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之約
作者:冷雨江南      更新:2020-05-16 11:24      字數:3845
  龍應欽看著他的花狐皮囊暗器袋,笑道:“不知蒼耳翁的暗器功夫是否有精進,若是一會兒在下不敵還請閣下手下留情”

  那名叫蒼耳的老人用手摸了摸腰邊的暗器袋,低頭忽地瞥見那皮囊邊緣金絲繡織的圖案,當聽到“手下留情”四字的時候,眉宇間似乎凝結著千重往事而不忍回首。

  “凡事你要手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心存善念,踐行美德,久而久之,不論你之前做過什麽,別人都會原諒你的,你說是麽?”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窗外下著瓢潑大雨,妙姑就坐在他的對麵,中間燃著一隻油燈,昏黃的燈光映著慘白的窗紙,燈下兩個人影久久對立默默無言。

  蒼耳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此時每說一句話都會深深地刺傷妙姑的心,更重要的是他今晚必須得走。他是一個男人,他言行必踐,他的其他六位生死與共的兄弟還在約定的地點等著他。

  他不敢看她的眼神,那眼神裏波光粼粼仿若洞庭湖三萬六千頃碧波,潔淨清亮沒有一點雜塵,脫俗清麗可以祛除萬種邪惡,時至今日,蒼耳都無法忘卻那晚她的眼神。

  “可以不走麽?”,她幾乎是用央求的聲音這樣問道

  他還是低著頭,好像是一個被先生責罰的書堂學生。

  “可以麽?”,她又問道

  見他還是什麽也不說,她望著窗外下著的大雨,幽幽道:“隻要你退出江湖,不再刀尖舔血,死裏逃生,我們可以找一處風景絕佳之地隱居起來,不過問江湖是非,不管顧四季變遷,我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每天早晨起來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地升起來就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每天晚上看著夕陽西下漫天紅霞殷紅如血,看著我們的孩子滿山瘋跑,與蝶花起舞,與綠水同醉,然後一天天地慢慢長大,我們一天天也慢慢老去,你說不好麽?”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眼神悠遠似乎已經到了這麽一個地方,正在春花燦爛的午後望著滿山碧翠而發呆。

  “我……我……”,他實在不忍破壞她幸福的遐想。

  他骨子裏也向往這樣的生活。這麽多年來,他見到的死人太多了,他見到的鮮血也太多了,每當鋒利的刀芒割破皮膚,汩汩的鮮血如泉湧出的時候他就害怕,他害怕有一天他的項勁也被別人這樣割破,然後他的屍體倒下,昏鴉齊下,萬喙齊啄,血肉殆盡,徒留白骨……

  可是……

  若不是他的其他六位兄弟,他的這條命豈不是早就沒了?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七人的命運早就連接在一起了,若是分開,仇家追殺可一一擊破,隻有他們七個人的力量聯合在一起才可以抵禦萬難。

  雨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小了,油燈‘嗤’的一聲,火苗又躥高了一些。

  馬廄裏的馬一聲驚嘶,打斷了他們所有的遐思。

  妙姑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她還是強作歡笑地道:“牆上有油紙傘,外麵還下著雨,出去別淋著”

  蒼耳站起身,他知道他的兄弟都在等著他,他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男人必須要去做的事。

  當然妙姑也知道他們去做什麽事,她不希望他瞞著她,盡管他不想讓她擔心,所以他還是告訴了她。

  “你去吧,我在菩薩麵前燒香祈禱萬福平安,這個花狐皮囊你帶在身邊,我前幾天去廟裏開過光的,可保你平安”,說完她就回裏屋了。

  他拿起皮囊揣在懷裏,也放在他的心裏。

  在他走之前,她再也沒有出來過。

  他走了,在疾風驟雨中騎馬前行,他不讓自己有任何雜念,在大戰前夕,人不應該有私心雜念的,那隻能是死亡的催奏曲。

  可是那一戰,他們七人敗了,從晨起戰至晨昏,從山巔戰至平原,從真力充沛戰至氣力盡竭,麵對武林七大門派的頂尖高手,他們敗了,他們真的敗了。

  原本不該原諒他們這七個“武林敗類”的,他們作惡太多,血腥太濃,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他們即使死一百次、一千次都難以彌補其所犯下的罪過。

  他們在那一刻悔悟了,他們決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以剩下的餘生去盡力行善,彌補罪過。

  為了表示他們的決心,他們每人自斷其身體的某一器官,當他們親自揮刀看到鮮血從自己身體裏冒出來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了別人的痛苦。

  從此,他們就退出了中原,到了塞外。廣袤的沙漠,胡煙彌漫,看到匈奴騎兵欺負殘害邊塞的人民,他們揮刀斬殺,他們殺的痛快,殺的淋漓。

  ……

  ……

  ……

  當聽到龍應欽那句“手下留情”時,他想起了妙姑,想起了自上次一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已不在以前居住的地方,她去了那裏呢?

