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金融局局長辦公室裏，李晚成站在佟局長跟前，麵對著局長嚴肅的麵孔和旁邊喬巧不安的眼神，沒待問便道：“局長，我知道您找我什麽事，十萬塊錢的辦公經費，是我中間截留了，我支取了但是沒有支付給賣方，我願意接受處分。”

  佟局長皺著眉道：“處分的事兒等局班子研究要上報縣項目辦，你三天之內務必把錢還上，財務出了問題，我當局長的是要負責任的。小李啊，你大學畢業不到一年，怎麽就幹出這個事兒來啊？聽說你還開了家火鍋店，你怎麽就這麽沒追求呢……”

  李晚成打斷佟局長的話道：“局長，錯我認，錢我三天之內肯定還上，但有沒有追求是我自己的事，您就別操心了。”說完扭頭就走，留下氣得直拍桌子的佟局長和趕緊解勸的喬巧。

  走出金融局的大門，夜色已暮，夏日彌城縣城的夜晚車水馬龍人流穿梭，一派熱鬧景象。李晚成沿著馬路茫然前行，卻不知道去往哪裏。前邊一位老乞丐佝僂著身子向路人行乞，李晚成走到跟前一掏兜，卻發現空空如也：“大爺，沒帶錢，改天吧。”

  走到長街盡頭，他找個角落坐下，拿起手機，卻不知道電話應該打給誰，半晌終於撥給了林岩：“林岩，你幫我一件事，你們醫院門路多，你幫我問問哪有買腎的……”

  話還沒說完，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抽得李晚成懵了圈，電話也飛出去老遠，聽筒裏還傳來林岩的喊聲：“成子，你怎麽了？是不是喝高了，在哪兒呢？我去找你，說話啊你！”

  李晚成回過頭來，喬巧氣得滿臉通紅正揉著自己的手：“李晚成，你還有點兒出息嗎？是誰說是金子總會發光，是誰說要上演一出西部傳奇？出了點兒事，不想著怎麽解決，尋思起賣腎來了？你還是個男人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願意賣你爸媽同意嗎？你要賣是吧，好，咱們現在就去醫院，我買了！”

  李晚成哭倒在地：“喬巧，我什麽都沒有了，楚娟沒了，向陽沒了，店讓彭凱給賣了，德行讓我自己給丟了……”

  喬巧頭一次看見李晚成這麽傷心地哭，哭得自己鼻子也酸酸的，伸手把他拉起來道：“成子，別這樣，你還有我，有林岩，我知道你對朋友夠義氣，有了事兒咱們一塊兒擔著，不許你胡思亂想賣肝賣腎的啊。錢我來想辦法，走，回去吧。”

  李晚成哭了個稀裏嘩啦，拉著喬巧的手道：“小喬，就你還對我好，向陽楚娟他們都他媽不是東西……”

  喬巧厭惡地把手抽回：“你惡心死了，鼻涕都蹭我手上了，趕緊回去，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第三天，喬巧把十萬元錢交到李晚成手上。雖是身出富賈，但喬遠征治家嚴謹，是絕不允許兒女在花錢方麵隨意大手大腳的。十萬元雖不是大數目，卻也費了一番周折，她沒敢跟父親張嘴，纏磨著母親肖碧華要了十萬塊錢，還挨了一頓數落。李晚成感激涕零，趕緊把錢歸還財務，並向佟局長寫了一份深刻的檢查。

  本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可沒過幾天，佟局長把李晚成叫到辦公室，示意他坐下，先是客氣了半天，說李晚成知錯能改，其實開個店什麽的不算什麽事，市場經濟嘛。李晚成初時還越聽越輕鬆，結果佟局長話鋒一轉道：“小李啊，按理說問題性質不算嚴重，錢你也及時歸還，事情就這樣就可以了。”

  李晚成剛要道謝，但聽了“按理說”幾個字，心裏有些發毛，看樣子接下來就是“不按理說了”。

  果然，佟局長話鋒一轉道：“可你們是大學生誌願服務西部計劃首批誌願者，從上到下特別受關注，考核也很嚴格，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能瞞著不報，再說縣項目辦對你們平時的情況都掌握得很清楚。根據相關規定，縣項目辦經逐級報批，決定解除你的你的誌願服務協議。”

  李晚成臉色煞白，半晌沒有回答。

  佟局長接道：“小李啊，你也別灰心，你有頭腦、有本事，將來肯定能成就一番事業，一個小小的縣城你也施展不開手腳，年輕人眼光要放長遠。你放心，我跟項目辦的領導說了，服務期間的評價我們會很中肯，這件事也不會記入個人檔案，你在這期間工作我們都是認可和肯定的……”

  李晚成腦袋一片空空，已然聽不見佟局長都說了些什麽，隻是到最後禮節性地與佟局長握手告別。喬巧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卻無能為力，隻有好言安慰李晚成一番。

