。

  “你看哪,姐姐來了,姐姐來了,你看呀謝指揮,她幹掉了老八那個,幹掉了那個叛徒!她正去搶頭顱……幫她,快幫幫她!”

  “在哪裏?”年長些的男子返回窗邊,“不好!臥倒!”剛剛返回窗邊的男子大叫一聲,同時仰麵一跤,摔倒在地,震得木板樓顫動不已。

  嘩啦一聲,桌前的年幼公子也聞聲而動,連人帶板凳地向後撞倒,整個人脊背著地,滋溜溜地向後滑行,一直滑到小家碧玉的繡花鞋前。

  這時,廣場上響起一陣連續的槍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篤篤篤,篤篤篤篤!

  一陣急雨般的子彈打在窗下的木質牆麵上,將牆麵鑽出一個又一個的透明彈洞兒。子彈射進室內,威勢沒有絲毫減弱,將床邊的一個景德鎮瓷瓶兒擊得粉碎。

  小家碧玉怔怔地盯著樓麵,她想弄明白,躺在自己腳前的盧清和躺在窗下謝宇鉦,究竟有未受傷,如果受傷了,傷得有多重,自己是不是能乘機逃路。

  如果沒受傷,又是誰讓他們摔得這麽快這麽狠?

  但不等她看明白,她就感到麵前的空氣忽然變形,忽然就扭成一根極細極直的繩索。

  她正自奇怪,啾的一聲尖嘯,一枚鑽過木牆得子彈餘勢未衰,倏地紮進了她光潔的額頭,留下一個小小的血洞兒,宛如飛紅。

  她整個人都被貫得飛起,腦後噴出大片的血漿,好像一束龍泉江邊上常常見到的湖洋花,妖冶而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