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中蝶 蟲師與師蟲
作者:素陌      更新:2020-05-15 21:07      字數:3287
  夜涼如水,繁星滿天。

  已經深夜了,紅衣姑娘吃過飯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裏,手裏玩兒著那顆繭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梧桐樹屋外麵的露台上,季笙心思沉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像一塊兒大石頭沉沉地壓在自己心頭。先生在樹下抬頭,悄悄摸到了季笙身邊,結果被季笙半途發現,尷尬地笑笑,臉上露出坦蕩蕩的窘迫,然後大大方方與季笙並排坐在一起。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季笙問。

  “說說,隨便說說,第一次離開先生獨自麵對完全陌生的事物,心裏一定有很多話吧,不能說的就不用說,沒什麽,不想說的話,那先生就下去了。”先生作勢要走,季笙連忙一把攔下。

  環境幽靜,最適合談心,季笙便原原本本與先生說了去捉蟲的始末。

  “那花家人真的以蟲作四肢?!可是我到的時候除了你們根本就沒見過其他人啊,即便是觸碰了禁忌,也會留下些痕跡才對,”先生道:“那有可能是在我們到達之前,這個人就提前走了,沒想到竟然雇了這樣的人來,花家出此下策,很可能是不得已而為之,看來是真的出事了。”

  “先生,那死的那些,就這麽算了嗎?”季笙問。

  “不然怎樣?去的人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人都有了覺悟我們外人又能說什麽呢。入境不得亂起爭執,不過是個說辭罷了,否則現在估計剩不下幾個人。”

  先生搖搖頭道:“說起來先生現在還是有些後怕,你這次去,實在是因為運氣太好,這些蟲師被小鎮壓製,全部半足水準而且隻能用一足蟲,再加上你跟著崔師傅習武,體力足夠隻是對敵經驗不夠而已,所以才看不太出來你與他們之間的差距,否則蟲師一足之差,實力懸殊。”

  “那那個以蟲為四肢的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為什麽唯獨他看起來不受壓製呢?”季笙問。

  “解釋這個問題之前,我得跟你說一下為什麽外人來到這裏會被壓製,小鎮是蟲這件事已經跟你說了,所以在這裏,所有寄生在人身上的蟲都會受到影響,蟲師用蟲,用的是蟲反饋的能力而不是蟲,所以突然闖進來的蟲必然會被‘青石’的意誌壓製,一被壓製,能力就會打折。”

  “可那個人以自身獻祭,用了一種特殊的方法將自己的意誌替換掉了蟲的意誌,所以蟲可以發揮最大威力而不被壓製,是一種邪門的辦法。”先生說完,添了一句,“我猜是這樣。”

  看著季笙沉默不作聲,先生又道:“可能很難理解吧,但是小鎮原本確實是一隻蟲,世上化境蟲極其稀少,加起來一共也不到十隻,而且化境蟲足數極高,最低的也是七足起,青石更是化境蟲中的佼佼者,除了小鎮之外的邊界,我帶你去的那片石壁,還有你說的那棵參天巨木,還有蟲核,層層疊疊,一環套一環,正是因為如此繁雜的內在,青石才能夠容乃我們這些人,否則一般的化境蟲,也隻能容納

  一些山川河流植物罷了。”

  “如今青石已死,小鎮也破體而出,現在應該是落於整個大陸東南方位的青州吧,而那片石壁和裏麵的世界,也都隨著青石不複存在了。”

  “你現在可以健康地活下去,也是一名蟲師了,要是有什麽想做的事情,比如去找找你父親母親什麽的,也可以去,但是多半找不到的,我那個朋友,斷斷續續找了十年,一絲痕跡都沒找到,當初雲揚就是我們幾個裏麵捉迷藏最厲害的,沒想到有了你之後,還是這個德行。”先生扭過頭看向季笙,發現他低著頭,不知道剛剛一番話聽沒聽進去。

  “先生,”季笙抬頭,眼睛裏全是困惑,“蟲和人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關係呢,為什麽那個人寧願作為一隻蟲死去也不願意當人,為什麽他明明是一個人,反而要殺人,還有,一個人,真的可以隨意左右他人的生死嗎?”

