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心難測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15 08:04      字數:4202
  相比於別的地方春節過後年味變淡,雲南大理則不同,春節意味著過年的序幕才剛剛拉開,至正月十五十六達到高潮,彌城更是如此。其原因在於一項流傳千載、享譽世界的傳統文化活動——彌城花燈。“雲南花燈比山茶,彌城山茶別樣紅”,這是對彌城花燈形象而高度的評價,“燈從唐王起,戲從唐朝來”,彌城花燈曆史之悠久可見一斑。彌南和別的壩子不一樣,別的壩子多玩兒的是太平花燈,正月初一就開始。彌南則玩兒的是元宵花燈,講究的是品質的精彩而不是時間的多寡。也正是因為如此,彌南花燈的地位在整個彌城壩子那是最高的,隻要彌南的花燈還沒有出現在縣城,就不算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彌城花燈。

  每年玩燈都會有一個“燈頭”來掌控整個玩燈過程,“燈頭”的產生絕不是人們一般所認為的家境富裕、地位顯赫之類,在過去的一年中,誰家先生過孩子,誰家的戶主就是理所當然的燈頭。偏趕去年老金書記得了個孫子,盡管兒子已在縣城定居,但老金書記還是大年初一就趕回來任職“燈頭”掌管燈班操辦花燈,憋足了勁要在整個彌南鄉拿頭牌。

  葉傳文是老燈匠,帶出了數不清的傳人,是亞溪河村燈會的精神領袖和技術總顧問,加之葉家宅院寬大,燈班議事、紮燈等一係列事宜都在這裏進行。年輕人最愛熱鬧,向陽幾人也不用別人調遣,摩拳擦掌加入到燈會籌備上來,七嘴八舌地出謀劃策,七手八腳地幫忙幹活,靠著賣力賣嘴的表現,幾人如願地混上個小小的負責人:向陽是花燈排練組的副組長,硬拉著楚娟當秘書;白粵川是送達燈帖的副組長,陸曉雨主動請纓領門認戶;林岩是募集財務的副組長,自然有葉紫圍前左右打點一切。李晚成苦無一技之長,被安排幹點兒力氣活,在燈彩紮裱組負責,見身旁已無美女可用,不得已拉過陸曉栓和一群學生娃,劈竹篾切彩紙。

  用向陽的話說,不想當“燈頭”的副組長不是好老師,個個兒賣力地立足崗位履職盡責,葉傳文則背手撚須在一旁指點,不時還親自上手示範一番。

  正自忙活,一連串的“過年好”自門外傳來,眾人紛紛轉頭,見是高明德院長領著一身紅裝火炭兒一樣的高姍登門拜年來了。高明德老家在亞溪河村,每年春節都會回村過年。一個小村子裏,也算是知名人物,大家紛紛迎上來互致問候。

  向陽踢了一腳旁邊假裝不知正整理賬簿的林岩道:“哎,老林,別裝蒜了,你家姨太太來了,趕緊過去相認。”

  林岩暗罵向陽嘴上無德,但也實在躲不過去,扭捏著上前來見駕。高姍倒是絲毫不約束,跟大家親熱地打招呼,然後撇下林岩,幾個女孩子坐到一起邊幹活邊嘰嘰喳喳著品評起衣裝服飾與身材來。這下倒把林岩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繼續忙自己的。

  高明德在葉傳文麵前是小輩,也是葉傳文看著長大的,疾步上前恭敬地行著“吉拜”禮:“傳文叔,給您拜年了!”

  葉紫的父母也趕緊過來問好,一家人把高明德迎進了屋。奉上茶來,絮絮地說了一會兒家長裏短,高明德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到了林岩身上:“傳文叔,今年過年家裏可是熱鬧啊。”

  葉傳文點點頭道:“是啊,阿紫的一些朋友來家裏過年,有這些孩子熱鬧了不少。明德你是肯定過年想清淨清淨,我就喜歡人多熱鬧。”

  高明德連忙擺手:“傳文叔,你取笑了,我是什麽領導啊,還不是跟我爸學得個一知半解,行醫賣藥罷了。說到這行醫,咱不服科學不行啊,你看我們醫院這個林岩,北京名牌大學醫學專業,人家那個理念醫術,叫人不服不行,土郎中比不過洋大夫啊。”

