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這些都是你家自己種的嗎？”一輛叫喊著好吃的移動賣菜車停在章子楓跟前，看著滿車新鮮的西紅柿、辣椒、黃瓜，一臉好奇。

  “對啊，自家種的，吃不完嘍。小哥兒，你們是在那邊拍節目的吧？”大叔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很是健談。

  喬逸點了點頭，周圍跟著攝製組，不難猜出。

  “哥，這個蕃茄好可愛啊。”章子楓看到一個長得像是桃子，一側還長出一個小虎牙的西紅柿，拿在手裏不舍得放下了。

  喬逸摸了摸章子楓的腦袋，有點無語：“想要嗎？”

  章子楓笑著點頭，眼睛都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個西紅柿。

  “老板，有羊肉嗎？”正要問價，突然一個身影闖了進來，盯著車廂內的農副產品問。

  喬逸看過去，是個老人，頭發花白，有七八十歲的樣子。

  “三塊。大哥，還是要半斤嗎？”老板指了指一角的羊肉，態度很是溫和。

  喬逸卻是愣了愣，三塊一斤，這麽便宜？

  沒想到，老人卻是皺眉嘀咕了一句：“怎麽又漲了兩分？前幾天不是才兩塊九毛八嗎？”

  “沒辦法啊，這兩天吃羊肉的多，其他地方都漲五毛了。這樣，老哥也是熟人，還要你兩塊九毛八！”老板笑著解釋，作出讓步。

  “那怎麽好意思？三塊就三塊，給我來半斤吧，也不能讓你吃虧了。”老人說著，懷裏掏出一個格子的手巾，打開，裏麵包著的是一張張如今市麵上都消失了的舊幣，卻一點也沒有皺巴巴的。

  看起來包裹得很認真。

  老板熟練地切了半斤稱給老人看：“又給孩子包羊肉餃子吃嗎？”

  老人數出一塊五毛，遞給老板，笑了笑：“唉，沒辦法，貴是貴了點，鬼丫頭天天吵鬧著要吃羊肉餡的餃子，這不是今天晚上要過生日了嗎，好歹吃一頓吧。”

  “要不閨女跟您格外親呢。”老板隨口聊著。

  老人隻是笑著，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大哥，您拿好嘍。”

  老板接過錢，又數了數，然後找到一張報紙把羊肉包好，纏上細麻繩，給了老人。

  老人像得了寶貝一樣，拎著羊肉走了，似乎連腳步都輕了許多。

  一直到老人消失在路口，喬逸才回過頭，不解地看著老板。

  直覺告訴他，這裏麵一定有故事。

  沒等他問，老板就開口了，先是歎了口氣：“唉，老哥年紀大了，忘了不少事情。就說我吧，在這一片也賣了二三十年菜了，孰得不能再熟了，還不是說忘了就忘了？”

  “阿爾茨海默症？”喬逸愣了愣。

  “嗨，你說那名字太高級，咱也聽不懂。”老板笑了笑，接著說：“人老了嘛，總是會忘記一些事情，也不能完全說是病吧？”

  喬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剛剛給他三塊錢一斤，不是虧了嗎？”

  “能虧幾個錢？”老板倒是無所謂，摸出一盒煙，抽出來遞給喬逸一根，喬逸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沒有抽，這正錄著節目呢。

  他就自己點起來，看著剛剛老人消失的路口，一臉感慨：“老哥一年到頭，也隻有他閨女過生日時買一次，每次也就隻買半斤。以前還好，這兩年忘得東西有點多了，算起來，也有五六年了吧……”

  “那他女兒呢？”

  “這個女兒倒還好，嫁得不遠，逢年過節的還能回來看看，算是不錯了。不像我那女兒，一天到晚的，也不著個家。”

  喬逸仔細地看了看車裏賣的東西，忽然有個猜測：“老板，這羊肉不會是您今天特意帶過來的吧？”

  “哈？沒有的事！小哥你要買嗎？不買我就走了啊。”老板被看穿的樣子，拿起章子楓放下的那個西紅柿，塞到她手裏，然後開車走了。

  倒像是在跑路。

  “好吃！好吃！”遠遠地，傳來老板的叫賣聲。

  “哥，你剛才跟他說了什麽，我怎麽聽不懂？”章子楓手裏攥著西紅柿，相機倒是不方便拿了，便倒到了喬逸手裏。

  喬逸笑了笑，摸出那支煙看了看：“一個走街串巷賣菜的老板，卻抽著差不多一百來塊一盒的好煙，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章子楓想了想，確實有問題。

  “他賣菜的車，是以前的老款車型，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天天都開的，倒像是放了很久才開出來的。還有啊，你有沒有發現，他車的上菜，其實不像是一家種出來的？”

  “啊？可他不說是，是自家種的嗎？”章子楓看著手裏的西紅柿，難道自己被騙了？

  “一小部分是自家種的沒錯，但大部分應該是來的路上，從別家菜地臨時買的。”喬逸搖了搖頭。

  “他為什麽這麽做啊？就為了賣給那個爺爺半斤羊肉嗎？”章子楓年紀還小，又從小在劇組過來的，對一些人情世故不太理解。

  就像常年在學校讀書的大學生，自詡智商超群，但過年回家，卻發現根本聽不出來鄰裏之間說的話裏，可能包含著幾道彎。

  “這就是人情世故。”喬逸猜測不出老板這麽做的原因。

  或許互有恩情，或許隻是老朋友。

  “不知道還有一點細節，妹妹你注意到了沒了？”喬逸想了想，問了一句。

  章子楓努力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片刻後突然眼睛一亮：“哥，是老板給那位爺爺的羊肉，用報紙包著的細節嗎？”

  感覺像是之前拍過後個電影裏的場景，特別有那個年代的質感。

  “對。”喬逸很滿意妹妹的觀察能力，解釋道：“賣東西用報紙包裹，大概是在我小時候才有的。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著奶奶去合作社買豬肉，就是用報紙包的。”

  章子楓沒有那個年代的真實經曆，聽進來倒也是津津有味。

  見她有興趣，喬逸又講了一些自己小時候的切身經曆。

  “那個爺爺是得了老年癡呆嗎？”章子楓忽然問道。

  喬逸卻是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或許隻是人老了，丟掉了一些記憶吧。”

  “可是他還記得女兒的生日呢。”

  “是啊。癡呆這個字眼不太友好，或許隻是癡吧。”喬逸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章子楓：“妹妹啊，你要記住了，無論任何時候，都要好好孝敬父母，聽到了嗎？”

  “嗯，哥，我記住了。”章子楓拚命點頭。

  喬逸卻是眼角酸酸的，看著傍晚湖上漸漸蒸起的霧汽，走到湖邊的座椅上坐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輕聲說：“妹妹，你要記住，總有一天，父母或許會忘記所有的事情。但就算是他們忘記了全世界，唯獨會記得你。”

  章子楓忽然頭靠在喬逸胳膊上，小聲地說：“我一定會對爸爸媽媽好的！還有哥！”

  喬逸啞然失笑：“唉，要是我以後隻能由妹妹照顧，那可真是太慘了！”

  “啊，為什麽啊？”章子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喬逸卻不說了，似乎聽到了身後有不少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一隊節目的攝製，前邊單獨走著一個女生。

  “過去打個招呼，應該是家裏的客人。”喬逸叫上章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