  他臉上帶著無比認真的表情,連先生看到都為之一愣,過了很久,先生才望著天緩緩開口,“你這個問題問得太大,先生也答不出來,而且或許永遠都答不出來。這樣吧,先生給你講個故事。”

  “別說很久很久以前。”季笙鄙夷道。

  先生愣了一下,咳嗽一聲掩飾住尷尬,道:“許久許久以前,有兩個很厲害的人,以我們現在的說法,都是天命之選的十足蟲師,你要知道,十足蟲師曆史上也沒有多少,可那個時候,偏偏一下子出現了兩位,在同一個時代。”

  “蟲師以人為尊,認為蟲低人一等,完全借著人類的力量才可以發揮出各種各樣奇妙的能力,也就是現在世上的蟲師。另外一種,以蟲為尊,認為如果沒有蟲的力量,人類再怎麽努力,也隻是一介凡人,這些人,也不知道是要表達與蟲師對著幹的意思,還是要表達取師於蟲,他們自稱為,師蟲。”

  季笙驀然震動,在最後的那場戰鬥裏,他不止一次聽過師蟲這個名字,當時以為是聽錯了,卻沒想到僅僅兩個字的調換,背後竟然隱藏著這樣一種深意。

  先生看到他的樣子,微微點了點頭,留了一段時間給他思考,然後才接著說道:“這兩名十足蟲師,恰好分別是蟲師與師蟲的首領,當時雙方正處亂世,打得異常激烈,這偏偏二人實力相當,數十次交手都以平局告終,於是這一打,便打了很長的時間。”

  “雙方都知道,要想終結這場戰爭,隻有一個方法,那就是這兩位十足蟲師之中的一位落敗,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蟲師首領失蹤,原以為蟲師一方實力會一落千丈輸掉戰爭,卻沒想到師蟲的首領第二天也失去了蹤跡,蟲師當機立斷,趁師蟲猶豫的空當發動攻勢,這才有了如今的蟲師當世。”

  溫度越來越低,僅是單單的薄衣已經難以抵禦這份寒冷,先生看著雙手抱胸卻不自覺地季笙,低聲道:“你想的沒錯,是立場的問題。如今的世上,蟲師不再隻是一個職業,也是一個組織,在中州,有個以蟲師聚集而起的群體,名字就叫‘蟲師’,裏麵人人以

  身為蟲師而驕傲。當然,師蟲的後代也仍苟延殘喘在世界的某個地方,正如那離離原上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等待機會,重新崛起。”

  “雙方有著跨越時間跨越地域的仇恨,如果不是一方徹底死絕,應該是會一直打下去吧。”先生最後說完,便長久地低下頭,感慨萬分。

  “那先生是怎樣想的呢?”季笙問。

  “先生嘛,嗬嗬,先生並不十分在乎蟲師的身份,同時也足夠尊重蟲,但並不覺得師蟲重生於世是一件好事,因為那樣勢必又會帶來一場綿延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戰爭,而戰爭中最痛苦的,就是平凡人。”

  “其實……”先生看著深思的季笙,忽然話鋒一轉。

  “其實什麽?”季笙問。

  “沒什麽,其實本來想說你可以去問問你父親的,但是想起來你找不到他,然後,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父親?”

  “對,雲揚當年,真可當得上‘逆命而行’四個字,掀動大陸風雲,自己行走在生死之間卻毫不畏懼,那份豪情,現在想起來還是那麽令人神往。”先生說著,臉上便流淌說一種向往和懷念的神情。

  季笙愣住了,十年來先生幾乎沒怎麽跟自己提過父親的事,對於那個記憶中已經開始模糊的父親,除了經常捉弄自己然後被母親教訓的記憶外,他也記不起什麽。這時聽先生一說,心裏不由得動了動,有點兒像嗜酒之人沾了一滴,肚子裏的酒蟲撓得心癢癢,恨不得抓著先生問到底。

  “對了,跟你說個正事兒。”先生正色,“你覺得花山衣那個姑娘怎麽樣?”

  迎著月色,先生看到季笙的臉唰的一下變得通紅,心裏笑笑,嘴上卻不敢打趣這個臉皮薄的心愛學生,“現在也能活下去了,而且也是一名堂堂一足蟲師,以前那些問題現在都算不得什麽了。看得出來那姑娘也對你有意思,聽先生一句話,別因為羞於開口而錯過了,別學先生打了一輩子光棍兒。”

  不等季笙說話,先生笑著說道:“沒什麽不好意思,找不到你父親,先生去幫你提親,雖然花家是八大世家,但是先生親自上門,禮數足夠。”

  先生站起身,“好好想想以後要幹什麽,今天先就這樣,早些休息,明天早課的時候跟先生說,至於你的那些小秘密,隻要不是害人之心,先生就不多管了。”

  說完先生腳尖一點,輕輕飄下樹去,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雙手負後溜達回學塾去了。

  季笙此刻全無睡意,與先生聊了這一晚,原本的好些想法和認識都需要重新想想,關於蟲師師蟲,父親,這些東西交雜在一起,腦袋裏隻覺得像是裝了一盆漿糊。

  噠噠噠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季笙回頭,看到花山衣穿過木屋向自己走了過來,麵無表情,一屁股坐下。

  季笙看著她一臉冰霜,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我們來談談?”紅衣姑娘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