  葉傳文點頭道:“行醫之人,講究的先要心正。林岩這孩子品行端、有內秀,懸壺濟世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這個窮山僻壤,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高明德附和道:“傳文叔,您說的有道理,關鍵人家是大地方來的人,怎麽可能在咱們這窮地方紮根落戶呢?林岩是大學生誌願者,還有半年就服務期滿,我聽說他家人都在美國,也是在醫院工作,到時候人家肯定得去國外了,唉,真是可惜啊。”

  葉傳文麵色如水沒有作聲,葉紫母親聽了這話明顯有點兒著急,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公公道:“明德,你是阿紫和小林的,你也知道,他們兩個正在處對象,你說小林要是還要出國,這可怎麽好?”

  高明德驚詫道:“處對象?我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唉,傳文叔,哥哥嫂子,我這都不好意思說,這小林來了之後啊,跟我們家姍姍兩個人好了一段時間,後來也沒說怎麽著。你說這孩子都大了,這方麵的事兒,咱們當父母的也不好幹涉太多。這跟阿紫處對象的事兒我還真是不知道,也怪我,你說孩子在我跟前,我也是忙,沒盡到心。這事情我勸你們也別太當回事,孩子們這些年上學讀書,剛參加工作處幾個朋友很正常,哪能談一個成一個呢。也是我們家姍姍不懂事,跟小林處對象那會兒,兩個孩子都是耿直性子,時不時地就鬥點兒氣,三天好了兩天臭了,你看,這會兒又有說有笑到一起玩兒去了,孩子嘛。這姍姍跟阿紫再過半年也是實習期滿,到了分配的時候,這分到哪兒還不一定呢,到時候走的走、分的分,就當小孩兒過家家了,哈哈哈。”

  葉紫的母親還要再說什麽,葉傳文一聲咳嗽打斷了她道:“阿紫娘,明德說得對,孩子的事兒,年輕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做主,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看人識人不用人教。”說罷,轉頭對高明德道:“明德,阿紫工作的事情,叔也算求你,咱們兩家是世交,這個事情你能幫就幫一把。阿紫我知道,孩子不會給你丟臉。也算我積了陰德。”

  高明德嘬了半天牙花子道:“傳文叔,這事情我不敢跟你打包票,我隻能說盡力而為,我盡我最大能力,咱自己家的事兒我肯定上心。”

  葉傳文頓了一下,點點頭道:“明德,你放心,不會為難你,一切秉公辦理,但也不能委屈了我自家孩子。”高明德不傻,自然明白葉傳文這老朽話中軟中帶硬的意味,忙點頭應諾,借口還要去別家拜年,告辭離開。

  送走高明德,葉紫母親走到葉傳文身邊點著煙袋道:“爸,明德來說了這番話到底什麽意思?林岩跟阿紫的事,阿紫工作的事,我總感覺他話裏有話,您得幫著拿個主意。”

  葉傳文吧嗒了兩口煙袋,長歎一聲道:“明德這個人啊,你們一輩兒這些孩子,數他聰明,可也有些歪心眼,缺大智慧啊。你們看不出嗎?他這是來談條件來了,明明是他和姍姍看中小林了,小林又跟咱們阿紫好上了,他就拿阿紫工作的事情說事兒,這人心啊!我跟明德父親一起放羊的時候,一塊糕也兩個人掰著吃,窮時候一塊兒活過命、不隔心,到了他這輩兒,怎麽學了這麽多的心機?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也不要著急,阿紫是咱們看著長大的,林岩孩子也不錯,有感情有緣分自然能成,剛立業有這些經曆不是壞事,該由孩子們自己做主的,咱們也別幹涉太多。工作的事,我倒想看看明德怎麽辦,姍姍也一樣要分配,咱們阿紫哪裏不比姍姍強?明德在這個事兒上要是藏私心耍不公平,我就要去縣裏說道說道去!”說著,老爺子有些激動,葉紫父母忙奉茶安撫,暗自裏卻壓下一段心事。

