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盤經問道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27 09:37      字數:3618
  一夜的風雨停了。

  在曲折的山路上頂著風雨摸黑前行,白粵川和陸曉雨楚娟回到學校的時候,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不知摔了多少跟頭,幾個人身上都泥濘不堪,白粵川在前邊摸路還滑進一條山溝,衣服劃破了,半邊臉也蹭得血跡斑斑,拄著一根棍子勉強捱回了學校。

  進了學校,楚娟大喊向陽,可卻沒有回音。到他屋子裏一看,也沒有人,又不像回來的跡象。在校園裏尋了幾個來回,仍不見蹤影。幾個人著急了,這一夜下著大雨,向陽獨自一人別的地方又不可能去,會不會出了什麽事了呢?白粵川急著讓大家不行回去沿路找一找。

  楚娟心念一動道:“先別急,我想起個地方,或許他在那裏。”

  “什麽地方?”兩人趕緊問。

  “他父母的墓地。”

  楚娟猜得沒錯,他們趕到的時候,老遠就看見向陽坐在墳前的一塊青石上。見幾人過來,向陽抬了抬頭,沒有作聲。如同幾人一樣,渾身濕透泥濘,頭發被雨水打成氈片,軟軟地貼在慘白鐵青的臉上,目光呆滯無神,手裏的半截紙煙早已濕透,卻還嚐試著往嘴裏放去。

  楚娟心裏一酸,眼淚幾乎湧了出來:“向陽,你別這樣,咱們回去吧。”白粵川和陸曉雨也趕緊相勸。

  向陽站起身來,看著麵前三個同樣狼狽疲憊的人,眼圈一熱道:“對不起,是我拖累大家了。”

  白粵川忙道:“向陽,說什麽呢?這事兒不能怪你,怪就怪李晚成不地道,也怪喬巧用這個法子……”

  “這也不能怪喬巧,她直接給錢甭說是向陽,就是咱們也不能要,她也是想幫咱們。”陸曉雨趕緊截住白粵川的話。

  向陽轉向楚娟道:“娟兒,李晚成沒把你怎麽樣吧?”

  楚娟搖搖頭,但委屈的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沒有,他喝多了我能原諒他。可因為我,你們多年的朋友兄弟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喬巧又誤會了你,都怪我,我就不該到這裏來……”說著說著,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向陽歎了口氣道:“這怎麽能怪你呢?沒事就好,該來的總會來,沒有這樣一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得有多麽可笑。見天兒地光教別人大道理了,也算是給自己上了一課。走吧,都回去換換衣服,老白也負傷了吧?趕緊包紮一下去。沒傷到要害部位吧?可千萬別耽誤了你倆生兒育女繁衍後代啊,別的事兒哥們兒責無旁貸,這事兒我可幫不上忙。”

  白粵川氣樂了:“向陽我發現你身上最多餘的器官就是嘴,把你這破嘴平均分成八份兒,都能養活八個說相聲的。”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相扶著回了學校。

  盡管向陽輕描淡寫地把事情一筆帶過,可大家心裏都明白,向陽心底的苦不過是不想說罷了。汪國真說過:不是我個性開朗,其實我也有許多憂傷,也有許多失眠的日子,吞噬著我,生命從來不是隻有輝煌。我隻是喜歡笑,喜歡空氣新鮮又明亮,我願意像茶,把苦澀留在心底,散發出來的都是淡香。或許,向陽就是那個茶一樣的男人。隻是,這杯茶可能還沒沏好。

  白粵川和陸曉雨回了村裏,向陽和楚娟換了濕衣服,不約而同端著洗衣盆跑到井邊洗衣服。兩人相視一笑,但因為昨夜之事,彼此都有些尷尬,各自搓著衣服也不說話。

  或許是向陽想事情太投入,也或許是穿了幾年的T恤老化,“哧”地一聲竟然被搓出一個口子,向陽“啊”地一聲,捧起來心疼地叫道:“慘了慘了,這是我在大學時候給一個高中生作輔導,講了一個星期的古文,才換了這一件好衣服,唉喲我的心肝啊,越沒錢越拉饑荒,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楚娟憋不住笑了:“你這是洗衣服呢還是練鐵砂掌呢?有勁兒沒處使了吧?來我給你洗,你去打水去。”說完,把向陽的盆端過來。

  向陽趕緊把內衣從盆裏邊掏出來,一溜煙跑回屋裏,邊跑邊喊:“這個我自己洗。”楚娟在身後一陣大笑。

  打了兩桶水,向陽坐在旁邊抽煙,想了想問道:“娟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像李晚成說的那樣不堪啊?”

  楚娟反問:“想聽真話假話?”

