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飛速地沿著軌道往前開去，窗外的景色在不停地往後倒去，看著窗外不斷變化的景色，何偉心裏五味雜陳。這是他自母親去世後，第一次返回自己的老家n市。當年因為父親極力阻止自己從郵政係統的崗位上離職，自己和父親鬧翻，自那以後就一直在上海闖蕩。如今他也即將成為一位父親，可偌大的上海寸土寸金，根本沒有他的立錐之地。雖然內心別扭，但是拗不過未婚妻的極力要求，他還是踏上了回鄉的路。之前和父親通過電話時已經告訴了他們回來的時間，隻是他心裏也不知道這次回來父親會怎麽對待自己，尤其是他提出希望父親能把房子賣掉幫他湊錢在上海買房這事情後，父親勃然大怒地砸掉了電話。所以他的心裏，格外沒底。

  他的未婚妻方麗坐在他的一旁，此刻正摟著他的手臂在熟睡，腳邊放著他們準備送給父親老何的禮物。方麗也是n市人，來自n市北部的一個縣城。兩個人在上海一個公司上班，是同事。隻不過他們一旦結婚後，就要有一個人離開現在的公司。這讓何偉十分頭疼，自己打拚五年才混到現在這個崗位，他真的不想放棄。目前看來，隻能讓方麗辭去工作，另找工作了。隻是眼下方麗已經懷孕，婚後又要放棄工作，這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

  唉，生活啊，就跟這一往無前的火車一樣啊。再苦再難，都不會停下腳步。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何偉和方麗在n市火車站下車，出車站後直接打了車奔家裏，也就是陳昌宇所在的小區。何偉坐在車內看著車窗外變化極大的n市市景，驚訝得合不上嘴。五年時間，家鄉的變化真的太大了，大到很多地方他都不認識了。這五年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想到自己與父親老何的關係，何偉心中就是一股揪心，還有一些怨氣。

  五年了，父子不見已經五年了。

  很快出租車就把他們送到了地方，何偉扶著方麗下車，手裏拎著禮物。看著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環境，何偉的心裏泛起了一些漣漪。這裏，說到底是他的家。方麗拍了拍何偉的胳膊，打斷了他的思緒。何偉笑了笑，任由方麗挽著自己，兩個人往父親家走去。離家門越近，何偉的心就跳得越快，等到樓下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好在現在是午休時間，沒有遇到一個老鄰居，不然何偉都不知道怎麽和鄰居們打招呼。

  何偉在樓下平靜了一下心情，方麗鼓勵的眼神給他整條了一些信心，平複心情後他便扶著方麗朝樓上走去。走到二樓自家的門前的時候，何偉看著已經生鏽的鐵門，還有裏麵已經斑駁的房門，心情再也忍不住，眼淚在眼睛裏打轉。所有的怨念都被拋在了腦後，思念和牽掛湧上了心頭。何偉轉身扶著牆不讓方麗看到自己的窘態，方麗的眼睛也紅了，隻有她知道這個男人心裏到底裝了多少委屈和牽掛。

  就在二人還在門前踟躇時，房門打開了，老何站在門後看著自己的兒子。四目相對，父子無言。方麗看著門前門後的父子二人，知道這爺倆估計誰都張不開口，暗忖隻有自己開口來打破這僵局了，便笑著對老何說：

  “叔叔，我是方麗，我和何偉從上海回來看您來了。”

  老何被方麗的話驚醒，這時才注意到兒子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姑娘。老何看著方麗笑語嫣然的樣子，還有清爽的姿態，心裏頓時就起了驚喜。這姑娘是個好姑娘，穿著簡單大方，說話的時候微微笑著，挽著兒子的手臂自然而親密。老何定了定心神，打開門，沒有說話，做了個“請”的手勢。方麗拖著何偉走進了屋內，何偉拎著東西走進了他闊別了五年的家，待他們進屋後老何關上了房門。

  屋子裏陳設簡單，客廳的飯桌上擺放著滿滿一桌子的菜，顯然都是為他們準備的。靠近電視櫃的地方放了一個大魚缸，金魚正在裏麵遊來遊去。屋子裏幹淨而整潔，沒有什麽難聞的氣味。方麗從屋內的擺設和居住環境看得出來老何的獨居生活很簡單，甚至有些簡樸。方麗抬頭看見進門後的牆上掛著何偉母親的遺像，案幾上的香爐裏盛滿了香灰。何偉看見母親的遺像，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方麗站在遺像前，對著遺像鞠躬。老何看見兒子泣不成聲的樣子，眼圈也不禁發紅，走到香爐前，從香盒裏取出三支香點燃後踢了兒子一腳。何偉抬起身來，抹了抹眼淚，看見老何遞給自己的點香站起身來。

