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許言坐在店門口的櫃台後麵，手裏轉著六一的碳素筆，直愣愣地盯著門外的人來人往。

  經過了多次實驗，他還是覺得轉筆這種學院派的習慣，更能讓他在安逸的時間裏，保持豐富的行為思路。

  當然，上輩子自己手殘，轉筆從沒有超過三圈，現在？能轉到死。

  啪！

  許言反手握住筆端，重重地拍在桌麵上，雙手捂臉，做了個吸氣的動作，大幅度地向後靠去，椅背抵住了牆壁。

  “我該怎麽辦？我手裏居然有顆星球！”

  “打掃冷卻戰場的收獲，小物件？先知你到底還有多少‘小’收藏品？”

  許言突然就覺得‘生命之魚’和‘冰皇炸彈’變low了，完全上不得台麵。

  自己的收藏癖還得意洋洋呢，現在才明白什麽叫宇宙級收藏家。

  “怎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你瞅你那土包子樣！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不敢出去了，就這？跟你出去可是太丟臉了。”

  趁著六一不在店裏，老貓毫不留情的嫌棄從樓上傳來。

  緊接著，肉墊踩在樓梯上，嘴裏鼓鼓囊囊的老貓打著哈欠，慢悠悠地跳上了櫃台。

  “我錄音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六一耳中的證供。”

  “哥！長官！我有事向你匯報！”嘴裏的鼓囊從左邊轉到右邊，老貓向前蹭了兩步。

  許言將雙手從臉上拿下，笑著瞥了一眼：

  “有什麽發現？是真的麽？怎麽用？”

  一波三連，一夜未睡的老貓擠著右眼，扶了扶左眼眼罩，將嘴中魚油醃製過的幹果吐到煙灰缸裏，深吸口氣：

  “確認了，不是什麽模型，就是一顆完整的星球，行星！大手筆啊！”

  真是一顆星球？果然，我還算不上真正的收藏家……許言想著，又聽到老貓繼續開口。

  “但……沒什麽用，現在隻能當個擺設。”

  “什麽意思？”許言一愣。

  老貓嘴角微動，組織了一下語言，解釋道：

  “應該是一顆曾經擁有過恒星與公轉軌道的行星，被利用某種空間技術捕獲，安放到了黑色球體中。”

  “宜居，我用顯微鏡看到了上麵有蘚類植物存在的痕跡，但很原始，沒有發現動物，但不排除冰封的海洋中沒有極其簡單的微生物。”

  “經過簡單觀察，可以基本確認，這是一顆剛剛出現生命跡象，還處於相當原始階段的宜居星球，我甚至懷疑它剛剛渡過元古宙時期，原始海洋也沒有誕生多久。”

  “說重點。”許言提醒了一句。

  “重點就是，先知提到這是打掃戰場的收獲，而我在黑色球體的底座內側，找到了一串不明語係的編號，雖然看不懂，但格式上可以推測出，這是一件級別很高的交易品。”

  “交易品？”許言驚詫地反問一句，擺正了身形。

  老貓誇張地點頭道：

  “沒錯，交易品，從這種技術手段來看，也不是一般文明可以擁有的，結合我的翻譯器沒有識別出編號語係，基本斷定，這是來自其他星係高等文明的商品，或許因為戰爭遺落，被先知族人在戰場回收。”

  “而且，黑色球體內部的時間並非靜止，但營造了一種穩定的特殊環境，可以將其保存，我試著了解了一下，但完全不是我的專業範疇。”

  這就是真正的手辦大佬嗎？許言瞳孔閃爍，疑惑不定，片刻後才問道：

  “所以他們高等文明喜歡玩養成？”

  老貓翻了個白眼，無視了許言的天真：

  “你想錯了，這顆星球黑暗又沒有熱量，完全不符合大多數生命的環境基礎。”

  “說了半天，我的意思是，這件商品如果想要使用，還需要一個步驟，就是找個合適的恒星係，在合適軌道釋放出來。”

  “但顯然我們沒有這個技術？”許言恍然大悟。

  “聰明！長官！”老貓試著打了個響指，嚐試失敗後繼續說著，“但你也不要因此覺得這顆星球毫無價值。”

  “理論上講，如果能把一顆星球當做商品，除了購買者需要一個居住地以外，那就還有一個可能……”

  “資源打包。”回過神的許言瞬間想到，“這顆星球某種資源儲量十分豐富，所以打包賣掉。”

  “沒錯！但可惜，對咱們現階段來說，這就是個精美的擺設。”老貓翻了個身，掏出魚油味幹果扔到嘴裏。

  許言沉默了片刻，重新靠在椅子上，視線借由書店係統，連接到了工作車間，落在了打開口子的黑色球體上麵。

  這真的是一顆星球，一顆可以居住的星球。

  但此時，它隻有拳頭大小，在黑色球體中緩慢旋轉，被無數細小電流包裹。

  黑暗，冰冷，死寂。

  “是不是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了？”

  老貓含著幹果笑了笑。

  “落後的文明可以為了幾平方千米的土地發生戰爭，發達的文明可以為了更大的土地，甚至殖民星域燃起戰火。”

  “在他們眼裏，這是權力，是地位，是家鄉。”

