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雨和女人一同回到警察局，他吩咐李武先暫時照看女人的女兒，然後便帶著她往冷庫走去。

  法醫已經解剖完畢，吳飛的屍體被暫時放進了那裏，等待著家屬的認領。

  還沒走進冷庫，郭雨便感到周圍的溫度在急速下降，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難免感到有一些緊張。

  他知道為了儲存屍體，延遲它們腐爛的速度，冷庫的溫度被調得很低。

  當他走進冷庫門口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停留在人間，而是踏入了無間煉獄，這裏冰寒無比，陰森恐怖，耳邊仿佛回蕩著無數亡靈痛苦的哀嚎。

  一排排整齊的冷凍櫃鑲嵌在牆壁上麵，如一口口棺材懸浮在半空，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散發著令人不寒而粟的氣息。

  冷凍櫃中那些早己冰冷的屍體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噬人的惡魔，在郭雨踏入它們領域的那一刻便已然蘇醒。

  它們血紅的雙眸仿佛早已穿透厚厚的櫃門，牢牢地鎖定在他這個闖入者的身上，但是它們沒有行動，隻是靜靜地潛伏在暗處。

  它們在等待著時機，等郭雨把後背交給它們的時候，然後再露出長長的獠牙，給他致命的一擊。

  郭雨仿佛已經聽到了它們因為興奮而發出的粗重呼吸聲，聞到了它們因為張開血盤大口而散發出的腐爛氣息。

  森冷陰寒的空氣把郭雨緊緊包裹，令人心悸的氣息正通過他的毛孔拚命往身體裏麵滲透。

  然後，他聽到了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是指甲劃在冷凍櫃上發出的聲音，接著所有的櫃門開始抖動起來。

  那是時機到了，它們要開始狩獵了......

  “郭警官，你怎麽了？”

  女人的聲音把郭雨驚醒，顯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所有的幻象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緊緊靠在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早已浸濕他的後背，虛弱暈眩的感覺如潮水般向他襲來。

  “抱歉，我沒事。”郭雨晃晃腦袋，無力地揮揮手，臉上浮現一抹自嘲的苦笑：什麽時候自己竟變得如此膽小，連眼前這個女人都比不上了。

  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找到裝著吳飛屍體的冷凍櫃，把手放在拉環上，然後轉頭對女人說：“嫂子，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放心吧，我沒事。”女人聞言，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堅強地點點頭。

  她緊緊攥著拳頭，同時心裏在默默祈禱，祈禱躺在這冷凍櫃裏的不是自己的丈夫，他怎麽可能躺在這裏，他應該隻是去工作了，等他忙完，很快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冷凍櫃被郭雨緩緩拉開，女人的祈禱並沒有被實現，她所有的幻想被粉碎得支離破碎。

  女人愣了片刻，然後猛地推開郭雨，衝上去緊緊抱住那已經浮腫變形的屍體，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郭雨默默地看著女人，他沒有阻止，隻是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她可以這麽快就認出眼前這具已經麵目全非的屍體是屬於自己丈夫的。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她還可以把臉貼到這具屍體的胸口上，要知道那裏可是有一道巨大的傷疤，那是法醫屍檢後留下的。

  沒過多久，郭雨便扶著女人緩緩走了出來，她全身的力氣似乎已經被完全抽掉了，癱軟地靠在郭雨的身上，任由他帶著自己向辦公室走去。

  還沒走進辦公室，郭雨就聽到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從裏麵傳了出來，李武正在費力地學著各種動物的走路姿勢。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根棒棒糖，大大的眼睛緊緊盯著李武，笑聲不時從她的嘴裏傳出。

  “媽媽，你怎麽了？”小女孩注意到媽媽走進來，連忙跳下椅子飛奔過來。

  “媽媽沒事，和叔叔們玩得開心嗎？”女人看著跑向自己的小女孩，絕望無助的眼睛重新煥發出希冀的光芒，然後她蹲下身，輕輕抱起小女孩，把她緊緊摟進懷中。

  “恩，那個叔叔太好笑了。”小女孩從女人懷裏探出小腦袋，看著李武，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謝謝。”女人微笑地看著小女孩，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對李武點點頭，道了一聲謝。

  李武聞言，有些不知所措，隻是尷尬地撓著後腦勺。

  “好了，我們要回家了，和叔叔們說再見。”女人抱著小女孩對郭雨他們點點頭，然後向門口走去。

  “叔叔再見。”小女孩揮著胖嘟嘟的小手，看向李武的眼睛眯成了月牙：“我要回家了，要不然爸爸回來看不到我會擔心的。”

  一滴晶瑩的水珠從女人的眼角溢出，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到地麵，沒能激起一點水花。

  郭雨看著母女兩個人的背影，眼中不知不覺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小女孩並不知道她的爸爸此時正躺在冷庫的冷凍櫃裏，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她還小，還不明白，或許以後她會明白，但至少不是現在。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郭雨把自己扔到了沙發上，緩緩閉上眼睛，嘴裏輕輕地歎息起來。

  他突然感到很疲倦，他想家了，他想回家，回到現實世界那個家。

  雖然那裏的房子是租的，雖然那裏的生活並不是那麽美好，但是，那裏始終是他的家，真正屬於他的家。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突然，郭雨感覺到有雙手在揉按著他的太陽穴，那雙手很溫暖，也很溫柔，他知道那是屬於寒雪的手。

  他沒有張開眼睛，也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搖搖頭，然後抓起那雙手，把它們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寒雪沒有掙脫，任由郭雨把自己的手按在他的胸口，然後柔聲說：“要是累了的話，就好好休息一下，總會好起來的。”

  郭雨依舊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點頭，同時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現在可以體會到剛才女人為什麽能抱住吳飛的屍體了。

  惑許在她的眼中，那並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是活生生的人，她的丈夫也不是死了，隻是安靜地睡著了。

  郭雨緩緩張開嘴巴，低聲呢喃：也許......這就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