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問心
作者:時慕趙      更新:2020-05-16 17:19      字數:2212
  伏龍村的清晨,一身白衣常服的韓不寧懷中揣著幾本書,正往村中學堂走去,在他身後,是穿著件對襟短衫的洛兒。

  洛兒自彥紹離去後,就在此住了下來。因得喜兒憐愛的緣故,這幾日也逐漸放鬆了心神;不過今日是他要去課堂的第一天,所以心中不免得有些踹踹不安。

  韓不寧行走頗快,洛兒隻得三步並兩步的以求跟上他的步伐。

  如此行走一段,韓不寧才發現身邊這個小人兒的困頓模樣。

  他旋即放慢腳步,以稍微等待後者。兩人不大一會兒就來到了學堂處。

  此時課堂之中,學子們都已安靜地坐於位上。

  村中多是八歲至十二歲的孩子在此讀書,稍大的孩子因為以前就在村外進學,所以並未到此。

  韓不寧立於講台上,望著下方安坐的十餘青衣學袍,其中有男有女。

  孩子們見先生已至,起身對其行禮,韓不寧還禮;然後安置了洛兒的座位,為之稍作介紹,就開始今天的課程。

  “昔時賢文,誨汝諄諄。集韻增廣,多見多聞。

  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

  孩子們跟隨韓不寧的音調讀出,琅琅清脆之聲遂響徹伏龍村。若是自家大人此時在田地中聽見這樣的聲音,必然是一番觀望,而後笑著用手肘略微擦拭汗水,複又低頭用力幹活了。

  韓不寧選擇以《明賢集》教之,此時他不圖學生多多認書識字,隻先求道理育之,以養其性。

  所謂正則通,通則達。知曉了其中道理,學生理解記憶起來自然不是問題。

  除此之外,他還教習《九章算術》之基礎,也不時讓村中大人過來旁聽學習。

  韓不寧此刻,真正成為一位先生了。

  ……

  在最近一段時日裏,彥紹很少與人答話,就算是幹活,也多是一人。

  謝大掌櫃見此,私下尋沈文廷姐弟二人詢問過,了解原委過後隻是輕微一歎,就再未多言。

  生死本非尋常事,奈何尋常遇死生。

  作為商人特別是行商,其實也有諸多不易。眾人隻見行商一趟獲利不知幾何,卻常忽略其一路的磨難。

  謝大掌櫃此人,以前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跟隨師傅在外行走,不說走遍了大江南北,卻也見過不少事情,早已煉就一顆平常心;但聽聞此事,心中還是不免有幾分哀容。

  彥紹這個名字,他以往在縣中自是知曉幾分的。

  對於平江縣的四海商鋪而言,他們存在的價值,就隻是因為韓不寧這位韓家長子罷了;韓不寧在伏龍,方有平江四海商鋪。

  可以說如今的四海商鋪不過是其附庸而已,甚至連此可能都算不上。

  彥紹以前於縣中叫賣的水果,多是韓不寧囑咐四海商鋪之人溢價買下。

  不然,以那果園一年之秋的產出,如何能讓其免於生活困苦,安心跟隨韓不寧學劍?

  隻因行事隱秘,未曾被彥紹發覺這點罷了。

  謝大掌櫃知彥紹家庭,從後者接觸韓不寧的那一刻,關於他的訊息就擺上了謝大掌櫃的賬台之上。

  所以聽聞此事後,他就知曉了其中關竅,明白彥紹為何是如今的樣子。

  但對於這等情況,謝大掌櫃是不會選擇去幹涉什麽的。

  他雖不知自家公子將彥紹放置於商隊之中有何意義,但這並不妨礙他懷著對其保持一定距離的態度,生怕自己某些舉動耽誤韓不寧的謀劃。

  畢竟好心辦壞事,雖可憐,亦可恨。

  因此他就算想要與之交好,也隻是通過沈瀟薇姐弟二人間接達成此目的。

  山中林葉發出沙沙聲,彥紹獨自躺在草地上望著夜空。

  腦海中所有的思緒全都一團亂麻、紛紛擾擾。

  理不清來路,斷不了歸途。

  其實彥紹如今最大的迷障,是在於他兒時所見之一切。

  他不時想到洛兒,就像回憶自己小時候一般。

  洛兒如今的樣子,和他以前,又有甚麽分別。

  同樣是被人拋棄,又被一位老人撫養,但彥紹是何其幸運,而洛兒又何其不幸。

  這究竟是個什麽世道?

  彥紹不禁在心中詢問。

  為何好人總被惡人欺,善者多是苦命人。

  他正值七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在舅舅的影響下改嫁他鄉;幸得方老愛之,以養於膝下。可十二歲時方老溘然長逝,就此剩他一人。若不是還有韓不寧、王大這樣的人存在他生命中,彥紹又當如何。

  沒人知道他經常半夜哭醒,跑到外麵對著小河和大山發呆。

  也就是那時王大伯送了彥紹一隻灰狗兒,兩個無依無靠的小生命至此綁在了一塊。在往後的日子裏風雨緊依,寒夜相偎。

  彥紹以往總是羨慕評書中的大俠,孑然一身、毫無牽掛的在江湖之中恣意瀟灑。

  未曾想自己才第一次出遠門,就遇得如此事情。

  一時之間,意誌難免消沉。

  行走江湖雖不易,但想要借此攀過心關則更難。

  以之作磨石,更添煩惱三千絲。

  奈何、奈何。

  夜深已然無言,隻餘清冷。初夏之風較末夏是有不同的,彥紹一身單薄麻衣,涼得卻是剛剛好。

  林中的夜晚看不見星星,周圍營地的人都是三兩一堆,他看了眼遠處飄舞的樹葉,複又覺得風還是冷的。

  但此景冷何能比心冷。

  既是如此,就以月華作被,於這安然入夢。

  他已然不知現今該如何作為,若有賊人,自當以劍斬、以拳打,總歸可以使其伏誅;但心中百般念頭襲來,麵而對之,卻是毫無辦法,隻能待斃。

  若是彥紹已在外遊曆一番,沉澱了些微思緒;待一朝時,以此觸通心之深澗,回首知曉“昨日”跡象,複來盤衡一二,或才能明了些許得失。

  隻是他竟毫無防備、赤身裸體的直直撞上了“南牆”,身心俱疲、頭破血流。

  這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陷入如此困局。若不踏出,雖在江湖,終究難行半步,真可謂天地共謀之,好一場問心局。

  隻求往後,他能確立將行之事,以夢為馬。

  屆時雖肩上滿滿包袱,卻定能一路暢快、凱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