  “但實際上，它也完全可以是個交易品，就像街邊商店裏的魚缸，有錢買魚的人，不會在乎魚的感受。”

  “它們也聽不懂賣家與買主，在價格上的交鋒，所以……我們現在有了一顆星球，算不算窮家富路，可以出發了？”

  老貓的彎道超車差點讓許言背過氣去，本來都沉浸在了更高的視野中，一下子又拉了回來。

  “沒有太空船，你飛一個我看看。”

  “你不是說很快就可以到賬了嗎？”老貓疑惑地質問道。

  許言攤開雙手，無奈地晃動手指：

  “自打從海底城市回來，那位聯邦高層就沒回過我消息，我懷疑他可能已經命喪星海了，不過為了太空船，我等會為他祈福一下。”

  “那把我的那份祈福一起算上，我先去睡覺了。”

  老貓翻了個白眼，知道這事也就嘴上催催，跳下櫃台，噔噔蹬跑回了二樓。

  ……

  書店的一樓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許言一個人坐在櫃台後麵。

  六一趕早去了學校上課，為了緊張的學習生活忙碌。

  宮璽的傷還沒有好，一大早去了小診所做檢查，或許是對強愈藥劑有了陰影，他選擇讓傷口自然愈合。

  生活仿佛一下子又平穩下來，但湧出的迷霧也越來越多，讓許言的心思又沉了幾分。

  愣了一會，回過神的許言坐直身體，手指敲打著桌麵，開始仔細地捋起了自己現在的情況。

  “首先是重要人際關係，店裏的不用多說，主要是外麵的人。”

  “伊藤櫻，她是個商人，但手段狠辣，下定決心就不會留手，是個危險人物，但現階段可以接觸，因為我的偽裝和湊巧，她把我當做了一位議員。”

  “未知的聯邦高層，這個人行蹤不在藍星，處境不妙，但似乎很關心文明的發展，說過要鏟除聯邦內的利己主義者，如果是真的，勉強算是正派一方，小心接觸，畢竟太空船的希望還落在他身上。”

  “唐寧……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這位退役的聯邦軍戰士，唐氏商會的會長，又抱著什麽心思呢？”許言在心中打了個問號。

  “大衛·克羅蒂，聯邦議員，很有可能是人口‘定期清理’計劃的支持者，納米核心推動有他的影子，之前的‘定期清理’記錄中，也不能擺脫他的痕跡。”

  “銅黃色機器人……這個家夥。”許言笑著搖了搖頭，“神通廣大的消息來源，同樣想要離開母星，我還欠他錢，嗯，重點接觸，穩定的消息來源。”

  “然後就是……躲藏在零號城市的異種人領袖，十七年前見過一麵，但……算了。”

  許言無奈地將異種人領袖暫時放下，因為僅僅知道有這麽個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最後就是，k。”

  許言頓了頓，k身上的迷霧不亞於異種人領袖，即便自己與對方有過接觸。

  但先知曾留下話，k有很大幾率不是藍星的原住民，具體的連先知也看不透。

  “這個家夥……”

  許言有些牙根癢癢，心裏貓撓一樣的糾結。

  “然後就是現在的事態情況。”

  許言暫時沒有再整理其他人際關係，畢竟像曾經的陳藝、雲雅，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或者現階段並不影響大局。

  “我在十七年前經曆了一次‘清理’，這樣‘清理’還在繼續，比如現在的納米核心。”

  “聯邦總是在用各種理由，來保持母星的人口數量，但這樣奪取無辜的生命，我覺得這事做得不地道。”

  “另外，‘清理’的原因是當年的‘入侵遺留’，同時，異種人的起源，以及泰克工業的創始人李查德·泰克，都牽涉其中。”

  “重要的是，六一也牽涉其中。”

  “根據先知透露的信息推測，當年的‘入侵遺留’與一種病毒異變體有關，且如果可以影響到母星人口，說明本土化糾纏十分嚴重，畢竟病毒源體是個恐怖傳說，甚至能以模因的狀態存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這樣的話，我無法保證離開藍星，六一不會出現問題。”

  “再加上太空船還要依靠那位聯邦高層，為了拉進與對方的關係，我也要盡量阻止納米核心的兜售。”

  “如果可以，解開入侵遺留的真相，搞明白六一的身體狀況是最好的結果。”

  “能幫則幫的人類情愫，六一的身體狀況，太空船的來源……”

  想到這，許言沉默片刻，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

  “都意味著我要摻和摻和這些事，一隻腳已經毫無防備的踏了進來，現在反應過來，拔出去就有些困難了。”

  “幸運的是，我所知道的東西，已經相當多了。”

  自言自語著，許言從櫃台後起身，來到店內的落地窗前，俯視著下麵的街景。

  “但這樣的生活才有趣，我為什麽不能一直當主角呢？不是嗎？”

  許言清楚自己是個機器人，但一個人類穿越而成的機器人，他很難完成這個身份轉換。

  曾經他也一度糾結過，一個擁有人類靈魂的機器人，到底該算在哪一邊？

  但經過老貓的熏陶，和聽過先知對宇宙見聞的描述後，眼界擴大的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生命就是生命，都一樣的。

  想到這，許言嘴角不自覺的翹起弧度，擠出了難聽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