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祥拿著從小窗口裏遞出來的洗澡票，轉身沒注意撞到了排在她身後女人的懷裏。

  她低頭道歉，看到眼皮底下的一雙白皮鞋，馬上抬頭望向女人。

  果然是清明節在李海洋墓碑前黯然憂傷的那個女子。

  和安晨媽睡一鋪大炕的三個晚上，不論李吉祥怎麽拋話題引導，安晨媽隻透露了女子的名字叫王芳，其他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吉祥……”

  李奶奶從女浴室門前探頭朝售票窗口張望，看到王芳，她又縮回頭，麵朝門板，一手捂著臉，希望孫女快點回來。

  她不想和王芳碰麵，她怕回想起那段傷心的往事。

  “奶奶，咱們進去吧。”

  李吉祥把洗澡票遞給李奶奶，又側身讓王芳先進去。李奶奶不得不和王芳麵對麵了。

  “李嬸好。”

  王芳垂眸輕喚一聲，趕緊從李奶奶身前走過去。

  望著王芳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入口，李奶奶拉著李吉祥不想進門了。

  “我的腳不方便，好不容易走來了，就進去洗洗唄。”

  連哄帶撒嬌，總算把李奶奶請進了澡堂大浴池。

  一直覺得一群人在大浴池裏泡澡不衛生，李奶奶喜歡泡池子，她也隻好忍著心裏不適，跟著一起坐進大池子裏。

  今天衝淋區的水龍頭壞了好幾個，大浴池裏的人顯得比平常多了一倍。

  幾乎每個人肩膀上都搭著毛巾，頭上也綁著毛巾。

  人挨著人擠坐著，也有人在池子中央走動。

  走到最裏麵靠近入水口的位置，感覺水質會清潔些。

  不等李奶奶動手，李吉祥乖乖學著樣子，用毛巾包住頭發。閉目靜坐，心想這具身體並不是她李恬兒的，池水拍打在身上的不適感漸漸消失了。

  有人在她身後的蓄水池打水衝頭，濺起的水花不時撲到她的臉上，李吉祥不得不睜開眼睛。那人露出歉然一笑，端著水盆走了。

  這時看到王芳蹲在角落裏，認真地舀水清洗身體。

  李吉祥趴著池沿對王芳笑了一下。

  浴室水汽大，白騰騰的水霧裏看人都是模糊的影子，不過李吉祥和王芳離得近，她的笑容落進王芳的眼裏，王芳不得不回以友好的微笑。

  那微笑隻是一瞬，隨即又恢複她滿臉的落寞憂傷。

  在洗澡堂呆了不到一個小時，李奶奶就急著回家。在更衣室穿衣服的時候，陰差陽錯，李奶奶的衣箱和王芳衣箱相鄰。

  兩個人又無可避免地碰麵，這次王芳朝李奶奶微微點頭算是招呼，沒有再說一句話。

  李奶奶冷著臉，故意回避和王芳的目光接觸，三下兩下把衣服套在身上，拉著李吉祥走出洗澡堂。走出很遠，才伸手整理衣襟扣子和底擺，顯然她怕和王芳再有交集。

  李奶奶對人一向熱情，唯獨對王芳的態度讓人摸不著頭腦。

  “奶奶，你好像很討厭王芳阿姨，她不是不以前惹到你了？”

  難免心中好奇，她故作童言無忌。

  “她沒惹我。”

  李奶奶語氣帶怒神色不悅。

  “那就是她惹我爸了是嗎？”

  李吉祥天真無邪地看著李奶奶的臉。

  李奶奶沉默了一會，長長地歎息。

  李吉祥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她惹上海洋，又拋棄了海洋，不然海洋也不會一病不起……”

  李奶奶的眼眶濕了。李吉祥急忙遞給她手絹擦淚，她強裝風大吹了眼睛，眼裏的悲傷卻是掩飾不住的。

  “奶奶，你就跟我說說嘛，我都長大了，我要了解我爸的過去。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喜歡什麽，我要懷念他……”

  李吉祥的話觸動了李奶奶的心房，她仰頭看著天邊。

  下午的陽光穿過她額邊的白發和臉頰上的皺紋，投下一片陰影，李奶奶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咽回去了。

  “家去說吧，大馬路上不好說那些。”

  吉祥豆腐坊門口，安寧的自行車停靠在門邊的立柱上。

  這個時候學校還沒有放學，安寧怎麽回來了？

  安晨媽正在石磨前訓斥安寧，看見李奶奶和李吉祥進來，她放下高高舉起的雞毛撣子，連連歎氣。

  “安晨媽這是怎麽啦？安寧犯什麽錯了，你用雞毛撣子抽他？”

  李奶奶奪下安晨媽手裏的雞毛撣子，示意安寧站到一邊去，別再惹大人生氣。

  安寧擰著脖子一副不屈不撓的神情。

  安晨媽咬牙，“真是生死我了！安寧才去學校幾天就給我惹事，他被學校開除處分了，學校不讓他複讀了。”

  “啊，咋能呢？安寧不是前兩天考試考得挺好，為啥被學校處分？”

  聽到安寧被中學開除了，李奶奶大吃一驚，李吉祥的心裏也是咯噔一下。

  “渾小子把學校的輔導員打傷了，人家告到學校，學校哪能不處分他。哎，真是活該倒黴，他怎麽能打鎮長的公子喲！

  真真是氣死我了喲！他爸給他安排讀技校，他非要複讀，現在讀技校的名額也沒有了，隻能讓他賣豆腐了……”

  安晨媽捶胸頓足，哭得真傷心。李奶奶又是安慰又是勸，讀書的路不能半途而廢，還是得想辦法回學校去。

  “能想啥辦法？我們家是平頭小百姓，學校沒讓他蹲拘留已經算網開一麵了。”

  “安晨媽，要不你和安晨爸買點東西去校長家走走？”

  李奶奶還是比較有經驗的，當年為了讓兒子當兵，她也是沒少這麽求人。

  “不許買，我沒錯。”

  安寧擰著脖子胸口起伏難平。

  “小混蛋你還嘴硬，難道人家誣告你不成？”

  安晨媽四下尋找她的雞毛撣子，發現被李奶奶背在身後，伸手要拿回來抽安寧。李奶奶急忙換隻手躲開她。

  “我看解鈴還須係鈴人，你和安晨爸還得去鎮長家走一走。為了孩子，臉皮兒不能太薄，該花錢不能心疼……”

  李吉祥終於聽明白了，安寧被學校開除，完全是因為昨天下午安寧打開陳昱手的那一下，陳昱撞到牆角磕破了額頭。

  才多大的事呢！陳昱竟然今天就去學校打擊報複安寧了。

  難怪安寧不服氣，她的脾氣也上來了。這事學校不能單方麵隻聽陳昱的一家之言，她是當事人，她得為安寧出頭作證。

  陳昱這個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