  高明德出了屋門,到院裏燈會籌備現場閑閑地看了一會兒,跟大家有一搭無一搭地嘮了會嗑,招呼高姍道:“姍姍,咱們去別家拜個年,完事兒再過來玩兒。”高姍答應著跟大家告別,林岩葉紫送到大門口。

  高姍回頭對林岩道:“林岩,你來我們村過個年,我得盡一盡地主之誼,明天中午來我家吃飯。”

  林岩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把求救的目光發向葉紫。葉紫好像沒聽見,正跟高明德嘮著什麽。

  高姍臉一沉道:“你改名姓葉了?葉紫我倆都是你同事,在她家過年,到我家吃頓飯都不肯賞臉?愛去不去,爸,走啦!”說著扭身就走。林岩無奈,連忙應道:“去去去,沒說不去啊!高院長你們慢走啊!”

  回到院裏,向陽趁人不注意把林岩拉到一邊的照壁後,低聲道:“老林,妻妾爭寵的滋味如何?”

  林岩眼一瞪道:“滾!哥們兒這本來就夠鬧心的了,你別火上澆油了啊。”

  向陽一笑,正色道:“林岩,咱們多年的哥們兒,我了解你。老白跟陸曉雨的事兒,我得給他提醒,我怕老白意氣用事。成子跟楚娟的事我也不擔心,楚娟是個有主意的人,任是成子翻江倒海,楚娟也有定海神針。唯獨你,我從來沒問過你也沒跟你建議過什麽,因為我知道你這個人不輕率、不武斷,你要是心裏沒點兒譜不會擅作決定。但你真是城府極深,讓人看不出摸不透,如何在兩個女人之間遊刃有餘,你肯定有了打算,能否透露透露?”

  林岩笑罵:“向陽,我發現你頭幾句話真誠地我眼淚都快下來了,說著說著就倒槽。什麽遊刃有餘,你拿我當西門大官人還是韋爵爺了?你也甭給我戴高帽。不過向陽,哥們兒是動了真心了,我也想好了,不管高明德高姍怎麽樣,對付過這半年,我帶著葉紫遠走高飛,到美利堅合眾國逍遙自在去了,浪跡天涯從此並肩看彩霞,纏纏綿綿你是風兒我是沙……”說著說著來了興致居然唱上了,不知道是練了還是怎麽的,竟然是林岩為數不多的不跑調的曲目之一。

  向陽鄙夷地看著林岩道:“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嗎?”

  “當然知道啊,《你是風兒我是沙》。”

  “不錯,真要那樣,你倆就一個瘋子一個傻子。還真拿自己當根兒蔥了?還跟著你浪跡天涯從此並肩看彩霞,告訴你,別替別人拿主意,你在是寶你走是草,好好琢磨琢磨吧。”

  葉紫見兩人神神秘秘齜牙咧嘴嘀嘀咕咕,過來問道:“你倆說什麽呢?”

  向陽笑道:“沒事兒,聊《還珠格格》呢,皇上,您還記得十八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她來了,奴才告退。”

  葉紫一臉懵懂:“你倆幹嘛呢?向陽是不是又憋壞呢?”

  林岩恨恨道:“是小人,歡喜君子犯過,唯恐天下不亂也;是君子,恥聽小人之惡,不忍世間紛爭也。”說完又笑了:“向陽這家夥,既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但要沒了他,我還真寂寞。”

  葉紫笑道:“那沒了我呢?”

  林岩開嗓唱道:“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裏,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任時光勿匆流去我隻在乎你……”

  倆人正卿卿我我,向陽李晚成等人已然悄悄包抄過來,向陽憋著笑一聲令下,大家齊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葉紫捂著耳朵逃離凶案現場,躲到人堆裏再也不敢出來。向陽則用手機播放著偷錄下的兩人的談話和林岩刺耳的歌聲。

  葉傳文站在堂前的台階上,看著年輕人們的笑鬧,臉上泛起一抹會心的微笑,竟萌生一股放歌的衝動,“十個彌城人,九個會唱燈”,老爺子開口便來:“正月放馬喔嚕嚕的正月正喲,趕起馬來登路裏程,喲哦,登路裏程。大馬趕來喔嚕嚕的山頭上喲,小馬吃草隨後的跟,喲哦,隨後的跟……”

  院裏忙活的村民們齊聲應和,農家院裏一片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