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先鋒服務區出來後，他們一路沒有再停下過。到了上海市境內，陳昌宇指揮林皎皎在嘉定區的高速口下了高速，一路指揮著林皎皎直奔目的地。林皎皎根據陳昌宇的指示在公路上穿梭著，她有些訝異陳昌宇的方向感，其實並不是陳昌宇有多麽強的方向感。隻是他每年都要到這裏來，對這條行車路線他早就爛熟於心。半個多小時後，他們抵達了這次的目的地，青竹園公墓。

  這裏，就是蕭怡安睡的地方。

  陳昌宇下車，走進停車場的時候，心情就變得激動而又難過起來。那股熟悉的隱痛再次從心底泛起，壓著他不由自主地想逃回車上，卻又拉扯著他往前去，去看望他最想見的人。重重矛盾，陣陣隱痛，推著他往前走去，往墓園走去。

  林皎皎下車後就站在車旁等陳昌宇，不說話不出聲，默默地看著陳昌宇。看著他臉上掙紮的神情，看著他邁出去又收回步伐的樣子，看著他落寞而又激動的表情。林皎皎的內心極為複雜，但她什麽也沒做，就這樣看著，看著自己心中默念的人。

  總有些事情，隻能靠自己，而無法依靠別人。

  陳昌宇在前麵走，林皎皎跟在後麵，落了約莫一個身位的位置。中午的陽光灑在墓園裏，到處都是亮閃閃的樣子。斑駁的鬆柏之間坐落著一方又一方的墓碑，每一方墓碑在陽光的照射，都顯得格外的明亮。這每一方墓碑都代表了一個名字，代表每一個曾來過這個世界的人，代表每一個有人愛和愛過別人的人。墓園裏人影閃動，也有其他人過來紀念他們心愛的人，不時在各個角落會響起低沉或大聲的哭泣聲。這裏，是另外一個世界，屬於紀念者的世界。

  世事，總是這樣無常而又有序。

  陳昌宇熟絡地往墓園深處走去，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默念著那串數字，一邊走一邊確認著方位。穿過第二道墓園門後，他在管理處停了下來，工作人員從裏麵走出來，默然地遞給他一束菊花，陳昌宇點頭致謝。手捧著菊花繼續往前走，後麵的林皎皎也取了一捧菊花，默然地跟在他身後。墓園裏寂靜無聲，隻有莫名的角落裏傳出鳥兒的啼聲。

  陳昌宇在第十七排墓碑前停下，轉向左邊繼續向前走，每路過一方墓碑他都彎腰低頭致歉，對自己打擾到每個沉睡者表示歉意。終於他停下了腳步，在第九方墓碑前。

  墓碑前放著兩束鮮亮的菊花，墓碑也有被清理過的痕跡，顯得明亮而整潔。墓碑上的照片裏的人輕輕微笑著，微卷的長發，有神地眼睛，還有嘴角邊清晰可見的小小酒窩。這是多麽美麗的女孩呀。

  “小怡，我來了。”

  陳昌宇俯身擁抱墓碑，對著空氣輕聲呢喃著。

  林皎皎看著陳昌宇俯身擁抱墓碑，好似他懷中不是一方墓碑，而是像在擁抱自己最心愛的人一般。輕緩而自然，充滿了溫情。她看見陳昌宇的臉上退去了剛毅的模樣，嘴唇抿得緊緊的，蒼白的臉色照應著黑亮的墓碑，墓碑上反射著他臉龐的倒影。恍惚間，林皎皎看到倒影中陳昌宇的嘴唇在一刹那間，似乎吻上了照片裏女孩的嘴唇。

  林皎皎震驚了，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趕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神看去時陳昌宇已經起身了，這讓林皎皎頓時充滿了遺憾，回想剛剛的場景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世界真的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議了。

  這邊陳昌宇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碑前，和另外兩束菊花放在一起，對著墓碑三鞠躬。待他起身後，陳昌宇招呼林皎皎過來，讓她來祭拜蕭怡。林皎皎在墓碑前放下手中的鮮花，對著墓碑三鞠躬。起身時她似乎看到照片中女孩在對她微笑，林皎皎頓時後背就被驚起了一身冷汗，久久都不能平靜。但當她仔細再看向照片時，似乎又什麽怪異之處都沒有。

  陳昌宇待林皎皎祭奠後，從隨身的包裏取出兩個包裹出來，把它們放在蕭怡的墓前。陳昌宇打開包裹，一個是厚厚捆在一起的一摞信件，另外一個包裹其實是一個首飾盒，首飾盒做工樸素，質感卻非常好。陳昌宇把首飾盒打開，從裏麵取出一隻發卡放在墓前。發卡做工精美，通體是銀色的，頂端是一隻漂亮的藍蝴蝶，顫巍巍地立在發卡上。這是他精選的禮物，送給蕭怡的。林皎皎看了看陳昌宇，決定不打擾他，此時應該給陳昌宇一個人的空間才對。她轉身向後走去，沿著過道走回大路上，一路上她學著陳昌宇也向每一個路過的墓碑點頭致歉。

