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後，林岩飛抵美國，一番輾轉，來到父母和哥哥所在的灣區帕羅奧多市。哥哥林嶽早已在站外等候，兄弟倆接近兩年沒見麵了，四目相對微笑著看著對方。林岩問你瞅啥，林嶽說瞅你咋地，雖然都是東北腔，但已不似那般純正，兩人同時大笑起來，緊緊相擁，上了林嶽的奔馳。

  林嶽長林岩十歲，天生學霸資質，當年以優異成績考入美國斯坦福大學，畢業直接留校在校醫院工作，與一位在當地學校任教的中國女孩結婚，愛情事業雙豐收。前幾年女兒出生後，給在哈爾濱的父母辦了綠卡接來同住。兄弟倆感情很好，林岩也以哥哥為榜樣加倍努力，雖沒能出國留學，也算是學中翹楚。林嶽這幾年一直在做林岩的工作，希望林岩畢業後也來美國，感情上一家人聚在一起，事業上他也能扶持弟弟，但林岩一直不表態，畢了業自作主張又去西部誌願服務一年，讓林嶽有些不理解，但想弟弟這些年一直在校讀書，不知世事艱辛，在貧窮的西部摔打摔打也不見得是壞事。此次眼看誌願服務期滿，弟弟來電要來美國，料想是想通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籌備著團聚之事。

  到得家來，一家人久別團聚，父母拉著老兒子又捶又抱涕淚橫流，害得林岩也跟著哭了一鼻子。

  飯桌上，林嶽問道：“林岩，來美國發展有什麽打算？”

  林岩心裏“咯噔”一下，此前狼吞虎咽的東北菜頓時不再香甜，含糊道：“沒什麽打算啊，我就請了半個月假，假期結束我還得回去。”

  林嶽眉頭一皺道：“回去？那你什麽時候過來？”

  林岩心裏琢磨了幾個來回，想早晚得說，索性開門見山直抒胸臆，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鄭重道：“爸，媽，哥哥嫂子，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們，更主要的是想告訴你們我的一個決定，我準備留在國內，紮根雲南，不再來美國了。”

  話一說出，滿桌子的人都沉默了，大家都驚詫地看著林岩，確信他不是在開玩笑，又把目光投向了林嶽。

  林嶽放下酒杯，看了看林岩道：“林岩，按理說你是個成年人，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力，你要是留在北京，我們還可以理解，可你選擇在雲南紮根，這是不是有些荒唐和不切實際呢？”

  “這怎麽就荒唐和不切實際了呢？”林岩反問。

  林嶽對弟弟的質問顯然有些不滿意，但良好的修養使他仍然很好地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語調依舊平靜道：“林岩，你讀了二十多年的書，應該明白人往高處走的道理。你知道這座城市的標誌是什麽嗎？是斯坦福大學，也正是因為斯坦福大學才推動了這座城市的建立和發展。我們都是搞醫學的，我們都清楚，斯坦福是醫學領域的最高殿堂，是每一個學醫之人的夢想，你當初不也想來這所大學嗎？以我現在的能力讓你來到這裏應該沒有問題，我跟你的導師方教授溝通過，以你的資質如果來斯坦福的話，肯定會有所成就，隻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如果你選擇紮根雲南，那你這些年的苦讀就會變得沒什麽價值，你一直以來的目標就會前功盡棄。我希望你不要任性，不要為了所謂的夢想和一腔熱血而一時衝動，你實實在在所擁有的舒適的房子、高檔的汽車、寬裕的收入和良好的生活環境生活質量才是最終值得追求的。而你在雲南你能獲得什麽呢？就在你說的那個小小的縣城，麵對一群衣衫襤褸髒兮兮的農民，打個點滴開點兒感冒藥縫合點傷口，這就是你所要追求的生活嗎？”

  “哥！”林岩不客氣地打斷了林嶽的話，“你要是跟我講大道理我也跟你講一講，你現在已經加入美國國籍，你眼裏的那些衣衫襤褸髒兮兮的中國農民是外國人了，你也可以瞧不起他們甚至瞧不起中國。但我不是，我還是個中國人，我在我自己國家的國土上救治我自己的同胞有錯嗎？再而言之，醫學有國界之分嗎？可能這個道理有些大，我們拋開國別，就談個人理想。是，我原來確實想繼續深造，到斯坦福學習工作也一直是我的夢想。但到西部誌願服務一年的時間讓我明白了，那裏貧窮落後條件差，但越是這樣的地方不越是需要發展和進步嗎？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感恩祖國感恩人民，將來更好地回饋社會。現在回饋社會的機會來了，我卻一走了之跑到美國來，那我的社會責任在哪裏？一個人如果連國家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都沒有，那個人理想又有什麽價值？我在那個小縣城做了一台開顱手術，救了一個農民的命，他們的感激與期望讓我知道，那個地方才是真正需要我的地方，才是我值得去的地方。如果貧瘠的土地永遠隻是向外輸送養料，而得不到回饋，那不是會越來越貧瘠嗎？你是美國人我是中國人，你談你的斯坦福和洋房汽車我不反對，但你也不能用你的想法代替我。”

