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 何以平民憤
作者:知白      更新:2021-05-29 12:11      字數:3689
  日暮時分。

  河道邊上,準備返回荊州的隊伍在這裏稍作休整,這支隊伍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人的規模。

  不同於之前楊玄機派來豫州進行破壞的那些人,這支隊伍不是楊玄機的門客出身。

  也不同於楊玄機麾下的數十萬大軍,他們是兵,但他們不是普通的兵士。

  楊玄機手下有一支規模四萬人的破甲軍,這四萬人,是為重甲步兵。

  重甲列陣,堅不可摧。

  尋常的叛軍隊伍,哪裏來的能錢財養活這般規模的重甲軍隊。

  四萬人的破甲軍,每個士兵都有一名專職的扈從,每個人還都要配備一匹駑馬,用以行軍的時候馱載甲胄,再加上後勤補給的隊伍,說是四萬人,總計人數超過十萬。

  扈從的職責就是照顧重甲的飲食起居,重甲以及陌刀的養護,在沒有戰事的時候,重甲士兵隻訓練,其他的事都不用自己動手。

  而這支一百多人的隊伍就來自破甲軍,還是破甲軍中最精銳的青絛武士。

  破甲軍的重甲袢絛皆為黑色,隻有兩千人可用青色袢絛,這兩千人也是楊玄機的親兵營。

  在楊玄機的天命軍中,青絛武士的地位之高,連各軍的將軍們都要客客氣氣。

  他們有用黑絛軍和青絛軍的稱呼來區分重甲,在天命軍中有句話是惹怒黑絛十日監,惹怒青絛立升天。

  如果說尋常士兵和破甲軍的士兵起了衝突,不管是誰的原因,都不會責罰破甲軍的士兵。

  招惹黑絛軍,十日監禁,每日都會受刑,就算能挺下來也會丟半條命,招惹了青絛軍,必會被處死。

  如今荀有疚就在青絛軍中做校尉,手下掌管三多名青絛軍士兵。

  由此可見,楊玄機對荀有疚的重視。

  這也就難怪諸葛井瞻對荀有疚充滿敵視,他知道這個人有本事,而且有將他取而代之的本事。

  當初荀有疚剛到楊玄機門下的時候,諸葛井瞻沒有看得起他,可是後來,他發現這個荀有疚給楊玄機的獻言獻策,十之七八和他所想相同。

  這就引起了諸葛井瞻的注意,若是不壓下去的話,他擔心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會被挑戰。

  於是他安排人要除掉荀有疚,可是沒想到的是,派去的殺手好像石沉大海一樣,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諸葛井瞻不死心,又安排了更為強悍的人去刺殺,一樣的石沉大海。

  荀有疚看起來對他依然保持著謙遜,但諸葛井瞻知道,荀有疚一定知道那兩次刺殺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所以這次是荀有疚來接應他,他心裏有些擔憂。

  這支隊伍是荀有疚的人,若是荀有疚趁機殺了他的話,他連逃都逃不掉。

  但他也推測荀有疚不會動手,隊伍是荀有疚帶著的,但那是天命王的親兵青絛軍,讓天命王知道了是荀有疚殺的諸葛井瞻,天命王自然也不會放過荀有疚。

  所以最聰明的做法,當然是取代諸葛井瞻,而不是利用這次機會殺了他。

  河邊,諸葛井瞻坐在那休息,荀有疚緩不過來遞給他一壺水。

  “先生。”

  荀有疚在諸葛井瞻身邊坐下來“有件事,想請教先生。”

  諸葛井瞻道“你問就是。”

  荀有疚道“先生是如何破壞了洛河堤壩的?之前先生派人來通知我們再次等候,也告知了我們洛河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正是汛期,寧王李叱對於洛河的巡防必然布置嚴密,著實難以下手,而且我也不知道現實如何說服那些門客,冒險去扒掉堤壩。”

  諸葛井瞻笑了笑,他雖然對荀有疚有敵視和戒備,但荀有疚想不到他是如何破壞洛河堤壩的,他就得意起來。

  所以他笑了笑說道“此事簡單。”

  他看向荀有疚說道“我一路召集分散各地的人馬聚集起來,讓他們打著寧王李叱的旗號,裝作巡查堤壩的隊伍,那些民勇和村夫,哪裏會懷疑。”

  “河道水麵本就已經快到堤壩最高處,我讓人挖開堤壩的時候,我站在堤壩上,他們在下邊,我對他們說,我就在此處向你們保證,堤壩一破,我首當其衝,你們隻管安心就是。”

  “那些人著實愚蠢,他們相信我說的,最初隻是挖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水流不會太大,他們有足夠時間撤離,不然的話,他們怎麽敢去做這事。”

  “結果堤壩很快就被衝出缺口,我沿著堤壩騎馬而行,反而避開激流,那些挖掘堤壩的人大多數被水衝走淹沒哈哈哈哈。”

  諸葛井瞻笑道“如此愚蠢之輩,隻能是為人所用,永遠也不會成為用人之人。”

  聽到這番話,荀有疚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他看向諸葛井瞻說道“水淹不止一縣,會有無數百姓傷亡,更不知有多少良田淹沒,這一下,唐匹敵的大軍到了夏天,怕是要缺少軍糧了。”

  諸葛井瞻道“怎麽可能隻是一縣之地,洛河改道,沿途各縣都會被淹沒,說整個豫州的夏糧收獲減半也不為過,況且,如此一來,明年甚至後年那些田地都未必能種植莊稼,百姓又死傷無數,豫州元氣大傷。”

  他看向荀有疚“最主要的是,寧王李叱兵力不足,若要救災,就不得不調回分配給唐匹敵的援兵,唐匹敵便無力再與主公一戰。”

  荀有疚讚歎道“先生這個辦法,確實厲害。”

  諸葛井瞻笑道“水澤之地,大概需要數年才能恢複過來,寧王李叱這次就相當於被我一計砍掉半數實力。”

  他得意的笑道“這一趟豫州之行,也算沒有白來。”

  荀有疚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可這樣一來,主公他日率軍攻入豫州,也是滿目瘡痍,還要主公來收拾局麵,先生可想過如何收攬民心?”