  “去，給你媽上柱香。”

  何偉從老何手裏接過點香，把點香插進了香爐裏，然後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媽，您不孝的兒子回來了。媽，對不起，對不起。”

  何偉跪倒在地上，頭杵著地，放聲痛哭。

  方麗看著何偉的樣子，忍不住地扭過頭去，臉上掛著眼淚。

  老何看著兒子的樣子，也是老淚縱橫，走到餐桌旁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抹著眼淚。

  過了良久，何偉從地上起身，扶著方麗坐在了餐桌前，自己則坐在了父親老何麵前。

  “爸，我回來了。”

  老何看著坐在一旁的兒子先是默不作聲，而後卻突然憤怒起來，揮著手就要打向何偉。方麗見此嚇了一跳，趕緊跑到何偉身前，攔下老何。

  “你這龜兒子還知道回來五年了，你老子我一個人過了五年。你居然一個電話都不肯打給我，每年就讓你大伯家的二哥給你帶個信，不然我還以為你死在了外麵呢。你說你怎麽就這麽糊塗呢怎麽就這樣的倔呢你老子我也沒怎麽你啊你就這樣逼我”

  老何激動得揮舞著手，滿臉通紅，額頭上的皺紋隨著情緒的變化動來動去。看著情緒激動的老何，何偉心裏原本的怨氣、憤怒和不滿，都統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父親的愧疚和懊悔。

  “爸，我也有苦衷。您當年那樣不支持我，我隻能遠走他鄉自己去闖蕩。隻是這些年您一個人吃苦了，兒子我沒有盡到贍養您的義務。對不起了，爸。”

  何偉對著老何跪下來，給老何磕頭。

  老何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揚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了，最後隻是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後背。虎毒不食子，何況是在外漂泊了五年多的遊子。縱使老何之前說了那麽多的狠話，如今麵對自己的兒子他也硬不下心來打他，尤其是當著未來兒媳的麵。

  “起來吧，別跪著了。別以為跪在那兒，我就原諒你”，老何色厲內荏對著兒子說著。

  何偉心中充滿了對老何的愧疚，尤其是當他看到屋內的陳設居然與五年前他離家時別無二致，可見老何一個人生活得是極為簡樸的。所以當老何要跳起來要打他時，他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覺得如果父親打他一頓能發泄出內心的怨氣，那也能讓他內心能好受一些。聽見老何讓他起來的話，何偉依舊默默地跪在地上。老何看兒子還是不起身，不由心中舒暢了許多，不過嘴上還是不饒人。

  “怎麽還要我拉你起來啊，你也好意思讓人家姑娘拉你起來啊不嫌丟人啊。”

  聽了老何這話，何偉才默默地起身，起身後扶著方麗坐在了椅子上。

  老何看著沉默的兒子和一旁坐著的方麗，心裏的鬱結也慢慢打開了，一絲絲的欣喜湧上了心頭。說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年少時脾氣倔強了一些，現在隻要能再回來就好。脾氣倔強，那正好，不是隨了自己的性子嘛。

  “行了，別杵著了，坐下吃飯吧，不然飯菜都要涼透了。”

  老何依舊板著臉，招呼何偉和方麗吃飯。

  “這可是我請陳昌宇那小子做的，那小子現在輕易不下廚了，聽說你回來特意回來給你們做的。”

  “陳昌宇”

  何偉心裏一動，想起了那個租自家五樓房子的青年人。五年多了，難道他還住在這裏嗎

  方麗看老何的神色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雖然表麵上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明顯能感覺得出來老何語氣中的開心和高興，心裏也安定了許多。回來之前聽何偉說了很多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她其實很擔心這父子二人會嗆起來，剛才老何的架勢就把她嚇了一跳。眼下情勢已經緩和下來了，她趕緊趁著機會拿起桌上的飲料給老何斟上，然後笑著對老何說話。

  “叔叔，我是何偉的未婚妻，我們計劃今年年底結婚。所以這次回來，也是特意過來拜訪您的。畢竟結婚這麽大的事情，沒有您這個家長出麵，我們也不敢亂來。您啊先消消氣，不要和何偉一般計較，他就是頭倔驢，強得很。”

  老何看著給他斟飲料的方麗，聽了方麗的話，心裏頓時就開心極了。

  “盼了這麽多年，我兒子終於要結婚了。我終於要做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