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老者為首的鍾靈要叫大爺爺，輩分遠超鍾父，是如今鍾家說得上話的第一號人物。

  在場的人包括鍾父規矩坐好。

  吳達跟鍾靈被安排坐在他們對麵站著。

  病房儼然成了斷案的公堂。

  大爺爺先開口，手裏不停轉著紫檀手串，頗有派頭，“事情我都大致聽說了，從你爹的角度出發，不希望你結婚後將本該屬於鍾家的財產帶走。”

  鍾靈如今渾身散發著讓吳達覺得陌生的氣場，冷笑駁斥：“大爺爺，我的財產沒有一分來自娘家支持，都是我自己辛苦賺來的，怎麽能說是鍾家的財產？”

  大爺爺不悅地皺了下眉頭，依舊四平八穩，“你活是鍾家人，死是鍾家鬼。哪怕你死後，燒成的灰，也隻有我鍾家人才能拿主意揚在哪裏！”

  話很不中聽，吳達額上開始發汗，腳下猶如架了個熱水鍋。

  鍾靈連冷笑都省了，可能實在覺得不可理喻，“大爺爺的意思是，我這輩子都不能嫁人。隻能給你們老鍾家當牛做馬？”

  大爺爺轉手串的速度稍稍快了些，“嫁人是可以嫁人的，不過事先要把你的個人財產，包括房子跟存款，都轉到你弟弟鍾博名下才成。”

  荒唐！

  吳達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愈發心疼鍾靈到底是處於一個多麽可怕的環境？

  也不怪做夢的時候都在大嚷“我要殺了你！”

  吳達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受到這樣的對待，現在都未必會完好的站在這裏，跟他們心平氣和的說話。

  挨著鍾靈站立，吳達能夠清楚感受到她在盡力克製自己，然後，昂起頭來笑著說：“我不同意。”

  “你有什麽權利不同意！”鍾父暴跳如雷，伸出手指頭就要戳她。

  大爺爺身邊的人阻止了他，用沉穩的表情示意稍安勿躁。

  沆瀣一氣的醜惡嘴臉淋漓盡致，要不是身份有局限，吳達恨不得立刻趕人！

  鍾靈繼續冷靜表達觀點：“我的財產，我有自主分配的權利，而作為我的女兒秀秀，她有繼承的權利。反倒是你們，無權幹涉！”

  以前的她柔和有溫度，現在的她又冷又硬。哪怕是春水，也被所謂的親情凍成了冰塊。

  鍾父的臉色火膛子似的，因為怒氣變得紅通通的。

  “長本事了啊你。好，你想拋下我們小博不管，婚你肯定結不成，戶口本在我這。你要是敢把財產分給外人一分錢，我就刨了你媽的墳！”

  內心受到的震怒不亞於一場摧毀整個板塊的地震。

  再怎麽說，鍾靈的母親也是鍾父的原配，對女兒可以大呼小叫，對年輕時相守的原配怎麽能這麽歹毒？

  墳墓是給活人尤其是子女最後的念想，連唯一的寄托不放過，當做要挾女兒的砝碼。

  這一刻，吳達看到了惡心至極的人性！

  他都如此憤怒，更何況當事人了。

  餘光看鍾靈，果然如同掛在枝頭的伶仃枯葉，抖得不像話。

  大爺爺讓鍾父重新坐好，轉手串的速度像銀行櫃員點鈔，“靈兒，作為你的大爺爺，勸你一句，別氣你爹。大爺爺也有女兒。打十六歲就輟學去城裏打工，供弟弟上學。為了弟弟三十多歲才結婚，婚前便跟女婿約定好，掙得錢除去必要的花銷，都給弟弟攢著買房子。還背著女婿立了遺囑，死後財產全歸弟弟所有……”

  吳達聽不下去了，他好像聽到了母親的一生……

  旁人看覺得不可思議。作為當事人，卻將不可理喻的行為理解成無私的奉獻。

  並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你看，咱們家的女兒都是這樣的。你為什麽要搞特殊？話大爺爺先放這兒，你要是不同意我們的要求，你敢結婚，我們就派人鬧場子。就因為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媽死後都不能安生！”

  不愧是見多了世麵的長輩，話說得比鍾父有技巧多了。

  想到長眠的母親，鍾靈很不好受，心在隱隱作痛。

  吳達注意到她痛楚到表情都扭曲了。

  “大爺爺，爸。我真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如果你們堅持，我改姓怎麽樣，再也不姓鍾了。我可以明天就去……”

  “你……討打！”

  行動派的鍾父伸手又要打，有過前車之鑒，吳達眼尖手快，將人死死攔住。

  老頭力氣大的很，山上滾下來的石頭似的，差點沒把他撞倒。

  “告訴你老二，我生了你，你就要聽我的，敢不聽我的，就算把你打死，在老鍾家也沒人敢說我一個不字！”

  父親要挾要打死女兒，曠古奇聞啊。

  吳達承受老頭烙鐵似的巴掌，石雕似的釘在原地不動彈。

  身後，響起悲傷地啜泣聲。鍾靈哭了。

  “爸，我也是您的孩子啊。雖然是女兒，可也是你的骨血啊。你為什麽能對弟弟那麽好，對我卻是一副仇人的態度。我農藥中毒，您來醫院並不是看望，反倒讓我立遺囑。你作為父親，考慮我這個女兒的感受了嗎？”

  字字泣血，吳達都覺得心酸。

  鍾父毫無悔意，用象鳴似的洪亮聲音斥責她：“年紀輕輕這麽沒用！看我一把老骨頭，幾年都去不了一次醫院。你還怪上我了？我看你是喝少了，喝死了才好！”

  被親生父親賭咒，鍾靈一定心如刀絞，吳達忍不住對胡攪蠻纏的老頭開口：“你少說兩句吧！”

  轉眼換來兩個結實的耳刮子，打的吳達腦袋嗡嗡響，疑心天也沒黑啊，怎麽能看到星星了呢？

  “你們幹什麽呢，這裏是醫院，請保持安靜。”

  護士請來了醫院保安，發出嚴正警告。

  臉皮厚的老人根本不怕威脅，離大爺爺最近的那一個抄起拐杖趕人：“這是我們老鍾家的事，你們外人少插手！敢對我們動手，我們今天就全死這裏，看你們怎麽交代！”

  剛受過無理醫鬧的洗劫，保安們態度很謹慎，又勸一句不要大吵大鬧，互相使了個眼色趕緊撤退。

  仿佛暴風雨中的航船，吳達跟鍾靈孤立無援。

  被親生父親咒“喝死了才好”，鍾靈的絕望全部寫在臉上，平靜過後驟然發出冷笑：“既然您這麽不喜歡我這個女兒，我今天必須要堅持自己的觀點，我改姓，從此斷絕跟您的父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