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戰地煮酒
作者:山野有扶蘇      更新:2020-11-18 00:10      字數:4492
  船兒來到岔江口,古秀才下令轉舵時,虎嫂終於明白上當了。

  當時虎嫂正在船頭,憂心忡忡地看著前方。救人如救火,她恨不得立即就能飛到龍泉縣裏,用滿船的金銀財寶,將虎哥和玉麵鼠等人換回來。

  深得她和虎哥信賴的古秀才,是他們夫婦倆三年前結識的。

  那陣子,十八排還在贛南狐嶺徑上,守著三省通衢,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虎嫂在寨中那是要什麽有什麽,一呼百應。

  開春的時候,古秀才跟著一支從龍川過來的馬幫,在狐嶺徑病倒了。馬幫將他托付給虎哥,從此,他就留在寨子裏養傷。他為人不錯,又喜歡說笑,經常主動幫寨子裏料理些文書賬目之類的活計,沒多久就獲得了寨中上下的喜歡。後來,了解到他是因為躲避仇家,才離開家鄉出外闖蕩的,虎哥便邀請他加入虎排,以兄弟相稱。古秀才此外做事更加盡心了,漸漸地成了虎哥虎嫂的左膀右臂。

  隻是,後來十八排很快就遭到了地方靖衛團的持續進剿,把山寨都丟了。不得已轉到十六排打下的這糾雲寨裏來。盡管形勢危險,但古秀才一直任勞任怨,將虎排上下的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

  所以,虎哥虎嫂一直對他很信任,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兄弟。

  所以,今天古秀才回來報告說虎哥和玉麵鼠、三哥九哥等人,都被駱屠戶俘虜了,要拿銀錢贖人。虎嫂立馬就信了。並且當機立斷,搬空了山寨庫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多的錢財,又怎麽比得上幾位當家和寨中兄弟的性命重要呢。

  去年在龍泉河灘上,那些被殺的兄弟,仍曆曆在目。虎嫂又怎麽不憂心萬分。

  她一直站在船頭,總嫌船兒太慢太慢,不能夠立馬就去到龍泉縣裏。船兒忽然轉向,駛向岔江,虎嫂立馬曉是壞事了。拔出匣子槍,就要去找古秀才。可還沒等她轉過身,古秀才就用一支匣子槍從後麵開火,擊中了她。

  古秀才忌憚她天生神力,一開始就下了死手,砰砰砰砰,恨不得將整支匣子槍都打空掉。但還是被虎嫂抄過一根帶尖的竹篙,砸傷了手臂,打落了槍。然後撲了上來。就在虎嫂掐得他喘不過氣來時,他幾個心腹趕到,幾支槍集火射擊,都打光了子彈,才將他解救出來。

  虎嫂那龐大的身軀倒下了,震得木船都顛箥了一下,卻一時未死,仍大睜著眼睛,嘴裏喃喃有詞:“對不住,虎哥,我、我沒看好山寨……”

  古秀才爬起身,抄起匣子槍,又對著她連開了好幾槍,才恨恨地讓人把虎嫂屍體扔進江中,命令停船靠岸,逼迫隨行人員全部上岸拉纖,拉著整隻船兒,進入鬼門峽,逆流而上,來到了這個虎豹豺狼出沒的山穀。

  古秀才帶著眾人將金銀財寶搬進山穀,找了個僻靜地方掩埋。

  然後就和幾個心腹,一通亂槍,將山寨的隨行人員殺了個幹淨。

  現在,他們正將遍地的屍體往外拖,準備拋到江裏去。

  剛一出山穀,他們就看見亂石灘上有一行身影,正飛快地迫了上來。

  不等他們看清楚來人,雨潑般的子彈,就傾瀉過來,一下子幹翻了三四個。

  他們紛紛拋了手上的屍體,就地臥倒,抽槍還擊,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雙方的實力相差太大了。他們七八支槍還擊,對方隻有兩支槍跟他們對射。

  隻要他們稍稍一露頭,對麵的兩支槍頓時像長了眼睛,倏然追蹤而至,他們隻好趴著不動,可他們又清晰地聽到,對麵的其他人持槍壓了上來。

  對射了一會兒,他們終於明白,是謝指揮的指揮組到了。

  他們再沒了任何機會!

