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浪淘沙”(一)
作者:superpanda      更新:2020-05-15 09:17      字數:6911
  第45章 “浪淘沙”(一)

  第二天一大早, 符曉便拾掇了一下自己, 出發去佩蘭了, 打算從原地開始她新的征程。

  接待她的人力她不認識, 想來是新近入職的姑娘。看來在這近兩年時間裏,佩蘭也發生了很多變化。

  符曉的職位直接就是“中級調香師”, 不用再和章唯一擠一個實驗室了, 不過,她將提包甩到自己辦公室後, 一秒鍾都沒停, 直接去了章唯一那。

  “老師!”符曉的語氣中有難掩的興奮嗎, “我回來了!!!”幾年之後, 物是、人是,實在是令人感動的事情。她兜兜轉轉後回到原地,卻發現一切都和從前一樣。“笑問客從何處來”一直都是最傷感的詩句之一,然而符曉回到北京,卻發現愛的人依然都在身邊。

  “呦, 符曉。”章唯一放下手裏的茶杯,嘴邊又現出了儒雅的笑, “你奔三了。”

  “……”符曉難以置信地看著章唯一。

  章唯一這個人, 怎麽那麽賤呢?!他究竟是怎麽做到, 用那麽溫柔的表情, 說出最賤的句子的?!

  符曉氣憤地回擊道:“那……那你……奔四了!!!”兩年前章唯一三十七歲,現在妥妥地奔四了。一個四十的人,居然還總氣人!

  章唯一:“……”

  符曉又道:“我二十八歲半, 距離三十還有一年半呢,可你整三十九,距離四十隻有一年了哎!”她上學早,讀完研究生差一點到二十五,在佩蘭做了半年分析師之後,又當了一年半的調香師,而後飛去法國念了個書,讀書用了一年零九個月。

  章唯一拿起紅茶吹了一口氣,而後輕輕地抿了一口茶:“有意思。”

  符曉以為“有意思”指的是她機靈的回答,誰知,章唯一說:“頭一次見到二十八九的人說歲數還帶著‘半歲’的。”這個意思是說符曉,明明就該講二十九——又不是五歲半的小孩子。

  符曉:“……”

  怎麽辦,說不過……誰能來幫幫我?!

  “好了。”章唯一再次放下了茶杯,對著符曉張開兩邊胳膊,“符曉,歡迎回來。”

  “……”

  “師父我歡迎你,佩蘭也歡迎你。”

  “……謝謝師父。”符曉走上前去兩步,也伸臂擁抱住了章唯一。章唯一在她後背上拍了兩下,讓符曉感到很溫暖。

  對章唯一,她一直是尊敬又感激的。若沒對方,她可能還在當分析師呢。章唯一對她的教導是毫無保留的,也從來不掩飾對她的欣賞和期望,這讓符曉有了自信。

  一個擁抱很快便結束了。章唯一詢問了一下符曉在法國的情況,符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而章唯一則是一直在旁邊含著笑意聽——不得不說,看見符曉進步,章唯一心裏也是高興的。

  這一敘舊便敘了兩小時。一直到了將近中午,章唯一才問符曉說:“你打算立刻參與項目麽?”

  “對。”符曉說,“越快越好。”

  “可以。”章唯一點點頭,“我把PPT全都發給你,你從裏麵挑著參加。”

  “好的……謝謝。”

  “這回我不會再參與到其中了,你直接走正規流程投標就好。”

  “嗯。”

  ……

  符曉本來以為,升過級之後的她,會快速地拿下競標,等待香水上市。

  因此,當連續三次折戟沉沙後,符曉心情變得十分焦躁——

  三次競標當中,第一次,她便遇到了尤思卿。開標那天符曉十分激動,盯著尤思卿看,心髒砰砰直跳,還坐在了尤思卿的旁邊。同齡的尤思卿是她想追趕的對象,符曉特別希望可以拿下競標,讓尤思卿轉過頭稍微看看她,並且對佩蘭的符曉有一個深刻的印象。好幾年了,符曉很在意尤思卿,但尤思卿……根本完全不認識她。

  那天,尤思卿還是穿著件黑色皮衣,頸間有條骨鏈,臉上畫著濃重的妝,皮膚白得像雞蛋清,眼睛周圍卻畫著小煙熏,黑發如瀑布般垂下。尤思卿根本就不看周圍,似乎不把任何人看在她眼裏,隻是坐在最後一排默默等待結果。她的世界裏隻有她自己。尤思卿全身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孤獨、傲慢,好像認為自己和房間內的其他人不在一個塵世。