  他方始抬頭看了龍應欽一眼,緩緩道:“龍大俠劍法宇內無雙,我這幾枚飛鏢何足掛此,龍大俠太過自謙了”

  接著他咳嗽了幾聲,一字一句道:“我在袋子裏共有一百零八枚暗器,上麵都塗有同一種劇毒,在十丈之外,龍大俠若是能夠躲得過的話,今年就算我輸了,若是龍大俠躲不過的話,解藥我就放在一丈之外的樹幹上,龍大俠可隨時去取,怎麽樣?”,說著他輕輕地拍了拍皮囊暗器袋。

  “這樣聽起來真的不錯,和十年前一樣,隻不過十年前蒼耳翁用的是三十二種暗器,今年用的是一百零八種”,龍應欽道

  他接著又說道:“三十二種暗器我可勉強應付得來,這一百單八種暗器估計是沒有可能了”

  “而且這上麵塗有的毒藥即使服了解藥也難以保證身體不會留有殘疾,所以龍大俠想清楚了”,蒼耳緩慢地道,好像生怕他聽不清楚一樣

  龍應欽微微一笑,道:“蒼耳翁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龍某也聽得很清楚了”

  蒼耳挺了挺佝僂的腰,艱難地摸了摸隻有半邊的鼻子道:“那龍大俠仔細應著了,暗器可不長眼睛”

  龍應欽道:“謝謝提醒,出招吧!”

  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鵝毛般輕盈地飄落在山頂,從遠處而來的風聲穿過樹梢嗚咽淒涼。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在暗黑的夜裏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隻見蒼耳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黑紫色的小瓶,向著一丈之外的一顆雪鬆的樹幹上扔去,小瓶穿過飛揚的雪花竟然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雪鬆的一處橫著的樹杆上,沒有掉落一片雪花,好像是經人輕輕放上去的一般,這手功夫沒有力道的恰如好處是絕難做到的。

  龍應欽幾乎要拍手稱讚了:“精彩精彩,由此可見蒼耳翁投射暗器的功夫又精進了不少”

  蒼耳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低喝一聲“注意了”

  這句話剛說完,他的花狐皮囊袋已如蒼鷹張開了翅膀一般,袋中的所有暗器像是安了機簧一樣黑壓壓的一團向龍應欽飛去,仿佛霹靂閃電般迅捷。

  龍應欽倒縱貼地飛躍到十丈開外,同時劍已出鞘,匹練般劃出一道光幕,但聽‘叮叮’數聲輕響,有幾枚暗器已借著他劍的力道反射了

  回去,其他的無一例外全都釘在了龍應欽的身上。卻說那反射回去的幾枚齊刷刷地向仍在原地站著的蒼耳翁臉上射去,暗器細小如牛毛一般,等到暗器穿過飛揚的雪花劃破夜的氣息擲射而來的時候,蒼耳翁想躲已然是來不及了。

  暗器在據他的臉還有幾寸遠的時候,他幾乎可以聽到暗器劃破風聲刺入他皮膚,深入他骨髓的聲音。

  他了解自己的暗器就像了解自己的身體一樣,他知道那種細小的東西進入到皮膚以後就會像花一般地盛開,若是一旦被射中的話,想再取出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這也是他這十年來練就的最歹毒的一種暗器。

  他本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會用這種暗器的,他已不想再殺人了,可是當麵對龍應欽這樣強大的對手時,人類本能的一種反應油然而生,他一定要擊敗他!

  龍應欽倒下了,他也快倒下了。

  這難道叫自食惡果麽?

  就在他的腦海裏飛快地轉過這些想法的時候,但聽空氣中一聲更大的尖銳聲響起,這尖銳之聲刺痛他的耳膜,但見一柄匕首如閃電一般飛過他的眼前,飛向他的數枚暗器被盡皆擊落,繼而匕首‘嗤’的一聲插在他腳下的雪地上。這一切都是轉瞬間的事,筆者自然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蒼耳的身子一軟,嚇得蹲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那柄匕首是龍應欽拋出來的,此時龍應欽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站了起來,還是麵帶笑容,他這種人好像從來都沒有痛苦一樣。

  當確定龍應欽沒有事的時候,蒼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其實剛才當他擲出暗器的時候他就開始後悔了,他不該用這種歹毒的暗器去對付他。

  隻見龍應欽從胸口處取出兩片磁力吸盤,所有的暗器都吸在上麵。

  其他的六位老人此時也驚呆了,他們一起湊到蒼耳的身邊詢問有沒有事。

  而蒼耳卻盯著遠處的龍應欽道了聲“謝謝”

  他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

  也許他從來都沒有對人說過這樣的話。

  因為他覺得其他人都不配。

  像龍應欽這樣的人絕對配,絕對!

  “謝謝”,其他人也看著龍應欽說道

  龍應欽還是微微一笑,像一個害羞的少年一樣。

  “七怪”之首名叫鐵開,老二叫餘雀,老三叫鍾杉,老四叫蒼耳,老五叫管殤,老六叫穀天,老七叫月十。三十年前禍亂江湖,濫殺無辜,為天下人所不齒,後來由少林牽頭,約集武林七大門派的頂尖高手於泰山之巔玉皇頂大戰三天三夜,七怪落敗,悔痛過往,後退出中原武林,久居塞外。

  鐵開看著夜色中悠遠的蒼山,過了良久忍著痛苦緩緩說道:“今年我們又輸了!”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得多大的決心呀,像他這種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龍應欽感到很意外。

  “你們並沒有輸”,龍應欽道

  “龍大俠不但劍法無雙,而且宅心仁義寬厚,就憑這點,我們就已經輸了”,鐵開道

  “後會有期”,當鐵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其他五位老人已扶起地上的蒼耳,之後七人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風雪仍未停止,黑暗漸漸隱沒了他們的背影,龍應欽望著他們逐漸遠去消失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孤獨,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種孤獨來自於靈魂深處。

  風聲加急,凍雪尤厲,龍應欽又把那頂灰白色的呢絨帽戴在頭上,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