  古秀才加入山寨三年多來,多次出賣情報給駱家,戰鬥中也多次暗殺山寨兄弟,前次跟駱家傳遞情報時,恰好讓七嬸給撞上,他便將七嬸殺了滅口。

  糾雲寨對叛徒的處置,是極其殘酷的。

  山寨盡管謝宇鉦沒給盧清太多時間,但盧清等人還是玩出了新花樣。

  傍午時分的鬼門峽,很快就變成了修羅地獄。淒厲的號叫,驚得飛禽走獸四散奔逃,令山川河流黯然失色。

  處決了內奸和叛徒,掩埋好山寨死者的屍體,謝宇鉦沒有動那些已經埋藏在地下的金銀,命令大家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就抄小路趕往湯湖圩。

  ——因為,虎哥和玉麵鼠他們,仍在民團的包圍圈裏,奮不顧身地戰鬥著。

  昨晚,夜半突圍的時候,潛藏在隊伍的內奸紛紛作亂,幾大民團趁勢掩殺,紅字頭和糾雲寨兩支人馬一度潰不成軍。當他們好歹聚攏隊伍,民團又包圍上來,虎哥和玉麵鼠等幾個頭領見勢不妙,便決定組織精幹的阻擊小隊,負責殿後,掩護大隊撤離。

  慘烈的戰鬥,在湯湖圩西麵三十裏處再次展開。巨大的兵力差距,令殿後和撤退的人馬,都沒有實現既定的目標。殿後的兩個小組在大路邊上的兩座小丘打阻擊,他們打的是糾雲寨的旗號,成功地吸引了駱屠戶的龍泉靖衛團,將他們團團包圍。

  撤退的大隊約摸兩百人,先是被擁有騎兵的桂陽團防局攆上,牢牢堵在湘贛要衝寒口村的東邊一處山坡,緊接著,蓮永靖衛團迅速追了上來,團團圍住,百計攻打。

  謝宇鉦帶隊趕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交戰競日的雙方,都已極為疲憊,不約而同地,早早停了火。

  戰地上的黃昏,難得地出現一點短暫的寧靜。

  占優勢的民團一方,則好整以暇,輪流散開,在附近的村莊裏休息和晚餐。

  晚風中,飄來陣陣蛙鳴。

  譚楚拎著馬鞭,佇立村口,久久眺望湯湖圩方向,等待特派員袁洋一行人到來。

  一個衛兵拎著一壺酒,從村裏走出,來到他身邊,低聲稟報:“譚頭,找遍了村子,隻找到這壺穀燒……也不曉得駱團總他們喝不喝?”

  “穀燒?”譚楚聞言,回頭瞥了衛兵一眼,道,“隻要特派員會喝上兩口,也就罷了。至於駱團戶和其他幾個團總,喝不喝,也不打緊。”

  衛兵哦了一聲,轉身走向路邊的一個小院。

  小院裏已飄起嫋嫋的炊煙,幾個衛兵正和一個農夫,對院子裏的雞鴨展開合圍,追得它們滿院子亂竄。

  一隻蘆花雞被新進來的衛兵一堵,走投無路,隻好咯咯咯的鳴叫著,振翅飛上了籬笆樁上。譚楚見了,手中馬鞭抽出,叭的一聲,將這隻蘆花雞打得羽毛紛飛,撲愣愣跌落籬笆,一條腿別進了竹籬之間,將它倒掛下來。

  驚慌之下,它兀自鳴叫著,不住振翅,掙紮不已,

  衛兵趕上兩步,抓住了它,哈哈一笑:“哪裏不好去,偏生要撞到我譚頭的鞭下來……,這不是合該你倒黴麽。”轉向幾步外的農夫,擠眉弄眼道,“喂,這位老表,你怎地笨手笨腳,自家養的雞鴨都抓不著,瞧,我們譚長官隻一鞭,便抽了下來……來,抓去罷,趕緊宰了……,天就要黑了,要是連兩個下酒菜都整治不出來,幾個長官來到,可小心你的皮!”

  那個農夫見了,迅速迎上來,聽了衛兵的話,苦笑著陪著小心:“哎呀,這位兵爺,看你說的,我們鄉下人的身手,怎比得上帶兵打仗的將軍?你放心——該洗該切的菜,早備好了,就等殺了這隻雞,拌上辣椒炒一炒,正好給長官們下酒。”

  “一隻?”衛兵眉頭揚起,瞪起了眼睛,“一隻哪裏夠吃?老表,你別不是把我們幾位當兵的給忘了罷?”

  農夫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聞言愣了愣,馬上點頭陪笑道:“哈,哪能呢,兵爺。早備下了,兩隻雞兩隻鴨,包管炒得噴噴香,正好下酒。”

  院內兩人對答之際,牆外村口路邊的譚楚忽地眉頭皺起,隻見村子西邊的大路上,正匆匆馳來一行騎兵,領頭的是個四十好幾的漢子,滿身的肥膘肉,將身上的製服擠得歪歪扭扭。

  譚楚馬上認出了這是桂陽團防局的團總何九靈,笑著走上前去,拱手相迎:“啊,何團總到了?你可是遠客呀,不想倒是第一個到的。承蒙賞光呀!”

