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少卿柴令武，行律令一敗塗地，吐血昏迷。

  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劃酒拳敗之再敗，落荒而逃。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位朝中大臣盡皆在年僅八歲的九皇子麵前，喪盡顏麵……

  但是，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因為，作為兩儀殿內最為崇高的那位存在，唐皇李世民此時的麵色極為不悅！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心想著自己乃帝國之君，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哪一個不對自己尊崇至極，又怎麽會在一個黃口小兒的手上，被折煞得威嚴全失！

  他越想越不服氣！

  隨即麵無表情地望著那些跟隨自己打天下的一眾文臣武將。

  他冰冷地看著時任尚書右仆射的趙國公長孫無忌，於是長孫無忌便俯首躬身，向後退卻了半步。

  這位帝都權柄最重的文臣以此半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不知道。

  同一時刻，光祿大夫魏征也微微側身，向後退卻了半步。

  當然還有時任中書令的邢國公房玄齡，在此刻也選擇了與另外兩位大臣共同進退。

  李世民忍不住挑了挑眉頭，看著昔日與自己治理天下的幾位肱骨之臣，此刻竟然無一例外選擇了作壁上觀！

  他心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悲痛！

  這可是與自己上刀山，下油鍋，曆經生死不言棄的手足兄弟啊！

  正當他心有戚戚然之時，一旁的左領軍大將軍，盧國公程咬金哪裏還忍得住！

  一身肝膽的他本就是位極講究義氣的粗人，眼看著自己的浴血同袍尉遲敬德折戟於此，卻又見著那幫文臣竟然如此明哲保身，落井下石！

  簡直……置陛下於何地也！

  他怒目圓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腳下虎虎生風，一步便邁入了大殿中央。

  “陛下！微臣躬身辭請，能與晉王殿下對弈一局！”

  “臣願以一千兩黃金，充作彩頭！”

  程咬金沉聲說道。

  見有人出列，李世民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不管如何，總算是有人站出來了。

  但是……問題也隨之而來，程咬金實打實是個大老粗，在這酒席之上，能有什麽拿得出的手段呢？

  總不能與年幼的九皇子……比武吧！

  然而，一聽到這一千兩黃金，李世民還未發話應允，身後的李治卻如同一隻聞到了腥味的獵狗，雙眼放光！

  他驟然起身離案，站在席間。

  大手一揮便道：“既然程老將軍有此心，孤也索性舍命奉陪！”

  “就算砸鍋賣鐵，將整座承恩殿拆了，也必然將這一千兩彩頭湊齊！”

  “一局定勝負，如何？”

  程咬金當然見過這位九皇子劃拳的厲害之處，一次可能是運氣，但一次又一次便隻能是實力！

  他頓了頓，搖了搖頭：“晉王殿下！老臣在軍中一向恪盡職守，嚴苛軍令，不怎麽會劃酒拳。”

  好嘛！

  這老家夥出頭歸出頭，還不忘在言語上挖苦一番自己的同僚尉遲敬德，私犯軍規，帳中飲酒之事！

  不劃酒拳？

  李治嘟著小臉，一副稚嫩模樣，而心中卻是冷笑不止。

  果然還是個老狐狸，且看看你能在酒桌上耍什麽花樣！

  他故作懵懂道：“不知老將軍，欲待如何？”

  “好說好說！”

  程咬金露出一副極為憨厚的老實模樣，細聲細語道：“晉王殿下！老臣早年乃市井俗人，直來直去慣了，那律令酒拳實在學不會。”

  “不如簡單些……行那骰盤令，如何？”

  所謂的骰盤令便是搖骰子，或比大小，或猜點數……

  實則是賭坊內的一種賭術，流於坊間百姓，極為難登大雅之堂。

  而如今……為了挽回唐皇李世民的顏麵，卻沒想到硬要被逼得一國大將，落得如賭徒一般搖骰擲色的下場！

  一聽到是搖骰子，李治本來還惴惴不安的一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

  心想著自己當年憑借著‘赤練鬼手’的名號，僅僅月餘時間，便殺穿了港澳台各大明暗賭場，什麽賭法沒玩過？

  搖骰子？

  哼！

  讓你一隻手都行！

  念及如此，李治便將右手負在了身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便依照老將軍所言！來人呐，盛兩副骰子與骰盅來……”

  “不用不用！”

  程咬金憨憨地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兩副骰盅，置於案間。

  六枚骰子已然落於掌心。

  “晉王殿下。老臣就好此事，早已備好，不若……”

