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就出宮，囚車又是幾個意思？

  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呐！

  陳左與廖榮幾名宗衛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撿起來看看。”

  聞言，趙東來急忙蹲下身，撿起信紙……

  “信上到底寫的什麽？”

  “老趙，囚車是幾個意思？”

  “此次出宮究竟有何不同？”

  眾人略顯急躁，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著。

  然而，趙東來拿著信紙，低著頭看了半天之後，卻是……出乎意料地沉默。

  “趕緊……好事也說給大家聽聽，別一個人偷著樂啊！”

  “急死我了都！天都要黑了，小桃紅快等不及啦！”

  “你倒是說話呀！急死個人，拿來拿來！我瞅瞅……”

  下半身著急上火的廖榮哪裏還等得了半刻，急忙搶過信紙……

  “老廖……信上說的什麽！”

  “快讀出來給大家聽聽啊！”

  “別跟趙東來那傻子似的……”

  其他宗衛們急忙催促道。

  然而，麵對自己好兄弟們的催促，廖榮似乎也變了個人似的，滿臉凝重，自顧自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下半身——堅挺的小廖榮，終究選擇了沉默……

  良久。

  “虞姬虞姬奈若何！”

  “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他絕望而淒慘地哀嚎道。

  極為反常地二人讓其他宗衛更是摸不著頭腦，但從如此慘烈的反應，不難想象……似乎覺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陳左接過了信紙……

  雙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吳猛打接過了信紙……

  如同孩童一般一屁股坐下地，撒潑打滾了起來。

  張渣灰接過了信紙……

  從懷中掏出銅鑼，準備給沉浸在悲傷中的兄弟們帶來一點歡樂。

  “晉王殿下所言出宮，居然是……”

  “搬磚？！”

  “我廖榮力拔山兮氣蓋世……一身氣力沒用在小桃紅的身上，竟然去牆頭夯土？”

  十名宗衛無一幸免，情緒顯得極為低落。

  想起方才晉王殿下在承恩殿內撂下的狠話，看了看自己這身行頭，眾人不約而同地渾身一哆嗦。

  就在眾人沉默不語之時，一旁的內侍監監正全萬機卻是溫言笑了笑：“諸位，作為晉王殿下的親衛，這身行頭……”

  “嘖嘖……不大合適啊！”

  啪！啪！啪！

  話音未落，便輕輕拍了拍手掌。

  理所應當，城門的黑暗角落裏又走出了十名小太監，人手捧著一件……灰色製式衣袍和一柄樸刀。

  得知真相的宗衛們再也沒有了方才對於出宮的喜悅與激動，一個個垂頭喪氣，如同一隻隻待宰的小綿羊。

  陳左顫抖著雙手，極為不舍地扔掉懷中的骰蠱與骰子。

  廖榮不情願地收起了折扇，費力地壓下堅挺的小廖榮。

  趙東來哀歎一聲，卸下了背後的魚簍與肩上的魚竿。

  眾人極為溫順地脫去了身上的衣裳，開始換上準備好的灰色製式衣袍。

  提起腰間樸刀，如同死屍一般，圍在那輛囚車的四周。

  值得一提的是，讓他們極為難受的不止是搬磚這件事，還有……胸前那個大大的‘獄’字。

  嗯……沒錯，短短半盞茶的功夫，李治從堂堂帝國九皇子變成了罪臣家屬不說，就連向來橫行長安城的皇族宗衛，也降級成了監牢裏的獄卒。

  要知道……平日裏，這些獄卒見著他們，就好比是孫子見到了爺爺，點頭哈腰不說，孝敬更是沒少遞。

  唉！

  跟錯老大就是這個下場。

  人生在世，一不小心，就活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嗡！嗡！嗡！

  隨著木軸發出低沉的摩擦聲音，高達數丈的朱雀大門轟隆打開。

  囚車裏的李治依然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半個身子靠在木柵欄上，臉上的驚恐之色仍未散去。

  短短兩三日，連番劇烈的打擊早已讓他到了崩潰的邊緣。

  特別是得知到自己的小迷妹，居然還想著出宮折磨自己……

  “諸位，不急，為了萬無一失，爾等還需要去大理寺報備一趟。”

  “不過放心，陛下早已經與大理寺寺卿範景山大人言明一切。”