  諸葛井瞻道“現在的百姓不是主公的百姓,而是寧王的百姓,死的再多也不足惜,等主公率軍攻入豫州,救濟百姓分發糧食,容易收攏人心。”

  荀有疚再次點了點頭“我懂了,多謝先生不吝賜教。”

  他抱拳俯身。

  諸葛井瞻笑起來,然後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心裏想著,這次回去之後總算能有個交代。

  不然的話,天下第四等人全都折損在豫州這邊,天命王要是責怪下來,他解釋都沒法解釋。

  他在心裏想著,回去吧,總算是能回去了,這次都不該親自來。

  不得不說,他為了能自己順利逃回荊州,布置的格外複雜巧妙。

  安排了十幾支隊伍作為疑兵之計,卻都是假的,就算寧王的人一個一個的追上,也是徒勞。

  十幾天後,荊州最北邊的盾山縣。

  天命軍的大本營轉移至此地,向前壓了大概五十裏左右,而寧軍已經不得不退回大河以北。

  因為水災的事,唐匹敵接到李叱的消息,立刻把李叱帶來的九萬多新兵分派回去,還有莊無敵那一萬多戰兵,趕回豫州救災。

  他手中的兵力極為不足,隻能勉強防禦。

  盾山下,天命軍大營內,楊玄機親自迎接出來,拉著諸葛井瞻的手返回大營,設宴接風。

  席間,楊玄機當著眾人的麵說,諸葛先生便是我楊玄機的貴人,這話的分量就顯得很重了。

  吃過飯後,楊玄機又親自把諸葛井瞻送回到營帳裏休息,和諸葛井瞻促膝長談至後半夜。

  楊玄機回到自己的大帳已經進了醜時,坐下來後就略顯疲憊的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是有什麽話要說?”

  楊玄機看向躬身站在一側的荀有疚。

  在席間的時候,楊玄機就看出來荀有疚好像有話要說,所以讓人偷偷告知荀有疚,酒席散了之後,避開別人,到中軍大帳裏等著。

  那時候才剛剛入夜沒多久,此時已經後半夜,荀有疚一直都在這裏等候楊玄機回來。

  荀有疚沉默片刻,撩袍跪倒在地“主公,臣下有一言,本不該此時說,可為主公計,不得不說。”

  楊玄機往後靠了靠,一邊脫靴一邊問“什麽話?可是和諸葛先生有關?”

  荀有疚道“是。”

  楊玄機道“諸葛先生大功歸來,你此時找我要說他,怕是告狀來的,確實是不該說”

  荀有疚抬起頭看了楊玄機一眼,又迅速的把頭低了下去。

  楊玄機道“說吧,我知道若非要緊事,你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你不怕惹我不高興,我也就知你要說的定然重要。”

  荀有疚道“諸葛先生破堤放水,這件事,對諸公的名聲影響太大。”

  楊玄機一怔“何出此言?”

  荀有疚道“寧王李叱那邊,必會大肆宣揚洛河決堤是主公派人所為,豫州百姓,對主公必恨之入骨,那般大災,非一城一地的百姓痛恨主公,而是整個豫州的百姓都會痛恨主公。”

  “臣下回來的半路上曾有意問過諸葛先生,他日主公若入主豫州,這爛攤子該如何收拾,諸葛先生隻說,百姓們好騙,隻要分發糧食收買人心即可。”

  他抬頭看向楊玄機“主公,諸葛先生此言,實為遮掩,因為他也知道,根本無法挽回豫州百姓的民心民意,其一,難道真的靠分發一些糧食,百姓們就會忘了洛河決堤?其二,夏糧欠收,未來兩年豫州百姓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主公入主豫州,拿什麽分給百姓們用以收買人心?”

  楊玄機的臉色已經難看起來。

  荀有疚繼續說道“諸葛先生此計,弊大於利,看起來是破壞了寧王李叱的根基,讓其元氣大傷,實則傷的也是主公,主公他日必會一統中原,而這破堤水淹百姓的事,便是便是洗不脫的惡名。”

  他看向楊玄機說道“臣下以為,諸葛先生自然想到了這些,隻是因為天下第四等人盡數折損,而諸葛先生又毫無作為,他不敢這樣回來麵見主公,所以才會行此下策。”

  楊玄機的臉色變幻不停,許久之後,他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荀有疚應了一聲,知道不能再多說什麽,起身後再次俯身拜了拜,這才轉身離開。

  才走到門口,楊玄機忽然叫住他“荀先生,那你說我該如何洗脫?”

  荀有疚回頭看向楊玄機,俯身道“主公入主豫州之日,殺諸葛井瞻,以平民憤。”

  楊玄機眼神又閃爍了一下,抬起手擺了擺“你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