  符曉在她周圍坐了幾個小時,尤思卿看都沒有看一眼。

  符曉指望著,招標的結果,會讓身邊的人牢記住她。

  結果……中了的是……尤思卿的。

  就連第二也不是符曉,而是別的人,她不認識。

  宣布結果時尤思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靜靜地看著前方,好像這件事情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一般。她還是沒有看其他的調香師,這其中也包括她旁邊的符曉。

  符曉知道,對方依然對她全無印象,就和過去那漫長的幾年一樣。

  第二次的香水競標,沒有任何符曉熟悉的人參加,可她依然是失敗了——那款作品她自己都不大滿意,更不可能俘獲人心,失敗也在意料之中。

  第三次……也同樣。

  三次之後,符曉壓力陡增,甚至開始懷疑起她自己。

  完全沒有章唯一的幫助,她難道不可能成功麽……?

  是不是說,留學之前,她之所以獲得兩個項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章唯一幫她了?而當章唯一不再插手後她就做不出來成熟的香水了?

  符曉又想到了孫一止那家夥。

  那個家夥……在紀芳丹.若勒整整學了六年,可在佩蘭,她連一次投標都沒有能拿下來過。章唯一說,孫一止也是挺有才能的,可還是無法在競爭當中勝出……

  是啊,那些參與項目的人,都是成熟的調香師。除了尤思卿那樣的天才,每個都在這行業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連章唯一都偶爾會失手,更不要說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了。調香師是十年磨一劍的職業,經驗往往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而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她的手法在別人眼中看來應該很稚嫩。

  符曉越想就越擔心。

  她越來越覺得,在最早的兩次成功當中,章唯一的作用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好多。

  符曉開始失眠。一開始,她每晚睡上三四個小時就會醒,而後便幹躺著,在床上一直折騰到天明。她想睡覺,可就是睡不著。一到白天她就發困,高興地想這回晚上終於可以睡個好覺,誰知到了當天晚上,她照樣隻會睡上三四個小時便醒過來。到了後來,失眠愈發嚴重,每天晚上的睡眠時間從三四個小時到一兩個小時,然後午休和周末的白天死豬一樣地瘋狂睡過去……晚上還是失眠。

  她每天都要將大量時間用於在床上幹躺著,而後將應當用於“充電”的時間全都用於補覺。她的功夫全花在睡覺上,這簡直是一個惡性循環。

  符曉試了很多辦法,什麽出去運動、洗澡洗頭、喝熱牛奶、吃酸棗仁、吃保健品……全部都沒有用,連二鍋頭都不好使。

  “哎……”符曉覺得特愁,“咋辦呢……”

  這可不行……

  她以前明明是沾枕頭就睡的……三十秒鍾睡不著覺就算失眠……

  難道要吃安眠藥嗎……可她才二十八歲半,她不想現在就吃安眠藥……那東西有依賴性啊。

  本來,符曉沒有打算讓沈懿行知道——她怕沈懿行過於擔心她。不過符曉最後也是實在沒什麽辦法了,隻好去求助她開藥廠的“男友”。

  她想,沈懿行對藥懂得比較多,說不定知道什麽藥效好又沒有依賴性的安眠藥。

  沈懿行一聽便緊張起來:“你失眠?多長時間了?”

  “一個月了……”

  “你怎麽都不講?”

  符曉長歎一聲:“我每一天晚上,都覺得這會是最後一次失眠……想著明天就會好了,沒有必須打擾你的……”

  “符曉。”沈懿行說,“如果你為我好,就請你以後第一時間通知我。”

  “……”

  “你可憐可憐我?”沈懿行繼續道,“公司的事情讓我已經很忙了。”

  符曉有些繞不過來:“所以我想不告訴你……”

  沈懿行卻打斷了她:“如果你再這樣,我就總是會想,符曉最近好是不好?我會因為這種不肯定而擔心,終日疑神疑鬼,覺得你又瞞我。”

  “……”

  “你明知道我很在意你的生活,你還讓我老是為這件事分神?猜來猜去才是最耗精力的事。有了困難隻要解決就好了啊。”

  “哦……”

  “我是你的‘男友’,最為親密的人——對於重要的事,你怎麽能不講?”

