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作者:繁弦複      更新:2020-05-16 19:55      字數:2345
  青龍府一片寂靜,門口守衛一臉喜色,站得比從前更加筆挺,顯然是認為令人是來報喜而非降罪。

  輕笑一聲,到底沒妄自菲薄,領著蘭溪步入正廳,果見九位身穿蘭衣之靈人站立於廳中,侍女在旁端茶上點,也不過是依了規矩辦事,靈人不食煙火,世人皆知。

  再見靈人,屋內蘭香盈室撲鼻,麵孔他卻總記不住:靈人麵容向來帶著一種披霧之朦朧感,誰人都像,又誰都不像。

  為首靈人雙手攤開尊神法旨,字字頓讀,宣告著一條安祁旭永不會想到的差事:

  由他陪護尊神前往昆侖及蛇界。

  尊神每萬年要去昆侖中峰探查神息誕生時狀,而這次多了作賓蛇界,以表上尊憐下之心。他早有消息,卻想著這次也還是百蕭罷了,一來皆為女子,行事自然更無拘束,二來百蕭實為百官之首,更是名正言順。此二由說來,他本無可能陪同。

  他眼中難免泄露出的欣喜,無不彰顯他曾經期盼過這事的發生。可當真實現,他反而有種身處夢境的虛假。

  本無可能的事發生,那麽……他心中現出一種猜測,隨即扭頭看向蘭溪,見她毫無驚訝之情,臉上甚至還浮出功德圓滿的意味出來。

  送走靈人,他便以親授蘭溪法術為由,撤走了然後便聽得身後女孩歡笑起來,如同貓兒遇了魚般開心,他不禁苦笑道:“果真是你做的?”

  蘭溪哎呦一聲,在他身旁討賞一般,“除了徒兒還能是誰啊,師父可要把握好這次機會,別讓落姐姐跑了哦。”

  安祁旭麵上不顯,心中卻是一臊,“什麽跑不跑的,你這從哪學的胡話。”說罷拍拍他的頭,蘭溪一聽便不樂意了,反拉他道:“師父這才是胡話,溪兒雖小,卻是從未閉關過,一瞬一瞬活下,不似您與落姐姐,今日閉關明日修煉的。您就罷了,可落姐姐當真是不知情愛之事,徒兒拉著她看話本,才算開了他的眼。您這時不去表明心意,難不成要等到落姐姐招婿之時,您再去搶著封侯嗎?”

  候,乃女尊夫婿所封之號。

  此間數語,語重心長之態,若不是有本像玉蘭作保,安祁旭就要以為她是被別人冒充的。

  終究半晌無話,安祁旭心中如有鼓聲陣陣,惹得他心神激蕩,明知在那之後無非兩種結果,羽冰落絕不會拖泥帶水的處理這件事,他卻再也不肯顧著什麽了,伸手撫向蘭溪稚嫩臉頰,道:“辛苦你了,師父記著你的恩。”

  蘭溪自認為與安羽二人最為親近,便也知道若存了別的心思不告訴他,他又怎會看不出來,躊躇再三,拉著他胳膊道:“我化形後就一直跟在落姐姐身邊,她待我很好,可我看得出來,她似乎總在為著什麽東西謀劃著。”

  安祁旭驚於她的洞察之能,還未等自己擔心什麽,蘭溪已經開口了:“落姐姐其實很孤獨。”她看著安祁旭,道:“師父還記得當初徒兒第一次見您的時候嗎?那時候我看著落姐姐從夢中驚醒,一頭汗珠,神息都控製不住地往外散。她說帶我去瑤江上玩,也是她自己想散散心吧。”

  似乎涉及了某些政事,又可能是從前往事,安祁旭腦中不斷湧現出旁人說過的羽冰落的那些往事,心頭

  不禁一陣酸楚,愣住問之後的事。蘭溪道:“可落姐姐同師父說過話後,很高興,徒兒從未見她如此高興。”

  安祁旭愕然,喜到深處已不知所措,笑不知覺地勾起。聽著蘭溪說出會令他心尖炸開的一句話:“我那次進宮問落姐姐,師父您做了什麽惹她生氣,她雖說沒生氣,卻把頭扭到一邊。可我覺得,她是生氣了,卻不是君對臣的那種生氣。”

  早在兩人談話之際,尊神下界、青龍神君陪同的事早如二月草飛一般,滿城皆知,倒成了閑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要說這青龍神君可真夠厲害的,連這等美差也能搞到手。”一粗壯漢子,打鐵為生,滿是老繭的手拖著茶碗吃茶,口中粗語也不過說著玩笑一二,全然不放在心上。

  另有一黃麵書生,生得倒也文鄒,聽了這話,立馬露出刻薄嘴臉,“人家多顯赫的家世,又收了尊神的靈植為徒,近水樓台的機會怎麽能放過呢。這前腳惹怒了尊神,後腳也能哄回來不是。”說罷還扯上幾句悲憤詩文,又不經意瞄向胳膊上的青紫傷痕。

  他本參加了舉賢試,可偏生素來隻醉心於詩詞,法術這塊便荒廢了,因而隻通過了初試。

  那打鐵漢子一聽他話中尖刺極盛,反駁道:“人家好歹是立了功得的神領之位,總比你這弱書生來得強些,你這夾槍帶棒的,有本事也弄個神君當當。”

  黃麵書生被他氣得臉總算有一絲紅潤,可他到底是書生,說不來粗話,罵起嘴來也不敵天天與人打交道的鐵匠,直氣得敲桌子,茶攤娘子一看情況不對,連忙上前勸道:“二位消消氣,青龍神君有他的大本事,咱們平民也有大學問呐。”她轉頭對書生道:“您以後當了教書先生後,若學問更高深,寫了大好文章,未嚐不能封文生、文士、文君啊。”這才了了一場才舌戰。

  ……

  歸羽閣,清香著,榻上一女,唇含笑意。不知是窗外畫眉突唱起,或是清風破窗而進。女子睜開雙眸,似帶微微初春粉桃意,雙頰微粉,倒顯得平時鮮有血色的冷容紅潤不少。

  眼中迷離在回神後立馬清醒,本來微少的紅潤立馬退了回去,她眼中又漫上驚慌出來,隨之坐起,長長呼出一口氣後,一隻手伸入。

  層層窗幔被掀起,羽冰落才看清了外界的明亮光鮮,而她眼上卻似有一層霧麵,心上亦是,且狂跳不止。

  察覺到她的失神,若沁站在床前伸出手臂,輕撫她的額頭,未有異樣後又想到一點,問道:“尊神是又夢到先神後了?”

  羽冰落愣了半晌,竟帶了點點扭捏之意,搖頭道:“沒。”腦中不斷浮現出幾本話本閑書中的曖昧字句,不免又是一陣心悸,連帶著胸口煩悶無比。

  她下床披了外裳,屋內茯苓清香漸起,她卻聞著清香一陣,心便撲通個不停。她本也不是掩蓋心緒的人,行動之間難免帶上幾分拖遝意味。斜坐於案旁,提起一支紫毫象牙筆,於泥金白筏上寫下寥寥數字:

  緣何如夢,震亂餘心。

  昔日領兵打仗的公主素來豪爽,如今乍然被挑起父母遺下文骨也是可喜。可對於心事情意,便絕不學尋常兒女的羞心含蓄,勢必不藏不掩,全憑心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