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室裏的幾乎每一個女練習生都湊在了那一個相對她們的人數來說實在很小的手機屏幕前——就算在心裏對那個像是捧著個什麽寶貝一樣捧著那個手機的競爭對手兼“同事”充滿了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然而每一個能從S.M.公司眾多的練習生之中脫穎而出、殺入“公開練習生計劃”這個有著全新名稱的出道預備生小團體裏的人都早已習慣於深深地藏起自己的心事。

  有裴珠泫那麽一個現成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幾乎所有人都確信那個現在看起來臉色有些發白、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屏幕的那個才進入公司不到一年的、那個叫做金世正的“新人練習生”已經走上了一條未來光明無比的大路——不管自己能不能出道，然而在這種時候得罪一個非常有可能出道的、也許過不了幾個月身份就變成了S.M.公司出身的女Idol的人，總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於是這些剛剛在結束了練習之後成群結隊的去衛生間的、去買夜宵的、去做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的女練習生們在回到了練習室之後，一看到金世正和那個叫做董詩蕙的中國練習生正湊在一起緊張兮兮的盯著手機，立刻就察覺到了什麽——等到她們湊了過來，又問清了這兩個家夥到底是為了什麽才做出這樣的舉動之後，她們立刻就把金世正團團包圍了起來。

  滔滔不絕的講出言不由衷的誇讚之詞的。

  努力擠出笑臉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的。

  貢獻出自己的夜宵隻為搶一個好位置的。

  嫉恨的隻盼著那部MV會被某人演砸的……

  這一間屬於S.M.公司裏那些站在練習生的最頂點的家夥們的練習室裏，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那十幾個早就組成了數個小團體、彼此間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的厲害的女孩在這一刻仿佛都變得親密無間了起來——在這樣的境況下，這些多多少少都懷揣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的女練習生們都沒有注意到，身為“公開練習生計劃”這個小團體中資曆最老、名望最大、也是唯二的已經在網絡上被真正公開了的人，這個時候居然不在她們的身邊。

  “就算不是今年，大概最多也就是明年了吧？”

  “……嗯。”

  “仔細算算的話，也快要有七年了吧？”

  “……嗯。”

  “這個世界上，像芊Oppa那樣的……”

  “歐尼，我知道的。”

  一直都深深地低著頭、不敢去看就坐在自己對麵的那位歐尼，就連回應對方的話語時所發出的聲音都輕到了幾乎讓人難以察覺的地步——然而在當那位歐尼的口中吐露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的時候，薑澀琪卻猛地一下子抬起頭來，直接打斷了對麵那位歐尼的話語。

  她的這個動作就讓正緊皺著眉頭的裴珠泫終於看清了薑澀琪的臉——也說不清是最近練習的強度比較大的緣故，還是因為她最近總是神經緊張、偷偷摸摸的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緣故，向來有些嬰兒肥的薑澀琪此刻看起來消瘦了很多，就連下巴的線條都變得有些尖銳了起來。

  看到在公司裏跟自己的關係最為親近、往日裏一向是無話不說、甚至在很多人眼裏被認為是就像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的薑澀琪變成了這麽一副摸樣，本來還覺得這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在拉著對方出來的時候還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義正言辭”的“教訓”一番薑澀琪的裴珠泫在這個時候卻又忽然心軟了起來。

  “你……澀琪啊，你既然知道，為什麽要那麽做？這一次如果不是我幫你在那邊說了假話，跟他們說那時候你其實跟我在一起吃夜宵的話，你知道你會……”

  和裴珠泫相處了那麽久的時間，薑澀琪太清楚不過這位外表看起來有些柔弱的歐尼是個內心多麽堅定、多麽有原則的人——所以當她在慌亂之中臨時找到這位歐尼，試圖求她幫助自己度過了那對她來說幾乎可以被稱為絕境了的難關的時候，她本來是沒有抱什麽太大的希望的。

  裴珠泫會為了她，而在藝人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麵前撒謊嗎？萬一那些人真得為了這件事而像個偵探一樣的到處跑去求證的話，那她們兩個人不就是要一起完蛋了嗎？

  就算她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再親密，然而在事關出道和前程、事關做人的原則的大事上，又有什麽人是真正能靠得住的呢？她會遇到這個天大的麻煩，不就是因為那個她曾無比相信的人為了保住他自己，所以毫不猶豫、絕不留情的就把她出賣掉了麽？

  她不懂那個人為什麽要把自己拖下水，要用那樣莫名又卑劣的理由把自己扯進來。

  正如同她不懂那個人為什麽要拜托自己找上那個姓林的練習生，又為什麽要三番五次的偷偷摸摸的跑來舊大樓，去和一個練習生“私會”。

  那時候她總是說服自己，那個人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許他去找那個姓林的練習生，隻是他為了和自己見麵而找的一個明麵上的幌子呢？

  隻是現實總是無情的。

  無情到能把一個少女的心活生生的撕裂成兩瓣。

  她不懂那個人為什麽能變得如此之快。

  正如同她不懂那個人為什麽會在被公司發覺了一絲蛛絲馬跡之後，就連半分猶豫都沒有過的、那麽絕情的把一切責任全都甩在她的頭上，然後自己一個人縮了起來。

  她明白那個人現在正處在什麽樣的情況，然而為了他自己的利益和名聲，就可以如此冷酷嗎？那個人口口聲聲說出來的，所謂的感情呢？所謂的信任呢？

  在利益麵前，感情算什麽？信任算什麽？

  友情大概也算不得什麽了吧？

  然而就在薑澀琪已經因為這忽如其來的打擊而瀕臨絕望、隻是想要進行最後一番掙紮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聽她做出什麽解釋，她隻是一開口，裴珠泫連半句廢話都沒說，就那麽抿著嘴唇直接跟在了她的身後，陪著她一起去麵對了那兩位看起來如同凶神惡煞一般的、從公司的藝人管理部門特意跑來這一棟舊大樓、因為那個家夥所做的所謂的“解釋”和“證言”而來進行調查和求證的工作人員……