  全萬機站在宮門旁，招了招手，臉上露出十分溫和地笑道。

  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兒孫子輩。

  不過，此話入耳，那些扮作獄卒的宗衛們臉色驟然劇變！

  紛紛低頭，直愣愣地望著自己胸前的‘獄’字，想起以往被孝敬時的那豪橫模樣……

  心裏更是悲苦不已。

  這大理寺裏少不得認識幾個同行，萬一要是認出來，豈不是糗大了？

  然而，終究是聖命難為。

  呼！呼！呼！

  宮城外，寒風裹挾著冰雪，吹得眾人遍體生寒。

  一行倒黴蛋外加一匹老馬，走在蕭索的大道上，顯得萬分淒涼。

  ……

  ……

  某房舍內。

  咕嘟咕嘟咕嘟！

  鍋裏的沸水翻滾不止，蒸騰的熱氣夾雜著微微的辛辣溢滿了整間屋子。

  幾名身著官袍的官員圍在桌旁，手中木筷頻繁動作，神情更是極為嚴肅。

  比平日裏在案牘前辦公更是認真了百倍不止。

  或是在鍋裏翻滾，不停地尋找著；或是夾起煮熟了羊肉片，猛蘸著手邊的醬料；或是因為燙嘴的緣故，不停地吹著氣……

  “嘖嘖嘖……美妙！”

  身居正位的那名老者不禁咂舌道：“窗外寒風蕭蕭，雪花飄飄。”

  “如此天寒地凍，吾等卻在此間，燒炭火取暖，飲酒食美味，世間美妙不過於此啊！”

  “當浮一大白！”

  言罷，便將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又唆了一口碗裏的羊肉。

  “哈哈哈……”

  “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天下之間，誰又能擋得住，我大唐的鐵騎？”

  “屬下與大人共飲此杯！”

  幾名坐在旁邊的官員，臉色微醺，也忙不迭舉杯痛飲道。

  幾杯下肚，老者性情愈發高漲，用筷尖敲打著鐵鍋，開始娓娓道來：“說起這火鍋啊，爾等可知從何而來……”

  很顯然，酒桌上到了這個時候，十有八九的領導就會開始給自己的下屬們吹牛皮了。

  作為天下間最強大的帝國，唐人非常精通此道。

  問話一出，那幾名下屬自然也極為懂事……

  “我大理寺，還有誰人能比得上大人您的高明！”

  “跟隨大人，實乃吾等福分，想必他日必當成為九寺五監之首！”

  “是啊是啊！屬下對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

  吹牛逼這種事，自己吹，終究不如別人吹。

  然而，聽著自己這幫下屬的馬屁聲，作為大理寺一把手的範景山，臉色卻紅得更為厲害。

  也不隻是酒喝多了，還是心虛……

  “咳咳……咳咳……”

  他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能混到大理寺，這種類似於全國人民最高法院地方的家夥，也算是人精了。

  得知自己拍馬屁不小心拍到了馬腿上，幾名下屬極為默契地迅速交換了眼色。

  嘭！

  於是，一名身材較為消瘦的中年人悍然起立，將手中的酒杯猛地砸在了桌上，濺起一身酒水。

  他麵露微怒，大聲駁斥道：“大人不必過於自謙！”

  “您的功績吾等是看在眼裏的！”

  “若不是大人您剛正不阿，脊梁骨子硬，我大理寺早就被其他八寺五監，三省六部之流，壓得喘不過氣來！”

  “誰要敢說您一個不是，我張英範第一個跟他拚命！”

  說話的是大理寺的少卿，張英範。

  俗稱的二把手。

  有的時候做戲要做足，比如像這種的。

  這裏不得不提一句，範景山老同誌年事已高，過不了幾年便會致仕，也就是俗稱的退休。

  “這……”

  “怎麽……”

  範景山愣了一愣，說著‘火鍋’的事，怎麽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好戲還在後頭。

  “範大人！貞觀四年三月，一名皇族子弟橫行街頭，欺壓百姓。是您頂著宗正寺的求情，將之打入了監牢內，以儆效尤，這才還了長安城一片安寧。”

  “還有！貞觀四年六月，一東洋倭人竟然借著酒勁，當街調戲我大唐女子，也是您不顧鴻臚寺的麵子，連秋後時分都沒有等到，便暗中下令吾等，將之弄死在牢裏！”

  “那幫鴻臚寺的家夥還去陛下麵前求情！萬萬沒想到，卻被您殺個措手不及！”