  這何九靈原先在廣州沙麵當過巡捕,給外國人站過幾天崗,回鄉後,跟現任湘督攀上了關係,成功獲得了桂陽團防局的團總之職。

  譚楚暗中也了解過,這桂陽團防局,本來就是個爛攤子,自這何九靈接手後,就更是徹底變了樣,成了桂陽一帶黃賭毒的大本營,但凡販煙走私、搶劫燒殺、欺行霸市,無所不通,無所不為。

  袁洋袁特派員知道這一情況後,氣得立即就要發兵,去將他拿下。但讓譚楚給勸住了。譚楚說:現今湘贛邊界,土匪猖獗,刁民作亂,正是用人之際,莫如先讓他戴罪自贖,以觀後效。要是仍不知收斂,繼續胡作非為,再行拿下未遲。

  何九靈得悉這一情況後,又驚又怕之餘,不由得對譚楚感激涕零。所以,今兒一接到譚楚的派人傳的口信,讓他來這沙尾村喝酒,他便丟下山頭包圍圈中的紅字頭不顧,隻吩咐手下好生看著,莫要走了一個紅字頭,然後便以公幹為名,帶上一班衛兵,馳馬匆匆趕來。

  連經過蓮永靖衛團的陣地,也隻是派人通報一聲,自己連停都未停,就急速馳過。

  現在見譚楚遠遠來迎,他慌忙滾鞍下馬,抱拳迎上去,滿臉堆歡:“哈,我老何沒別的好處,就是好吃!一聽譚中校請客,口水就忍不住了,隻好快馬加鞭趕來!哈哈!”兩人寒暄一番,相讓著來到村口的農家小院門口。

  “哦,袁特派員和駱團總他們,都還沒到麽?”何九靈笑了笑,小聲對譚楚道,“正好。老何備了點小禮物,還請譚中校賞臉收下!”扭頭向緊隨身後的衛兵喊道,“把那馱禮物牽上來,讓譚中校過過目。”

  隨著喊聲,衛兵牽上一頭大黑驢,驢背上兩個簍筐,也不知裝的什麽,看上去有很些份量。

  何九靈接過韁繩,硬要譚楚收下。

  譚楚也不矯情,哈哈一笑,喊出一個衛兵,將驢子牽進農家小院,便招呼何九靈進院,到了堂屋。

  堂屋裏已經掌了一盞油燈,但仍然十分幽暗,譚楚不由皺起眉頭。跟在旁邊的衛兵見了,連忙搬了椅子,請何九靈坐了,自己拐到廚下,向那農家阿嫂討了一盞油燈,端到堂屋裏來,安放在堂上的龕壁前,如此一來,就亮堂得多了。

  譚楚自和何九靈敘話,談到那包圍圈中的紅字頭,兩人禁不住笑逐顏開,相互吹捧起來。

  “哈哈,果然不出譚中校所料,老何我先撤幾十裏,接著馬上停下,構築工事,一轉眼紅字頭就到了……哈哈,堵了個嚴嚴實實!”

  “恭喜何兄,成此大功,升官發財,就在指掌之間。”

  “哎呀,要不是譚中校的神機妙算,我老何哪想得這樣周全呀!”何九靈滿臉笑容,樂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後邊。

  “噯,你我兄弟,何必在意這些小事。”

  “哈,好,好。譚中校不嫌棄,我老何就托個大……不過,這紅字頭倒真硬哈,想他們現如今也就剩兩百人左右。我桂陽團防局,號稱一千人槍,實在數目,也有七八百號人,預先埋伏,憑借工事,還差一點兒沒堵住!要不是蓮永靖衛團追上來增援,恐怕就讓他們給溜嘍!”

  “何兄,這下不怕了!這紅字頭連日逃竄,傷亡不小,彈藥想來也不多了……加上蓮永靖衛團,咱們快有兩千人了罷,十打一!今晚天黑了,先讓他們多熬一晚。明兒起個早,兩邊同時使勁,簡直就像戲文裏唱的,如探囊取物一般呀,哈哈。”

  “譚兄弟,聽說那糾雲寨,讓駱團總給圍了,也不曉得拿下來了沒有?”

  “牛角不尖不過嶺!昨兒下午何兄你也見了,那裝備,比特派員得衛隊還要排場,現下是圍住了,但人家也精得很,呼啦一下就到河邊上了山,這不……啃了一整天,硬沒啃下來不說,自己還丟了一百來條人命……這糾雲寨……說是土匪,但這陣子完全變了,根本不是以前那個好捏的軟柿子!人家那背後……有高人呐……”

  堂屋裏的兩人言談正歡,忽聽村口馬蹄聲響,早有望風的衛兵奔進院外,大聲向譚楚稟報:“譚頭,袁特派員和朱團總到了!”

  “哦,好,好。”堂屋內的兩人笑嗬嗬地起身,邁出門坎,就見黃昏的籬牆外,兩隊騎兵並馳而來,轉眼進了村口。

  兩人來到院外大路,大踏步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