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悲歡
作者:山野有扶蘇      更新:2020-05-17 13:13      字數:2275
  奶奶個腿,哪有這樣欺負人的,酒席在你清華少爺家裏辦,吃客承的也是你清華少爺的情……自己剛才還說劉二爺傻呢,可人家今天下午還和特派員勢不兩立,可轉眼間略施手段,他不但成功將寶貝兒子救出,還厚著臉皮蹭上了這頓酒菜,交好了特派員……特派員呢,更絕,今兒清早上在那土地廟裏見到他時,還像個衣著光鮮的要飯流浪漢,這光耍個嘴皮子,半天工夫就成了留學生大少爺家的座上賓,又理直氣壯地笑納了劉家的真金白銀,現在還坐在首席上,得人人奉承討好……同桌的村老們呢,沒出一點兒財力物力,半點兒風險也沒擔,就也一個個道貌岸然、胡吃海喝上了……思來想去,這滿桌人隻有自己最傻呀,簡直是天底下第一號大傻缺……

  想到這兒,王家貴開始不管不顧,旁若無人地放飛自我。就連接下來清華少爺請大家對碗裏的女兒紅加以點評,眾人紛紛讚不絕口,都認為“味道醇厚,後勁綿長”,紅光滿麵的他也隻是點點頭,繼續滿麵紅光地胡吃海塞。他判若兩人的表現,讓幾個村老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候,阿福托了一托盤的雞湯進來,按人頭分派在各人麵前。

  但由於臨時加塞進來的劉二爺是客人,所以原先本該王家貴喝的那碗雞湯,便轉給了他。這樣一來,待阿福將一碗碗雞湯一一分派完畢,王家貴看著桌上連幾個窮酸村老麵前都擺著雞湯,而自己麵前卻空空如也,一時間,好像聽到自己厚實堅韌的麵皮兒被人打得啪啪作響,卻又發做不得,熊熊燃燒的羞惱難堪,止不住地在胸中層層翻湧……

  阿福對他歉意笑了笑,轉身出去,不久又從屏風後轉出,兩手端著的托盤裏,端著滿滿的一碗濃香撲鼻的雞湯,徑直來到他麵前,放了托盤,雙手端了奉上。

  濃香撲鼻,麵前的雞湯很稠很滿,並擱有滿滿的雞肉和蘿卜塊兒,正麵紅耳赤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擺出個什麽表情的王家貴見了,頓時大喜過望,心中釋然之下,眼睛眯成了月牙兒。此時見阿福低眉順眼地退出去,他心裏舒爽得笑開了花。嘿,這阿福倒也知情識趣,不枉我多年來對他的看顧。

  醇香的氣息,充斥王家貴的鼻腔,讓他的目光都變得輕飄起來。又在席麵上溜了一遍,再次確定了自己沒有弄錯,一隻肥雞兩隻腿,其中一隻已擱在首席特派員碗裏,另一隻在陳老爺碗裏,剩下來,就數自己的麵前這碗裏的含金量最高……,見眾人都眾星捧月般跟特派員說話,無人顧及自己。他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抄起陶瓷勺子,匆匆攪拌幾下,然後,就心滿意足地滋溜溜喝了起來。

  正喝得舒坦之時,他隱約聽到鏤花的屏風後麵似乎笑出了豬叫聲,可是,麵前的濃湯不知加了什麽,滋味實在太鮮美,酒至半醺的他,腦子裏再難有其他念頭。

  屏風後麵,躬身偷窺的阿福心滿意足地收起端盤,轉出後門,在遊廊上輕快地走了好一段路後,他的神情才恢複正常,但那步伐卻反比平時沉重許多,邊走他心裏邊喃喃地禱告:“阿哥,隻恨弟弟沒本事,沒法子為你申怨,但今日……也終於讓王家貴這老家夥喝了弟弟一大口濃痰了!”

  ……

  飯後,東嶺上月亮出來,灑下淡淡的橙色光輝。

  謝宇鉦在阿福的引導下,回到閣樓。

  阿福將桌上油燈點亮,又點燃了一根樟樹枝放在角落陶砵裏,用以驅蚊,然後便告退離去。

  西邊流瀑飛鳴,院落裏蟲鳴唧唧,窗外月輝黯淡,謝宇鉦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索性便爬起來,清點起今天的收獲來。

  這劉家不愧是這山裏富戶,出手十分闊綽:兩條小黃魚,各重約一兩,五封銀元,每封十枚大洋。

  謝宇鉦不知道這時代的物價,也不知道這時候黃金與銀元的兌換比例,但無論以哪種標準,眼前這幾樣東西,也已經價值不菲了。

  小黃魚的手感沉甸甸的,讓人無比心安。謝宇鉦拆了一封銀元,拎了一枚袁大頭,吹了一口氣,擱在耳邊聽著那美妙的嗡嗡聲響……一枚一枚地數,一枚一枚地聽,樂此不疲。一封銀元十枚,他整整數了半個小時。謝宇鉦正在自嘲自己沒出息的時候,他忽地發現,袁大頭裏還雜著其他製式的銀元。

  拎起一枚細細一看,發現是江西造的銀元。

  這銀元造型渾厚莊重,字體紋飾工整大氣,正麵的中心,鐫有一朵六瓣梅花。梅花周圍,鐫刻江西銀幣四個字,珠圈外鐫中華民國和壹圓字樣,發行的時間就刻在珠圈外,兩個字:壬子。他換算了一下,竟然是1912年。

  銀幣背麵,珠圈內鐫著九角十八星徽圖,珠圈外環鐫英文“KIANG-SEE”,下端鐫英文幣值壹圓“ONEDOLLAR”,兩側還各鐫有花穗。

  謝宇鉦從來不知道這民國時期,各地還自鑄錢幣,在後世也隻知道袁大頭,金圓券,法幣,銅子兒,現在,他覺得眼前這款銀幣的顏值,比袁大頭可強得太多。

  這已經不僅是一枚錢幣了,它簡直是工藝品。當心裏冒出這個念頭後,謝特派員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將自己的強迫症,美化為對鑄錢工藝的欣賞。

  橙色的月輝從窗外透入,灑在床上,塗得滿床的金銀如河漢燦爛。

  約摸個把鍾頭後,謝特派員終於過足了癮,又一一將它們貼身收好,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然後和衣而臥,不久困意上來,漸漸睡去。

  朦朧中,村中響起一陣狗吠,謝宇鉦驀然驚起,側耳靜聽了好一會兒,狗吠不但沒有停止,反而大作起來。

  農村諺語有雲:夜半狗叫,非奸即盜。謝宇鉦半點睡意也無,索性下了床,來到窗邊。

  遠眺村中,果見幾隊火光在村中穿行,夾雜著嘈雜的人聲。

  土匪來了?

  要知道,這個時代,像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偏僻小山村,夜半土匪圍村,可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就在這當兒,黑魆魆的庭院中,搖擺的花木間,有一盞燈籠正鬼魅般向這邊閣樓飄來。

  謝宇鉦心中大跳,悄沒聲息地來到桌邊,將圓凳抄在手中。

  再來到窗邊時,燈籠已經登上閣樓的樓梯,謝宇鉦從腳步聲辨聽出來,那是陳家仆人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