  符曉回答:“我……我錯啦。”

  “說說具體症狀。”

  “嗯。”於是,符曉詳細地對沈懿行說了說她失眠的過程。

  沈懿行聽完後又問符曉:“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第三次競標失敗後……”

  沈懿行歎了一口氣:“曉曉,你過於焦慮了。”

  “……”符曉也很清楚這點。她在最開始失眠時,就是每天晚上睡前都思考競標的事,而後又在關於項目的夢裏醒過來。

  “你壓力太大了。”

  “……有點。”

  “失敗了也沒什麽的……前幾次總是積累的過程。沒有誰一次就成吧?你不要對自己太苛求了。”

  “那怎麽行……”其實符曉也不懂為什麽就一定不行了,但她還是機械地重複著同樣的四個字,“那怎麽行……”

  沈懿行突然笑了笑:“難道是因為我?”

  符曉沒說話,算是默認了——大概,真是因為這個。

  “沒什麽的。”沈懿行的聲音溫柔,“我可以等。”

  “不,”符曉小聲說道,“臨床實驗都申完了……我不可以拖拖拉拉,讓你單方麵地等我。”

  沈懿行又笑了:“等等你有什麽?”

  “總……總之不要……”

  “你跟我還要強什麽?”沈懿行的聲音緩緩的像音符,“曉曉,我們有幾十年可以天天在一起的,不在乎幾個月,甚至不在乎一兩年。”

  “……”

  沈懿行又說道:“二十幾年我都等了,怎麽會在乎再長點?”

  “哪有二十幾年……”符曉反問,“你還真從小學開始等嗎……”

  “還真的是二十幾年。”沈懿行笑笑道,“大家都很早熟,小學就懂得戀愛了。”

  “……”符曉問,“懿行,是不是從小學到大學,都有很多人喜歡你?”一路男神、校草,這樣上來。

  沈懿行說:“……當然。”他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

  “……”

  “我從沒接受過其中任何一個,”沈懿行說,“一直都在等曉曉你。”

  符曉的心又是猛烈地跳了下。

  “說不定,上輩子就在等了,也可能是上上輩子,總之那麽久都等了,你不要過於焦慮了。”

  “懿行……”

  “嗯?”

  “懿行,我好喜歡你啊。我現在才知道,上學時的暗戀根本不叫喜歡。”雖然,她喜歡的是同一人,但當時的程度與她現在相比,不值一提。

  沈懿行說:“我也是。”

  頓了一頓,沈懿行說:“其實……我認為你該慢慢來。”

  “什麽意思?”

  “你兩個月之內參加三次投標,每一個時間都很緊,我想不如靜下心來,全身心投入最有把握的項目。”

  “可是……”符曉接話,“每一個我都盡量做到最好了。”

  “也許隻是你自己這樣認為呢?”沈懿行對她說,“你習慣了忙碌,也習慣了多個任務同時進行,認為隻要排好了時間表,一項一項地做,一定能全完成,從早到晚都忙忙碌碌的。在過去你也的確沒出過問題,但我認為,藝術……和背書之類的事情是有區別的吧。一款香水可以不斷地被完善,你總能找到讓它更出色的方法。那種強製自己趕時間的方式讓你在過去從來沒有失手過,可它終究也不是萬能的……你之前調製的香水並不是沒問題。”

  “章唯一也是這樣子做的……”

  “你不是他,不要看他。曉曉,你在過去總是同時做幾件事,每件都比別人專心後的成果還要好些,所以可能不會習慣……”說到這裏沈懿行頓了下,似乎在想怎麽樣才不會打擊到符曉,不過最後他還是很直白地講了出來,“不習慣花更多時間去磨。”

  “……”符曉沉默了下,告訴沈懿行說,“其實……同時投幾個標,並非是由於我太過自信,而恰恰是因為我對自己的作品沒什麽自信一定能中……”

  “嗯?”

  “所以我就想著,逼迫一下自己,同時投三個標,總能中一個吧……”她用概率這個東西安慰自己,因為她沒自信真能一次就中。

  “……”

  “我怕一次不中,幾個月就沒了……再來一次不中,幾個月又沒了……那樣等你批件下來,我還在原地掙紮呢……”因此她才算來算去,覺得勉強能借三次,結果搞得手忙腳亂,最終一個都沒有中。

  “曉曉,沒事。”

  “哦……”