  撫摸著冰涼的墓碑，看著邊緣已經有些發黃的照片，陳昌宇心酸極了。看著照片裏蕭怡的笑容，依舊是那麽純淨和明媚，他的心情更加得難受。回想到早上的夢境，陳昌宇再次忍不住地抽泣起來。低聲的嗚咽在空中飄蕩，墓園裏忽然慢慢地飄起了細細的雨絲，不知何時頭頂的天空已經由由晴轉雨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雨絲從空中飄落下來，落在陳昌宇的身上，慢慢地就浸濕了他的衣裳。良久之後，陳昌宇停下了抽泣，把那一捆信件都一一碼在墓前，拆開一封又一封，輕聲念給墓中人聽。這每一封信，其實都是他的日記，記錄了他和蕭怡以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細雨裏，隻聽見陳昌宇時而平靜時而低沉的輕吟聲。所有的墓碑就像是一個個傾聽者一般，無聲地矗立在細雨裏，寂靜無聲地聆聽著這充滿情感的聲音。

  等陳昌宇將所有的信件都念完的時候，他早已經被細雨打濕了全身。所有的信件也都已經被雨淋濕了，有些已經粘在了一起。陳昌宇將它們收攏起來，重新用細繩捆紮好，把它們重新包裹起來。

  細雨下，四束菊花上落滿了雨滴，鮮黃色的花瓣更加清新起來。雨水也打濕了墓碑，將墓碑清洗得更加明亮，照片中的人兒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起來。陳昌宇伸手撫摸著照片，眼睛看著照片中他最心愛的姑娘，心底一陣悸動慢慢漂浮起來。那悸動似乎像是照片中的人在向他說話，說著隻有他能聽到的話。陳昌宇低頭親吻了照片，冰涼的觸感之下，讓他一陣戰栗。陳昌宇定睛看向照片裏的姑娘，依舊是那樣的笑顏，似在鼓勵，似在許諾，似在嗔笑。陳昌宇再一次俯下身擁抱墓碑，再一次低頭輕吻照片裏的笑臉，無聲的眼淚混合著雨水從他的臉龐上滑下。

  林皎皎就站在遠處看著陳昌宇，看著他念信，看著他哭泣，看著他再次俯身擁抱，再次親吻墓中人。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她心底蕩漾。她羨慕極了那個已經逝去的女孩，得到了一個男人完美而又完整的心。

  同時也深深地為陳昌宇感到痛惜，為墓中人感到痛惜，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然是十之**。她的心是火熱的，是滾燙的，她甚至在心底呐喊著願意照顧眼前這個男人。但她更知道，陳昌宇如果不能將心底的悲傷和鬱結清除掉，他是不可能接受任何其他人的。這是一個死結，唯有陳昌宇自己能解開。

  細雨裏，兩個人都在默默地想著心裏的事情。陳昌宇最終還是站起身來，把發卡放回首飾盒裏，關了起來，擺放在墓前。把信件拿在手裏，轉身朝外麵走去，一路走一路點頭致歉。

  “抱歉，打擾了。請多關照我們家蕭怡。”

  “抱歉，打擾了。請多關照我們家蕭怡。”

  “抱歉，打擾了。請多關照我們家蕭怡。”

  “抱歉，打擾了。。。。。”

  他一路走到了林皎皎身邊，林皎皎笑著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定定地看向他。陳昌宇看著麵前笑顏如花的女孩，不由心疼起來。因為他，她才會在雨中淋了這麽久。因為他，她才會來到這裏，承受原本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悲傷和哀痛。想到這裏，他不由地向林皎皎道歉。

  “真對不起啊，讓你淋雨了。”

  “沒事，你不用在意。這雨說來就來，怎麽也怨不到你的頭上。”

  “唉，總歸是因我而起吧。”

  “嗬嗬，你這個人倒是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啊。”

  陳昌宇聽了她的話，有些尷尬，轉頭又看向遠處那塊墓碑。林皎皎順著他的眼神，也往那看去。

  “我們走吧，讓她安息吧。明年的今天，我再來看她。”

  陳昌宇收回目光，轉頭對林皎皎說道。

  林皎皎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定定地看向那裏。過了幾十秒，她忽然轉過頭來對陳昌宇說。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吧，我去和蕭怡說幾句話。說些我們女孩子才能聽懂的話。”

  言畢就向那裏走去，留下陳昌宇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