  “嗬！鴻臚寺寺卿史信然那老不死的，竟然說著什麽反正那女子也沒有受傷，死罪可免，驅逐長安即可。”

  “驅逐個屁！”

  話趕話到了這裏，範景山也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們是不知道，史信然那老小子在兩儀殿上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啊！”

  “嗬，活該！”

  “一個倭人罷了，殺了也就殺了！”

  “天下間沒人敢欺負我大唐的女人！”

  “若是有……那也必然隻能是我大唐的男人！”

  這位打開了話匣子的大理寺寺卿極為驕傲地說道。

  眾人三言兩語之下，早已經忘記了‘火鍋’這茬到底是何人所創……

  作為天下間最為強大的唐帝國，此間眾人自然有足夠驕傲的資本。

  興致極為高昂的範景山再也端不住領導的架子，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歪著身子，端著空酒杯，口中唾沫飛濺，開始遙想當年，雄姿英發。

  就仿佛回到了二三十歲的年紀。

  “你們以為老子這身大理寺寺卿的官服怎麽來的！”

  “都他娘的是靠在戰場上拚出來的！”

  “不信？”

  範景山橫眉冷對，語氣冰冷道。

  “信！信！信！”

  聞言，以張英範為首的幾名下屬忙不迭狂點頭。

  “老子今天就讓你們開開眼！”

  說著，便聽見‘嘶啦’一聲，數九寒天的氣候，竟然一點兒也不猶豫地解下了那身裘皮官袍，露出幹癟的胸口。

  胸口處一道極為猙獰的刀疤，從左肩一直劃到心口。

  翻開的肉皮與皺褶的肌膚在歲月的痕跡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老子這道疤，當年隨陛下進軍關中，攻取長安城……”

  “老子一人七進七出！要不是最後刀砍得卷刃了……”

  “吾等願誓死追隨大人！”

  話還沒說完，幾名下屬極為應景地異口同聲道。

  激動的言語之中，眼中竟有熱淚留下。

  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看見這道疤痕，但每一次看見，便不由地心生感歎。

  因為他們極為明白，是無數的鮮血才換來了唐人今日的驕傲。

  所以，身為唐人的他們，決不能辜負先輩，亦然必當驕傲地存活於世間。

  範景山眼中極為驕傲道：“給老子一把刀，還能再砍他娘……”

  嘭！

  “來啦！來啦！來啦！”

  “大人！”

  “快！快！快！快！”

  正當眾人群情激奮之時，一名小吏卻突然破門而入。

  神情更是極為慌張！

  寒風獵獵灌入屋內，吹滅了桌下的炭火，平息了翻滾的火鍋湯，也吹醒了酒醉的眾人。

  刹那間，屋內死寂一片。

  眾人望著門外的小吏，微紅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哐當！

  手中的酒杯陡然落地，摔成一地碎瓷片。

  範景山哪裏還有方才那氣吞山河的英姿，嘴唇不停地發顫，吞吞吐吐道：“什……什麽？”

  “囚車！囚車來啦！”

  “大人！”

  小吏極為焦急地說道。

  聞言，範景山的心中‘咯噔’一下，極為慌亂地穿起官服，仰頭便癱倒在了椅子上。

  額頭隱有冷汗泛出。

  刹那間，誌在千裏的伏櫪老驥，就成了百病纏身的臥床老嫗。

  “快！收拾……”

  他語氣極為虛弱地說道。

  剛剛表露忠心的下屬們迅速會意，一個個開始忙活了起來。

  “別愣著了！快叫人進來幫忙！”

  張英範一邊拿著酒壺，一邊催促道。

  不過一息時間，便有數名小吏闖入屋內。

  眾人一陣忙亂了起來。

  或是端著裝滿湯汁的火鍋，衝向院落裏；或是拿捧著幾壇老酒，四處尋覓著可以藏身的地方；或是從某處扛著一箱卷宗，將之陳列在範景山的身前……

  總之，不可開交。

  “等會兒！”

  “還剩半壺，扔了怪可惜的！”

  聽到熟悉的聲音，一名小吏急忙將手中上酒壺遞給了躺在木椅上的範景山。

  很快，房舍裏的酒壺消失了，火鍋湯汁消失了，海吃胡喝，指點江山的大理寺官員們也消失了。

  有的隻是伏案執筆的大理寺少卿張英範，耷拉在太師椅上，努力睜著眼，費力翻閱卷宗的大理寺寺卿範景山，還有一群認真工作的大理寺寺丞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