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日渡寒梅
作者:繁弦複      更新:2020-05-16 19:55      字數:2315
  安祁旭騎馬到了神宮,此時神華門站著兩個不該站在此處的人,兩個靈人站在那裏,明顯是在等候他。士兵將箱子抬下來,安祁旭則理理衣襟,由靈人帶領,走進了這所玄宮,走近了她。

  一路上皆是心神激蕩,他無見,高閣翠樓、清池粉荷,連青華宮外的灼灼桃花,他也暫時無暇顧及。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控製不住這份心思了。

  中書房內,坐的自然是他許久沒見過的羽冰落,她此時身上穿的是一件常服,飛龍騰天玄色錦袍,衣色最重,映得她臉勝白荷,一頭銀發抬頭之際微微飛舞,如同日光下的湖麵被微風吹起,與金絲繡就的金龍交相輝映。

  她恍若一座水晶打造的神像,應當高高擺在廟堂之上,接受他的朝拜,她隻需一句話,這整個六界,都應為她付出所有。

  她眼中的光輝比銀發、金龍還盛,似寶珠、似利刃,笑時萬物應羞,怒時六界實懼。

  就在他望進她的眼睛那一刻,恍然大悟,他隻有把火靈鳳凰玉拋在腦後,把春臨鎮拋在腦後,甚至把青龍軍、西極寒川拋在腦後,才配得上她這真心的、充滿善意的笑眼。

  可青龍神君的官服掛在他身上,他是一位神領;縉綌之子的名號箍住他,使他頭腦清醒——他注定不能像尋常男子那樣,不顧一切地對她好。他也明白,他如今能站在她麵前,能被她記住名字,都成於這些。

  他依舊是跪下,行禮,心底的愛意在低頭之際消耗盡,再抬頭時,他又成了那個無可挑剔、淡笑麵對萬事的青龍神君、縉綌先神之子、文安遊士、神城第一公子。這些都是安祁旭,他必須承認,他無法再變成別的樣子。

  羽冰落從位子上起來,離開半步,抬手笑道:“起來吧。”看著他站起,才發覺自己站在略高的地方,竟也隻能和他平視。無端的想起很久以前她見他的那一麵,那時他已經比自己略高了,說話一派謙遜有禮。

  可如今,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不抵他。她往往做一件事、說一些話,都要思量許久,去揣測對方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可他呢,大概是不必的吧。

  聽完他說的春臨鎮一事,靈人很知她心意地遞上一杯茶,她隻用很省事地說:“神君勞累,請喝。”安祁旭不如那些畏懼她的人一樣恭恭敬敬地謝她賜茶再喝,也不像那些無禮之徒直接喝下。

  他朝她拱拱手,笑中含敬,又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以表謝意。這樣的場麵,羽冰落很久沒見過了,突然覺得有些親切,她曾經在軍營裏,與將士們笑談著如何殺敵時,似乎也是這樣的。她也沒忘,當日他贈他的竹葉。

  “鎮中皆稱,此等靈寶,應當獻與尊神。尊神心係子民,神民也敬重尊神,臣這才擾尊神處理事務,前來求見。”說的是官腔,卻徒生出一份摯友談論的意境出來。

  羽冰落看了一眼鳳凰玉,的確是萬年難得一出的寶物,她沒有在意這個,更在意的是他的另一番話,“那依神君所說,鎮中因出這玉,不少人家都是寸草不生?”見安祁旭點頭,狠皺眉頭:“無賜民福,怎能算是靈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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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沁,將這計入神庫,再去傳我口諭,讓水神去春臨鎮降靈雨,從神庫調出兩千兩,安撫百姓。”語氣嚴肅中帶有憐憫之意,安祁旭坐在下首,望見她手邊茶盞中吐露微弱熱氣,自他進來後,她那杯新倒的茶就未碰過。

  安祁旭拱手向她,感歎道:“有尊神為首,萬民有幸。”羽冰落微笑不語,眼中擔憂隨著若沁的離去漸漸消退,開始關心起這個剛剛回來的青龍神君,這個他:“神君一路辛苦,又費法收了火靈玉。其實不必立馬來見本尊,大可在府中休息。”

  安祁旭並沒有垂眸相待,反而一雙眼睛緊緊望著她,那其中的意味,她好像見到過許多次,可她從來不懂。那人聲音堪比昆山玉碎,卻又帶著初升旭日才有的朝氣:“臣,忠於君、敬於友,便是卯時前不過凡時一刻臣才趕到,隻要您願意召見,臣也會立馬進宮。”

  他頓了頓,又道:“數日不見,尊神可還一切安好?”見羽冰落未察覺到什麽,鬆了口氣,心底卻無端地漫出一陣苦澀出來。他到底想怎麽樣呢,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這個很明顯什麽都不懂的女子,他對她的心思嗎?

  羽冰落微笑道:“一切都好,勞……你記掛著。”看到花瓶裏插著的幾枝桃花,才想起一人來,“隻可惜溪兒隨幻尊去凡間了,若她在宮內,聽聞你回來,定要高興半天的。”

  這樣一說,兩人都想起了安祁旭答應蘭溪的事情,羽冰落道:“我會派人將溪兒拜你為師的事散布出去,登時你再接她入府小住,這可惜到時可能會有風語傳出,實在不行,便……”

  “我從不懼這些,請您放心。”羽冰落這才放心下來,又道:“青龍軍中所生之事,你都已上奏到我這,我已看過。”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這話說的實在太大了些,安祁旭愣神一瞬,隨即眼中欣喜之情幾乎都越到了羽冰落麵前,他隻好故作不敢的樣子低下頭。

  “我雖與你交集不如與旁的神官多,可覺得你是字字珠璣,你的那些話也合該入書入庠。”這時安祁旭已經理好了情緒,抬頭望見她熠熠生輝的眼眸,聽她兀自笑道:“對我而言,你便是我良師、更勝我益友。”

  安祁旭隻覺得身上出了一層如鱗片似貼在身上的熱汗,甚至有些懷念西極寒川起來,“吾,一為神界民,二為尊神臣,三為落靈友,已是大幸之事。民、臣諫於君,友相助於友。吾實不敢為您之師。”

  “無長無少,與之師道。可你既有了溪兒一個徒弟,定是不願再收了。”明知是調笑之語,安祁旭卻突然害怕她真的會不開心,連忙回道:“若有用得到吾的地方吾定全力以赴,隻是……”

  他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借口出來:“聽聞您曾稱家父為縉師,吾實不敢再為您師。”

  羽冰落既有了台階下,便也就做出思索片刻,說道:“既如此隻能稱神君為友了。”

  兩人不知想到什麽,同時望向對方眼眸,直視半晌,變突然一塊笑了起來。一方春花始生,一方日渡寒梅。旭日東升,招生了春花,又融化了寒梅上的薄薄冰霜,自此以後,旭日所在之時,便隻有紅梅,再無“寒”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