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變道(2)
作者:石青秋      更新:2020-05-25 11:11      字數:3965
  已經是子時三刻了,白玲虎依然還是沒有睡。

  她現在正躺在床上瞪著上麵的雕花麵板,靈石燈的光芒將上麵的紋路照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哪個手藝精湛的木匠雕刻出來的,栩栩如生美輪美奐,看得久了,居然還生出一種恍如活物在上麵流轉一般的感覺。

  從這一點上看,這位手藝極精的木匠肯定是沒有什麽修煉的天賦的,所以才將大量的精力和時間放在磨煉手藝上借而混上一口吃食,久而久之,將自己的生命和感悟都不覺地投射到手中的工作上去。

  也許他努力一兩個月賺來的靈石還趕不上鎮中隨便一個守衛一日修煉所消耗的,也許某一天他就會死在妖獸口中,這輩子最好的結局也隻能在某個村鎮的街頭巷尾默默無聞地病老而死,但他通過這些手工投射在這世上一縷光輝在某一時刻卻是燦爛奪目的。

  白玲虎見過許多這樣的人。

  濟世教原本就專於在沒什麽修煉資質的普通人中傳教,她從十二歲起離開義舍成為流羽就四處遊走,見過無數沒什麽修煉資質的普通人,她可以保證那些一輩子都沒機會使用靈石修煉的人,那些婦孺小孩的哭和笑,悲痛和喜悅,都和那些散修還有世家製禦下的修行者們一樣,和那些世家中人一樣,沒有什麽區別,甚至會更好看更生動更真切。

  但是這些人在這世界上永遠都是最脆弱最卑微的,隨便一次妖獸掀起的風波就會將他們如浮萍和螻蟻一樣無聲無息地碾碎。

  而在很多地方,濟世教就是這些人唯一的庇護。

  所以白玲虎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濟世教的正確與否,從來就沒有懷疑過自己要成為威儀道士值不值得。

  她從來不是為了什麽遠不可及的宏大理想,隻是出於自己血肉中搏動的真實情感而選擇的方向,然後一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

  隻不過今天她有些迷茫。

  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並不是個心思細膩長於反思的人,隻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大對。

  明天就要開始趕路,按理來說應該養精蓄銳才是,但白玲虎就是不想睡。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心中總感覺有些不妥當不舒服的地方在某處梗著,讓她再也沒有往日那種對自己,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堅信不疑的踏實感。

  於是她就這樣衣甲俱全地在床上躺著,睜大著眼睛看著床頂上的花紋,已經這樣看了一個多時辰了,還是沒看得夠。

  忽然間房門傳來輕輕的敲擊聲,白玲虎愕然坐起,問:“是誰?”

  沒人回答,敲門聲又再度響起,敲得很輕很有節奏,像是生怕冒犯了裏麵的人一樣。

  白玲虎走過去打開們,看到的是一張歪眼豁嘴,醜陋又滑稽的笑臉,赫然是那個韓樂。

  “妹子,我…我…我是來想……想和你說……”韓樂有些結巴,有些畏懼又有些尷尬,像是個做錯事又被大人抓住的小孩,渾然不見之前在鎮外一劍擊殺一位先天鬼仙的彪悍淩厲。

  “你來做什麽?

  我說了我不要你來保護,我明天就要和張兄弟他們一起回南宮家了。”

  白玲虎倒並不覺得這人半夜來找自己有什麽不妥,隻是意外而已。

  “厄……厄……”韓樂左右張望了一下,鼓了鼓氣,才期期艾艾地說:“妹子,這事實在有些緊要,我要幫那幾個散修送去的東西有可能涉及到一樁極大的陰謀,但又不能讓尋常人知道,能不能進你房間裏去說?”

  白玲虎皺眉,就算她再不介意男女之別也不願意讓這人進自己的房間,但聽到韓樂所說的陰謀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便側身點頭:“那你進來吧。”

  韓樂如奉綸音,一閃身就進了白玲虎的房間,左看看右看看,好似這客棧的房間中有什麽極不尋常的神奇事物一般。

  等到白玲虎關上門來盯著他,他才咳嗽一下深吸一口氣,一雙歪眼好像也正常了幾分,鄭重其事地說:“妹子,之前在鎮外有那幾個散修在,我也不好將此事說明,怕他們傳出去徒然打草驚蛇,甚至是害得我師門落人口舌。

  這事我也隻信得過你,所以我也隻能這時候來找你說說……”“到底是什麽事?”

  白玲虎皺起眉頭,略有不耐。

  韓樂從懷中拿出一個靈晶袋,正是之前呂寧所給他的那個,然後他又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來,上麵滿是符紋,卻是和之前呂寧攜帶的那個一樣。

  “這個木盒怎麽在你手裏?”

  白玲虎驚訝。

  韓樂不言語,隻是又從懷中拿出再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木盒來,並排放在一邊的桌上,沉聲說:“妹子,其實往大裏說,我稱呼你一聲師妹也是可以的。

  因此我師傅說此事絕不可外傳,但我也說給你聽。

  你知道這木盒裏存放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

  “這另兩個木盒,其中一個是我從另外幾個也是從南宮領來的散修手中得來的。

  他們也是受人所托將這東西送到望峽堡去。

  還有一個則是我師門長輩給我的,他告訴我說這裏麵其實是荒神碎屑。

  有人讓散修將這些荒神碎屑分散送去納法提家。”

  “荒神…碎屑…?”

  白玲虎愣神,隨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這神州大地上又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又怎可能會讓張兄弟和呂大哥他們來護送?”