  林嶽也火了：“是，我是美國人你是中國人，可你我都是爸媽的兒子，這麽多年你為他們做過些什麽？”

  林岩低下了頭道：“這也正是我最愧疚的地方，我不能在爸媽跟前盡孝，我不是個合格的兒子。但我也要告訴你，如果爸媽回國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不會比你的孝心遜色，我同樣讓他們晚年幸福。”

  “行了！”一旁的林父打斷了兩個人的爭論，“兩年沒見麵，見麵就吵，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

  兄弟倆互相對視一眼，停止了爭論，心照不宣地吃起飯來。

  晚飯後，林岩到父母的房間陪他們聊天，對哥哥他沒有說葉紫的事兒，但對父母他不想隱瞞，畢竟他骨子裏中華兒女千百年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父母的意見他會尊重。無論一個人成長成熟到何種程度，在與父母獨處的時候就是個孩子。林岩趴到母親跟前，掏出手機找出葉紫的照片給她看：“媽，你看，漂亮不？”

  林母戴上老花鏡，接過來仔細端詳著，不住點頭，臉上樂開了花，招呼老伴：“老林，過來看看，老兒子搞對象了。”

  林父也湊過來看，點頭笑道：“跟你媽年輕時候有幾分像呢，這姑娘幹嘛的？”

  林岩毫無隱瞞，一五一十把葉紫的情況跟父母說了。

  林父歎了口氣道：“你決定留在雲南是不是也是因為她？”

  林岩點了點頭道：“有這個原因，但不完全是。”

  林母悶悶地點頭，沒有說話。

  林岩拉著母親的手道：“媽，您和我爸拿的是美國的綠卡，又不是移民了，你倆在我哥這住半年，再到我那裏住半年。嘿嘿，等我有了孩子，你們還得回去哄孫子呢。要生我就生兩個，到時候把你們拴住，不讓你們走。”

  林母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道：“臭小子，小時候拉扯你倆還沒拉扯夠？你還給我派任務？”

  林岩笑了：“那誰讓你倆是爺爺奶奶呢，爺爺奶奶哄孫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你說是吧爸？”

  林父笑道：“你比你哥讓爸媽放心，要不然不會讓你自己在國內讀書。你決定的事兒，我們不攔你。雲南地區我年輕時候去過，那兒的人好，等你在那邊安頓下來，我和你媽每年都去住一陣子。其實啊，這美國有啥好的？出去碰見的都是老外，嘀裏嘟嚕說的美國話我們也聽不懂，你哥還讓我倆學英語呢，哪有那個閑心？雲南那地方氣候養人，到時候我們搬回去跟你住去。”

  林母白了老伴兒一眼，沒有作聲。

  林岩拍手叫好，可又道：“那我哥會不會不答應啊？”

  林父道：“他不答應？哼！打斷他的腿！我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爹，你哥那兒我去跟他說，再說這也不是馬上的事兒，等你好好安頓下來再說回去的事兒也不遲。跟你說的似的，你媽我倆輪流著住，他們也不會不答應。你哥你嫂子對我們沒得說，就是他們都忙不讓我們往遠去，怕有個差錯什麽的。這回你來了，咱們幾個好好出去轉轉。”

  父母終歸還是更疼愛老幺一些，寵溺得林岩真感覺自己年輕了二十來歲，又回到小時候鑽到父母懷裏撒嬌的年齡，硬賴著跟爸媽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盡管父親鼾聲依舊如雷，盡管還沒倒過時差，可林岩睡得依舊香甜。半夜醒來感覺母親的手在輕撫自己的額頭，林岩沒有睜眼假裝酣睡，淚水卻順著眼角悄然滑落。

  有了父母的意見，林嶽也不再堅持，難得地和妻子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恰是旅遊美好季節，一家人到夏威夷玩兒了個痛快。返程時候，林嶽把林岩送到舊金山乘機，臨行前給林岩帶上一包東西：“林岩，這是神經內科疾病的康複用藥，給你朋友帶回去，但也隻是穩定舒緩，想要徹底治愈還得手術治療，先用藥看看吧。”林岩點點頭。

  馬上安檢時，林嶽把林岩叫住道：“林岩，我雖然移民美國，但骨子裏也是中國人，我們是親兄弟，不要因為國別、地域而淡了兄弟的感情。其實從內心裏我挺佩服你的，有很多人想去做而沒能做的事你做成了，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後悔，就要一直走下去，哥相信你錯不了。”

  林岩笑道：“這才像我哥呢，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