  於是她就這麽撐了過來。

  盡管她能看得出，也許那位EXO-M的經紀人察覺到了些什麽，所以並不是很相信她和裴珠泫的話，然而最終那兩個在某種意義上能夠決定她“生死”的人還是就這麽放過了她——那一番聲色俱厲的言詞警告雖然聽上去很是可怕，可是在S.M.公司裏已經做了快七年練習生的薑澀琪卻知道，她的未來、她的位置，總算是就這樣保住了。

  畢竟現在的她已經是在網絡上被公開了身份的“練習生”——隻要在之後的日子裏表現得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做出一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樣子來，她就還是那個資曆最老、綜合實力最強、最有希望出道的薑澀琪。

  她本以為她會哭得死去活來。

  然而當她在最後熬過了這樣一場讓她差點就墜入了地獄之中的鬧劇之後，卻強忍住了流淚的衝動——在那一刻，看著裴珠泫那蒼白的臉色，滿是擔憂的眼神，她硬生生地控製住了自己。

  也許當一個人真正的看透了一些事情，真正的懂得了一些道理之後，當一個人真正的經曆過了之後，才會真的成熟起來吧？

  她以前總覺得那種“漠不關心”的樣子，怎麽能算得上是溫柔？

  她總覺得她們之間的關係好像變得有些淡化了，而這全都是因為那個家夥刻意的“疏遠”了她們——雖然那家夥在她心裏的形象和地位從來不曾改變過，可她卻多少還是有些不滿的，還是有些記恨的。

  所以她總是為裴珠泫不平，覺得那家夥是個宇宙無敵的笨蛋。

  然而現在她卻發現，她以為的“甜言蜜語”，她以為的“關心體貼”，全都隻是一場虛偽的騙局——那些她以為的“真心實意”，一遇到變故，就立刻全都變成了裝模做樣的虛情假意，回想起那過往的種種，隻能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這時候她才終於體會到了，她自己才是那個宇宙無敵的笨蛋。

  她們不是可以隨隨意意的走在大街上，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普通人——身為一個藝人，身為一個Idol，身為一個練習生，到底什麽才是對的？什麽才是錯的？

  對於已經快要做了七年練習生的她來說，其實這本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可為什麽非要在受到了如此的傷害之後，她才好像真正的醒悟、明白了過來？

  也許人隻有這樣，才能成長吧？

  所以薑澀琪咬著牙，沒有讓半滴淚水從自己的眼眶中滑落下來。

  該哭的人，沒有哭。

  可是不該哭的人，看起來卻要哭了。

  被訓的人，沒有哭。

  可是教訓人的人，看起來卻要哭了。

  “歐尼，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會相信那個人了，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了，我可以發誓！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本來下定了決心，絕對不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而流淚的，然而聽著那個就坐在她麵前的歐尼變得哽咽了的聲音、看著裴珠泫那伴隨著話語聲而逐漸變得發紅的眼睛，薑澀琪隻覺得自己的眼眶好像也不受控製的變得溫熱了起來——縱然在這一路上已經對裴珠泫做出了無數遍的解釋和保證，然而這時候她卻還是不由得再一次把這些話重複了起來。

  “我肯定是無條件相信你的，隻是……”

  大概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太對勁，裴珠泫皺起鼻子，用雙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後就像是要把那些軟弱的情緒全都甩掉一樣的用力點了點頭當做對薑澀琪的回應，之後才繼續開了口。

  “隻是什麽？”

  ‘薑澀琪，你真的是個幸運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總是會有人在你身邊，為你分擔，替你解憂，幫你一路前行——在那個把你都快當做親妹妹一般看待、無論何時都會站在你背後的家夥因為過於忙碌而沒辦法出現在你身邊的時候，還有我能豁出性命為你騙人……’

  如果可能的話，裴珠泫真的很想把這些心裏話全都毫不客氣的吐出來。

  隻是她知道，她不能這麽說。

  “你還記得你以前在公司裏胡鬧的時候，芊Oppa經常跟你說的話嗎？”

  “啊？”

  “人啊，跌倒一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個地方再一次跌倒……”

  “我一直都記著呢，歐尼。”

  這樣的對話，好像在許久以前，當她們三個人都還是練習生的時候、當她們三個人還能夠經常一起跑出公司吃飯的時候經常發生——那時候，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地說著這樣的話的人還是那個現在已經成為了萬千女高中生的王子般存在的那個家夥，而那時候，薑澀琪也總是會用類似的回應敷衍那個一邊苦笑著一邊把自己盤子裏的食物分給她們兩個人的那個家夥……

  隻是這一次，薑澀琪也許真的會把這個教訓牢牢地記在心裏了吧？

  薑澀琪，真的是個幸運的人——至少她身邊總是會有全心全意關心著她、願意為她付出的人存在，而她雖然經曆了許多困難的時刻，卻也總是能夠有驚無險的化險為夷……

  幸運的人……嗎？

  莫名其妙的，就像是大腦裏有根什麽筋忽然接錯了頻道一樣，明明跟薑澀琪坐在一起、說著關於薑澀琪的事情、轉著關於薑澀琪的心思，然而就在感歎著薑澀琪這個妹妹的“好運”的時候——猛然間，那一個在這段時間裏已經困擾了她太久、讓她失眠了不知道多少個夜晚的詞語就那麽突兀的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讓她在片刻間有些恍惚了起來。

  那個漆黑的房間，那個女人的話語。

  幸運的人。

  幸運的女神。

  這個世界裏，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