  “當然是真話了。”

  楚娟想了想道:“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啊,個人看法不一定對,你參考著聽。相比你們這幾個老朋友而言,我算是個局外人,有些事情反倒看得更清楚一些。李晚成昨天喝多了酒,很多都是胡說八道,但有一句話他沒說錯:為了你的尊嚴和臉麵,很多人在陪著你玩兒。向陽你想一想,為什麽我說你是這群人裏精神上的領袖?是因為你隻能在精神層麵把大家凝聚在一起。”

  向陽笑道:“這話對,我是個窮光蛋,想指望著我給你們發工資那是不現實的。”

  楚娟接道:“我們對未來的生活都是一片迷茫,在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信念,就是精神上的看齊,而你恰恰就是這個人。你讓我們相信,很多崇高的品質,比如奉獻、博愛、正義,這些正不斷被人輕視而漸漸萎縮的東西,是可以被堅持並得到蓬勃的;你也讓我們相信,即便一貧如洗吃糠咽菜,我們也可以樂觀地麵對一切,叫花子打鼓和維也納歌劇也同樣是快樂的;你還讓我們相信,我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不讓世界改變我們,保留一顆初心是多麽的重要。但是向陽,相信不代表追隨,認同不等於服從,我們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就非得去找嗎?我們認為叫花子打鼓好聽就放棄了歌劇嗎?如果那樣,我們還怎麽進步?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選擇都有自己的理由,它可能不高尚但卻不卑劣,你可以不認同卻不能反對。但是,你反對了:你反對陳強自然輟學我們就去家訪,但世上就真的沒有輟學的學生嗎?你反對向學生收演出費用我們就自己籌款,但我們做一次做兩次能一輩子這樣做下去嗎?你反對喬巧直接或間接給你錢,但你有沒有想到這恰恰是喬巧愛你呢?向陽,你這個時候的無私,恰恰是自私,因為你用自己的人生信條和標準來衡量大家所做的一切,為了你的尊嚴和堅持,我們就要陪著你,盡管那可能不是我們所要選擇和真心想要做的,我們陪著你是因為我們敬佩你、尊重你、喜歡你,但人各有誌不能強勉,你不能用感情綁架我們的選擇。東邊有日出,但我們就喜歡西邊的雨,南國有紅豆,但我們就喜歡北國的雪,一人一世界,允許對方的世界存在,才是真正的尊重。說白了,你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道德標準高,做事非黑即白沒有中間地帶,對事情的評判隻有對或者錯,而且通常是錯的時候多。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必較著勁活著呢?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太苛刻了別人也累自己也累,標準低一點兒就是籬笆,標準高一點兒就成了圍牆,透過籬笆看風景多美啊,天天麵對一堵牆,有意思嗎?”

  向陽聽得目瞪口呆,端起一盆洗衣服的髒水就要往井裏倒,楚娟趕緊攔住。向陽這才醒過神來,繞著楚娟前後看了好幾圈,把楚娟看得直發毛:“你幹嘛啊?”

  向陽一伸手道:“拿來。”

  “什麽啊?”

  “演講稿,肯定是打稿了。”

  楚娟笑道:“這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也怕說出來再傷了你自尊。怎麽樣,傷著沒?”

  向陽笑道:“自尊是沒傷到,但你這番話傷著胃了,老往上反酸,想嘔吐的感覺,哇!”

  “滾,你有點兒正形。”

  向陽收起笑容道:“楚娟,你這番話很精彩,也很有道理,有很多事情確實值得我反思。但有些說法我並不認同,我確實是個完美主義者,但你卻把這個跟控製欲畫上等號,這是不對的。我隻希望自己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你認同可以走進我的世界,你不認同我也不會勉強。我不去迎合別人你就說我自私,這好像不太公平吧?別人都高興了,我不高興,那我多沒意思啊,那活得多窩囊啊?而且,我也沒跟別人較勁,我是跟自己較勁,我不是什麽大雅,但也絕不是大俗,我覺得,人還是得留一點兒自己的東西。這回對李晚成動手,駁了小喬的好意,不是拿我的道德標準去衡量他們,而是他們的做法觸碰到我的底線了。”

  楚娟低下頭道:“喬巧我能理解,無論她何等善意,即便是為了幫你,可也傷害了你的自尊。李晚成我就不明白,你們是多年的好哥們兒,他對我不規矩你為什麽發那麽大火呢?用喬巧的話說,你當時的反應是不是太激烈了?”

  向陽遲疑了一下道:“因為你也是因為他。楚娟,你的不容易你的苦我懂,你能跟我說證明你相信我沒把我當外人。因此,隻要我在你身邊一天,就不會再允許有人那樣對你,誰都不行。而李晚成是我哥們兒,他不是路人甲路人乙,我必須用最直接的方式幫他改正錯誤。這就好像別人家孩子調皮我看個熱鬧也就罷了,但如果是自己家孩子調皮,我打不死他!”

  楚娟又笑了:“這個比方挺直白。向陽,你是個好人。我說那些話不是讓你改正什麽,如果真要改了你就不是向陽了。你這樣的人多一些,這世上的煩心事反而會少一些。其實你隻是計較應該計較的,而不去計較不該計較的,該拿起來的拿得起,該放下去的放得下,我承認我的話有點兒偏頗了,有一部分收回。”

  向陽大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唉,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這衣服也破了手足也傷了,衣服再破縫縫補補又三年,手足再殘也是原件好,哪天跟小喬李晚成喝頓和頭酒去,給他倆一個將功補過、賠禮道歉的機會。”

  “算了吧,你還是想想在喬巧跟前怎麽跪著舒服點吧。”

  “去,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肯低頭跪婦人!”

  “大男子主義,封建!”

  “我肚子餓了,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