  李晚成在宿舍裏躺了一天，爬起來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給喬巧打去電話，告訴喬巧，他要走了，回重慶老家去了。

  喬巧想到再過不到兩個月，大家都是各奔東西，勸李晚成索性等些日子。李晚成堅決不肯，已經買了明天的車票。沒辦法，喬巧找林岩商量，林岩勸了李晚成半天也未果，隻得作罷，私下裏跟喬巧商量，無論之前鬧得怎麽不愉快，都是多年的哥們兒，還是得告訴向陽，送一送李晚成吧。

  向陽接到消息，半晌無語，心裏五味雜陳，原隻想服務期滿，大家把酒離殤、盡釋前嫌、各奔前程、山高水遠，從此天各一方，即便打架都打不到一起，沒想到有此變故。想起這些年來與李晚成一眾好友遊戲青春的一幕一幕，諸般美好湧上心頭，離別在即卻更添心酸，遂給林岩回信，一定去送李晚成。白粵川聽聞急願同往，畢竟曾經是他李哥，可楚娟卻不置可否，想前些日子不悅，向陽也未深勸。翌日一早，他和白粵川臨行一刻，發現楚娟已在門口等候，向陽長歎一聲，拍了拍楚娟肩膀，幾人下山直奔縣城。

  彌城汽車站，林岩與喬巧和李晚成一邊黯然話別，一邊等候向陽幾人來到。李晚成心不在焉，不時衝來路張望，當看到向陽白粵川出現，心裏還是一暖，等看到後邊還跟著楚娟時，眼淚終於落下，趕緊轉回身擦掉眼淚。

  白粵川學得越來越會辦事兒，知道向陽楚娟與李晚成鬧得不愉快，怕是不好先開口場麵尷尬，先撲上來抱住李晚成：“李哥，你把兄弟扔下算怎麽回事？”

  李晚成笑道：“你這都長大成人馬上成家立業了，我這做老人的也放心了，就回家等著抱孫子去了。”

  白粵川笑道：“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紛紛罵兩人不懂三綱五常道德倫理。

  向陽走上前來，看了看李晚成笑問道：“真的走了？”

  李晚成“哼”了一聲：“不走難道在這裏等著讓你修理？”

  “那我還欠你兩個大嘴巴一記窩心腳呢，還回來吧？”

  “打你怕髒了我的手，踢你怕髒了我的腳。”

  “喲，有潔癖了？今天不打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喬巧唯恐兩人再廝殺起來要上前勸解，被林岩拉住，微笑著搖了搖頭。

  李晚成向陽互懟了半天，都不約而同笑起來，互相捶了對方肩膀一拳。

  李晚成道：“向陽你個王八蛋，老子要不是看在小喬的麵子上，非打你個滿地找牙不可。”

  向陽笑道：“多謝李團長手下留情，也多謝小喬這麽大的麵子。”旁邊的喬巧故意扭著臉不看他。

  無論如何嬉笑，畢竟是一場別離，李晚成一把抱住向陽：“向陽，哥們兒舍不得你，你他媽要敢忘了哥們兒，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向陽歎道：“明明是生離，搞得像死別一樣。唉，說起來哥們兒無親無故，拿你當親兄弟了。”

  李晚成卻道：“向陽，你對我動手我不記恨你，但你不覺得有些事兒你在我要走之前得跟我解釋清楚嗎？”

  向陽淡淡一笑道：“李晚成，咱們在一起這麽多年，無論對或者錯，你見過我因為什麽事兒解釋過嗎？”

  李晚成頓了片刻搖搖頭道：“還真沒有，向陽你真他媽不是東西，哥們兒都要走了你就跟我服個軟怎麽了，哪怕是騙哥們兒呢。算了，說也是白說，咱們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向陽笑道：“這就對了，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當楚娟走上來時，大家都自覺退到一邊老遠。

  李晚成咬著嘴唇，半天低頭道：“楚娟，對不起。”

  楚娟同樣不敢抬頭，手指繞著發梢，搖搖頭道：“李晚成，我並不怪你，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

  李晚成打斷了楚娟的話：“楚娟，我要走了，不要說別的。走之前，我就一個請求，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楚娟抬頭看見李晚成紅紅的眼圈，心底無聲地歎息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李晚成輕輕把楚娟抱在懷裏，眼淚終於落下：“楚娟，我走了。無論怎樣，記得還有我李晚成這樣一個人。”

  楚娟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在李晚成耳邊道：“李晚成，不論你我如何，但你要相信，向陽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李晚成不知是否聽見，卻猛然放開她，轉回身拎起行李箱，頭也不回，背對著大家揮了揮手，大步上車離開。

  楚娟淚珠滾滾而下，凝望著李晚成去的方向，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