  看著那六枚刷了白漆的木骰子，看著程咬金故作憨厚的笑容，不經意之間，李治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竟然敢在哥麵前出老千？

  嗬嗬！

  你這老家夥，真不識得馬王爺有幾隻眼！

  且看你待會兒如何收拾殘局！

  “哈哈哈哈！”

  李治笑吟吟地說道：“不知老將軍，想如何比較？”

  程咬金心想著就算你九皇子口若懸河，聰慧不已，但這坊間下九流的功夫，總沒有碰過吧？

  他越想越得意，但為了不引起注意，卻是壓抑住心中的快意，極為平靜地說道：“晉王殿下！這骰盤令極為簡單。此處有六枚骰子，你我二人，各分三枚，置於骰蠱之中，且比試一番大小，如何？”

  比大小？

  李治沒有急著答話，卻是裝作好奇無意般，指尖輕點那六枚骰子……

  一抹奇異的冰涼厚重感掠過他的指腹。

  老家夥，果然在骰子裏灌了鉛！

  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便依老將軍所言！”

  聞言，程咬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喜悅！

  緊接著，便一步踏前，與李治相對落座於案間。

  “晉王殿下，您先請！”

  “老將軍，同請！”

  六枚骰子一分為二，落入兩個骰蠱之中，發出丁零當啷的清脆響聲。

  於是，一老一小，心懷鬼胎的二人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刹那間，臉上的笑意便化作了無比冰冷的嚴肅表情。

  唰！

  案間隱有風聲獵獵！

  隻見一粗一細，一長一短，兩隻手臂仿佛飛掠的刀光劍影般，以肉眼看不清的極快速度紛繁舞動！

  咚咚咚咚！

  骰蠱內的骰子互相撞擊敲打！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嘭！

  嘭！

  突然之間，如銀瓶乍破水漿迸，骰蠱落於案間。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無聲！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刻也不敢鬆懈！

  就如同行軍打仗般，神情凝重！

  李治麵無表情，將骰蠱緩緩抬起，顯露出三枚骰子。

  三，一，一，五點！

  望著那骰子的點數，程咬金再也掩藏不住自己壓抑許久的興奮。

  “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許久，極為篤定道：“晉王殿下！這一千兩黃金，怕是要讓您的承恩殿揭了瓦片咯！”

  自信滿滿的笑聲極為富有傳染力。

  於是，唐皇李世民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久違的快意。

  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歡快地痛飲了三杯！

  就連那對對子對到吐血的太仆少卿柴令武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兩儀殿內，睜著雙眼，渾身顫抖不已，極為激動！

  “九哥哥，看樣子，你好像輸了喔！”

  一旁的晉陽公主李明達睜著大眼，怯生生地說道。

  然而，李治卻依舊麵不改色，隻是皺了皺眉頭，極為寵溺地說道：“小兕子！可別瞎說，你九哥我……什麽時候輸過？”

  李明達吐了吐舌頭，小聲呢喃道：“昨天明明就輸給了我……”

  輸？

  若不是為了哄著你這小家夥把那苦澀到嘔吐的中藥喝下去，我堂堂‘赤練鬼手’會輸？

  開什麽玩笑！

  正當兄妹二人低聲呢喃之際，一旁的程咬金卻有些按奈不住了。

  他不假思索道：“晉王殿下！老臣要開盅了！”

  說著，便將手放在了那骰盅之上。

  “慢！”

  突然，李治急忙伸手，阻攔道。

  程咬金心裏暗暗笑著，你小子也有輸怕了的時候？

  且看下次還敢不敢墮了陛下的威嚴！

  “晉王殿下，此舉是何意？”

  他不明所以地問道。

  李治撓了撓頭，裝作十分懵懂地模樣問道：“隻是突然想起這骰子比的點數，應當是誰點數小，誰便獲勝，是這樣嗎？”

  “方才老將軍說的比大小，卻並未言明究竟是比大，還是比小，所以……”

  看著眼前充滿疑惑的小臉，程咬金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妙！

  右眼皮也不禁瘋狂跳動了起來！

  “晉王殿下！這比大小，當然是比誰的點數大！”

  “哪有……哪有比誰的點數小的！”

  不知為何，堂堂左領軍大將軍此刻底氣顯得卻如此不足！

  哪有一絲沙場破敵的威風！

  李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那這麽說來，骰子裏灌鉛的說法，也是莫須有咯？”