  符曉也終於意識到,她該克服心理障礙。

  她因為告訴自己一定要成功,同時又不是很自信,於是隻有到處投標,指望著能隨便中了哪個。

  不是使用質量,而是用數量來提高概率。

  這樣不行。

  大家全都是專業的,這麽玩兒是可笑的。

  沈懿行說的對。

  ……

  這番談話之後,符曉好像放輕鬆了很多。

  而且,在決定隻接有把握的項目後,她的時間也多出了不少,沒有那麽累了。

  睡眠逐漸變好,從一兩個小時,到三四個,到五六個。

  偶爾,還能刷刷微博、微信。

  那個仿佛已經專業八卦“北大學霸男神”的號是她每天都要瞅一瞅的,有時她扒出了什麽符曉不知道的事情,符曉還轉給沈懿行,笑得前仰後合。

  那個ID,粉絲已經有二十多萬了。

  讓她笑不出的,也就隻有一條:【男神三年成績隻是全班第二[哭泣],有個女學霸三年全都是第一[哭泣]。】還貼了一張成績表,不過名字全都被打上了馬賽克,看來還是有節操的,沒有把整個班的信息泄出去。

  符曉戰戰兢兢地點開了評論,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扒皮!

  太刺目了!

  熱門評論第一條說:【我朋友是學分析化學的,說女學霸很漂亮,姓符,畢業前簽了家香精香料公司,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後來就沒有動靜了。】

  大部分人也順便膜拜一下她,不過有少數幾個陰陽怪氣的:【光會讀書沒用,得看畢業之後】

  、【男神還會寫論文啊,看人得綜合起來看。】

  符曉說:“切……”

  她的確是三年第一,沈懿行是三年第二。不過在她的印象中,她們兩個其他科的成績好像是差不多,但沈懿行“政治”太慘,每學期的政治都是擦著六十低空飛過。符曉曾問過沈懿行,是不是故意不好好答政治的。沈懿行給的答案是,他非常努力地找,還是找不到——說“找”是因為,政治是開卷。符曉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對方,不過其實,她也沒有什麽資格嘲笑,因為她自己的政治也大多隻有七十分而已。說來有點奇怪,那年政治奇差無比的沈懿行,竟然一直努力,想做出國內的第一款創新藥。

  相比微博,微信就會安全很多,隻是偶爾同學們會八卦一下。

  比如,有次有人問她和沈懿行是怎麽走到一起的,符曉便隻好把當時那些事情在群裏叨咕上一遍。

  然後,立刻有好幾個妹子開玩笑道:【我也可以支持你呀!】

  而後又有別人會打擊下她們:【不減減重,支持也並沒有卵用。】

  ……

  在公司裏,符曉連著跳過了好幾個項目。

  就像那天她想通的,對於不太有把握的項目,她無一例外地沒參加。人總是要懂取舍,放棄掉贏麵小的牌,向贏麵大的牌加注,這才是能長期當贏家的方法。

  如果隨便接了項目……沒過幾天再來一個真正有希望的項目的話,她就要欲哭無淚了。

  然後……

  並沒有等多久,機會便突然間來了。

  之前推出過“詩經·國風”的華羽公司,因為章唯一的“詩經·國風”上市之後頗受用戶好評,終於決定研發“詩詞”類的係列產品。

  在“詩經·國風”後被看中的,是詞牌名——“浪淘沙”。

  “卻到帝都重富貴,請君莫忘浪淘沙。”

  “……”符曉一看就激動了。

  在章唯一做“詩經·國風”那時,跟她同齡的尤思卿差點讓章唯一翻船,這件事讓符曉很受刺激,在那之後,符曉無數次自我代入華羽的後續對決。

  在她的YY當中,純臆想的客戶真實感不大強。於是,她便時常使用現成的華羽當假想客戶,因為華羽說了,隻要“詩經·國風”的銷量還不錯,他們就會推出一係列與詩詞有關係的產品。

  符曉也一直期待著華羽真的推出後續產品。在她對尤思卿不多的印象中,“國風”是對方的巔峰,而她希望在類似的狀況中擊敗尤思卿。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拜托當時尤思卿“一周就差點讓章唯一翻船”的震撼,讓她覺得自己是值得章唯一期待的。她想超越對方,而且,是在對方很擅長的“中國詩詞”的主題上。

  因此,華羽,不光是她YY當中的客戶,也是她真實期待的客戶。

  在這幾年當中,符曉也會時不時地琢磨一下,如果華羽真要調製“詩經·國風”係列香水,她該使用什麽樣的特殊創意才能在尤思卿的作品麵前被華羽的Kathy注意到,進而又被選中。

  她猜想過多次下個主題會是什麽,而後在無人時自我代入地琢磨下。

  在她猜想過的眾多主題當中,比如,“春江花月夜”,“等幽州台歌”、“蝶戀花”、“一剪梅”、“臨江仙”、“鵲橋仙”、“長相思”、“滿江紅”……“浪淘沙”也是其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