  上古荒神,那是天地宇宙同存的神異存在,即便是曾與三神爭鬥的荒獸都不過隻是荒神自性外泄,扭曲而衍生出的東西。

  連三神都無法將這種本質上與天地同生的存在消滅,隻能將之封印在天外的五顆妖星上而已,飛升之後也常年有世家和三神門的高手守護。

  這種東西按理來說已是真正觸及到天地間最大的秘密和核心,出現在這大地之上已經是極不可思議的事了,卻還落在幾個螻蟻般的散修手中,似乎無論怎麽也說不過去。

  “這神州大地上自然是有荒神存在的,師妹你忘了麽?”

  韓樂咧著嘴,露出沒幾顆的門牙一笑。

  “那南宮家長城之外的建木,可不就是荒神句芒的一縷分身?”

  “啊,確實如此。”

  白玲虎恍然。

  南宮家以東的森林之所以成為神州大地上的最大妖獸巢穴,就是因為其中的核心‘建木’據傳曾是句芒藏於地脈中的一縷分身,在三神封印荒神建立人道樂土,自身飛升而去之後才生長爆發開來。

  而三神門和世家都無法將之除去,隻得建起長城去阻擋妖獸的蔓延和森林的擴張。

  “那你說的這些荒神碎屑難道就是從建木森林中而來?”

  “這也不一定。

  畢竟駐紮於天外妖星之上的五聖軍理論上也是能接觸到荒神的封印。

  而且五聖軍中大都是世家中人,若有足夠的利益引誘,誰也不知道他們能做出什麽出格荒誕之事來。

  而荒神為五行真靈之軀,存在的方式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常識,這荒神碎屑看似隻是我們手中的幾塊碎片,其實隻是天地真靈的一部分投影。

  即便將這碎片徹底擊碎,或者徹底丟棄,碎屑的本質也不會有絲毫損傷,隻會在其他地方演化投影出來……我師門前輩猜測背後主事者是故意將這些碎片打散,然後讓修煉陰邪鬼道的高人以特殊的方法煉製過,以掩蓋荒神本身的真靈氣息,再加上這木盒上特製的符咒加以抑製,讓人根本無法察覺,再分散開來雇傭散修運送,就是不欲讓人抓到任何的證據,這些碎片似乎隻有集中在那背後主事人手中重新煉製才會產生效用……”“你為何老是說你師門師門的?”

  白玲虎看著韓樂。

  “你為何不直說?”

  “師妹你也知道,我師……我師門也不方便說出來。”

  韓樂聳了聳鼻子傻傻一笑,那鼻孔中的毛發似乎要活蹦亂跳地衝鋒陷陣地衝出來一樣,滿是想要掩飾卻又怎麽也掩飾不住的自傲。

  “其實我還不算是我師門中人,隻是私下得了我師傅的傳授而已,隻有等修為足夠再做出足夠的功績來才能真正算得入門。

  我師門前輩讓我查出這背後的指示主事之人,查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就是考驗。

  師妹你也知道,我……三神門與世家有約,隻要世家不違反人道金律就不得插手世俗中事。

  沒有抓到確實證據之前我師門也不便出手,隻有讓我這個沒有跟腳的散修來幹這事……”“好吧,你說的這些我姑且也信了。”

  白玲虎點點頭。

  她頭腦算不得多聰明,但隻從直覺就明白韓樂說的是他的師門傳承是什麽意思,也知道他並沒說謊。

  “但你說這其中背後有莫大的陰謀是為什麽?

  是有什麽證據?”

  “這個……”韓樂撓頭,其實他並沒什麽證據,隻是單純地想來和白玲虎說說話,所以盡力誇大其詞。

  “……這個哪裏還需要什麽證據?

  這涉及到荒獸遺骸這樣層次的秘密,納法提家繞這樣大一圈把這東西給送到自家領地來,還有森羅殿的身影插足其中,其中怎麽可能沒有見不得人的事?

  除了南宮家之外,其他這些世家哪裏又會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裏?

  這納法提家表麵上提倡什麽自在平等,但背地裏做過的壞事甚至比唐家那種明麵嚴苛的世家更過分。

  我見過他們故意驅趕高階妖獸去一連攻破幾個村鎮,數萬平民死傷,就是為了逼那家的家主向他們求援他們才好名正言順地接收這家的投靠。

  那些無辜的婦孺老幼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卻隻是為了他們一個麵子上過得去的理由……那為了這荒神碎屑的秘密,他們還能做出什麽來?

  所以我非得查清楚這事背後的關竅,並非是為了我師傅我師門的任務,而是不讓他們做出更多的惡事來!”

  原本隻是臨時起意的話語,說道後來韓樂也是聲色俱厲,神情肅然。

  他繼續又說道:“師妹!不是我老韓不願意保護你,是我實在見不得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我也知道其實我這去望峽堡調查真相也是有極大的風險的,一旦被那些人發現我的真實身份,那些家夥就算是拚了魚死網破動用守城大陣都要殺了我。

  但我真的是不能不去。

  就算我死了,隻要能給我師門長輩一個插手過來的理由,那也是值得了!”

  說到這裏,韓樂又頹然道:“哎,這樣說來,其實你和我一起走我也真不一定能護你周全,說不定還比和那小子一起更危險……我也隻是想來多和你說說話,明日之後說不定就再也看不見你了……”“等等,你不用說了。”

  白玲虎忽然打斷他。

  “我和你一起去那望峽堡。

  我也要看看那些人到底在背後要做些什麽。”

  “啊?”

  韓樂一雙歪眼幾乎飛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又是驚愕又是難以置信的狂喜,仿佛被天上掉下的上萬靈晶砸中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