  於是，懵懂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純樸的微笑。

  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那一個還未開蓋的骰蠱。

  望著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程咬金心裏‘咯噔’一下，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絲冷汗從額間滑落，打濕了骰蠱。

  “嗬嗬。”

  他的臉上露出強顏的笑意。

  咬著牙縫，極為艱難地說道：“晉王殿下說得對！說得對！”

  “骰盤令，自然是誰的點數……點數小，誰便勝出！”

  刹那間，兩儀殿內眾人露出極為古怪的神色。

  骰盤令就算沒有玩過，那也想必是聽聞過的。

  向來都是誰的點數大，誰便勝出，哪有比點數小的？

  一旁的唐皇李世民坐不住了，他不顧半點威儀，渾然斥聲道：“程知節，你糊塗了吧！”

  “玩兒了幾十年的骰子！骰盤令哪有比誰的點數小的！”

  程咬金心裏的苦澀怕是隻有自己知道！

  他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百倍的酸澀笑意，堅持道：“陛下！”

  “骰盤令，確實是比誰的點數小啊！”

  “比小啊！”

  比小？

  唐皇李世民被氣得怒不可遏！

  哪裏還不知道定是自己這鬼頭鬼腦的小兒子暗中做了什麽手腳！

  他猛揮龍袍，一步踏於案前，極為厲聲道：“把骰蠱打開！讓朕瞧瞧！”

  終究是聖命難為，程咬金苦著臉掀開骰盅。

  六，六，六，十八！

  豹子，通殺！

  “三個六，明明是勝者！哪有比點數小的道理！”

  “稚奴，你這分明是在耍無賴！”

  “莫不是輸不起？”

  李世民愈發氣憤，指著那三顆骰子，言辭愈發激烈。

  耍無賴？

  李治撇了撇嘴，有些無奈。

  心想著究竟是誰輸不起？

  是誰耍無賴？

  又是誰往骰子裏灌鉛來著？

  “咳咳……咳咳……”

  他咳嗽了兩聲，極為認真地解釋道：“父皇，您還是仔細看清楚……”

  說著，便拿起一顆骰子，自行掂量把玩了起來。

  啪嗒！

  啪嗒！

  啪嗒！

  一下又一下，骰子從空中落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然而，無論如何投擲，或拋，或落，或丟，或灑，那朝向上方的點數，卻始終都是‘六’。

  “父皇，您看，兒臣是不是有些玩兒骰盤令的天分？”

  李治一臉笑意地問道。

  聞言，李世民的心中的鬱悶更是無以複加！

  他哪裏想得到，自己這看似老實巴交的左領軍大將軍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行這如此下作之事！

  眼中寒芒愈發淩厲，程咬金渾身顫栗，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道晉王殿下搖出的點數如此之小，哪裏還用得著用得上這種手段，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陛下！老臣輸啦！”

  “輸得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

  “晉王殿下，還請把骰子放下吧！”

  “莫要再把玩了喲！”

  “一千兩黃金，老臣定會送上！”

  程咬金滿臉悲泣道。

  “哼！”

  李世民極為震怒地嗯哼一聲，萬分不情願道：“此番骰盤令，勝者……晉王！”

  一敗，再敗，再三敗！

  帝國的皇帝再也忍不住！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他再也不顧臉麵，大喝一聲：“今夜，或律令，或拳令，或骰盤令，誰能勝得晉王，朕……賞黃金兩千兩！”

  “嘶！”

  有道是君無戲言，殿內的朝臣盡皆倒吸一口涼氣。

  心想著，陛下仿若真的動了肝火一般！

  然而，盡管如此，兩儀殿內卻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誰敢站出去？

  站出去的後果——或是吐血，或是哭喪，或是被揭破了醜事，顏麵掃地……

  李世民望著自己的朝臣，心中更是氣急敗壞！

  心想著你們這幫家夥，治國平天下，沙場驅韃虜一個個奮勇爭先，悍不畏死，今日卻被一黃口小兒，嚇住了陣腳？

  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泱泱大唐，焉無能人？”

  他大聲威喝道。

  然而，有些失望的是，殿內大臣或低頭，或閉眼，或沉默……

  正當此時，死寂的大殿之中，響起了一陣極為微弱的聲音。

  “兒臣……兒臣，願意替父皇分憂。”

  話音未落，眾人抬起頭，望向前方。

  眼中盡皆驚愕不已。

  因為，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帝國集萬千寵愛為一身的晉陽公主——李明達。

  此時的她，正低著頭，怯怯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