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嘯聚山林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15 08:04      字數:3910
  誌願者們統一培訓的時間很寬鬆,吃住條件也很好,這不禁讓大家有了樂不思蜀的感覺,開始懷疑西部是不是真的貧窮,幾乎把臨行的些許惆悵和滿腔壯誌淡忘,勾肩搭背出沒於春城的角落,宛如遊人。直到培訓結束,按照統一派遣離開昆明殺奔基層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殘酷而充實的現實來到了。

  由於有所關照,向陽幾人順帶著白粵川被分配到了彌城縣——大理自治州最小的縣城——國家級的貧困縣。這本不是關照人的本意,隻是向陽據理力爭,說我們是誰啊?我們是新時代的359旅,我們來幹嘛來了,不就是服務來了鍛煉來了嗎?哪裏最艱苦我們就去哪裏,最好是那種兔子都不拉屎老鼠都養不活的地方,那要開辟出來個南泥灣也好向黨和國家交代。林岩與向陽意見通常一致,喬巧隻當是旅遊,隻要跟著向陽就行,李晚成抓耳撓腮怕“破床門”事件曝光總算認可,白粵川誓死追隨他李哥,事在人為,幾人被彌城團縣委光榮帶走。

  一係列的儀式走完,向陽等一幹醜媳婦兒終於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看到了自己的公婆。喬巧和李晚成被留在了彌城縣金融局,林岩去了縣醫院,白粵川的農學專業本應留在農口部門,但支農的較多而支教的較少,統籌考慮,還是和向陽一起被派去了彌南鄉一所偏僻的村小。彌城團縣委的趙書記特意強調了偏僻二字,聽得向陽暗暗高興起來——似乎這才符合自己的本意,白粵川卻有些不情願,麵若苦瓜不得輕鬆。

  幫留在縣城的喬巧林岩李晚成料理了一番,謝絕團縣委同誌的相送,幾人急不可耐地奔赴向陽和白粵川的巢穴,前去探訪一下這偏僻的地方究竟何等淒荒。

  出租車七歪八扭穿林過澗,司機罵罵咧咧怨氣衝天,不情願地在半山腰上停住,說是再往前走就有車毀人亡的危險,指著一條林中小路說再走不遠就到亞溪河小學——此行的終點站。幾人從車裏滾出來,分擔著家什,又便跋涉起來。山路難行,景色卻是頗美。溪水潺潺,樹木青蔥,野鳥頻飛,呼號頓響,與昆明的都市風範自是別有不同。把個喬巧看得賞心悅目驚呼不斷,直哀歎向陽白粵川傻人傻福誤入了人間天堂。互相攙扶鬥鬧著走過一條河上由兩株枯樹倒伏而形成的木橋,一座廟宇閃現在林中。

  大家有些疑惑,按照出租車司機的描述,隻要見到人為的建築,目的地就達到了,此時卻與佛祖弄個不期而遇,這個那個……一大串的糾結湧上心頭。

  好歹衝到了廟宇近前,這才看清,亞溪河小學的名稱被工整凝重地寫在一塊木板上,在曆盡風雨的陳舊中仍舊顯得醒目遒勁。向陽走上前仔細端詳了一陣兒,點了點頭道:“看見沒,這字寫得有功力,沒想到這窮山僻壤的小地方居然還是藏龍臥虎之處,這趟來著了。”

  李晚成悄悄在喬巧耳邊道:“小喬,向陽出家當了和尚你可就沒指望了,你看咋倆在一起並肩作戰,有著共同的專業,共同的愛好,要不然?”

  喬巧“呸”了一口,慢條斯理道:“那是個炎熱的午後……”白粵川感興趣地湊了過來想一飽耳福,被李晚成一巴掌扇到後邊,自己卻是滿不迭給喬巧作揖打拱。

  入得院來,但覺清幽靜雅,花香撲鼻。雖是盛夏,可此間卻是清涼一片。麻石板的甬路整齊潔淨,粗大的翠柏於路旁相對映襯,環境的清幽更襯寺院清冷,一口鏽跡斑斑的古鍾和一個栽著大蔥的石香爐見證了曆史的悠久與香火的凋敝。

  一陣微風拂過,送來一陣稚氣卻整齊的朗誦:“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幾人方知,這亞溪河小學原來前身竟是一所寺院。

  拾級而上,在中間殘破的大雄寶殿,幾人終於見到了這所學校所謂的教室。寬敞的殿內,幾十套斑駁殘破卻整齊的桌椅,約莫六七十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坐在那裏,認真地跟隨者一個蒼老洪亮的嗓音在朗誦古詩。老師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樸素的著裝,魁梧卻略彎的身軀,花白的頭發,麵帶歲月滄桑風霜雕刻,嗓音卻是洪亮無比,激情十足。身後的黑板上遒勁有力的粉筆字書寫這首《芙蓉樓送辛漸》,與門口的校名筆跡顯然出自一人之手。

  個別孩子發現了窗外的幾人,開始眨著興奮好奇的眼睛偷偷瞟著,這使得講台上的老師也停下了領讀,見到外邊幾人,不禁麵露喜色,一聲“下課”,孩子們頓時哄然湧出,紛紛圍在向陽幾人身邊,看看這兒,摸摸那兒。喬巧早有準備,從挎包裏拿出大袋的糖果文具,分發給孩子們。

  那老師快步走出來,慈愛地分開孩子們的小腦袋,走到近前,跟向陽幾人親切握手:“你們是大學生誌願者吧,局裏早讓村裏人來告訴說你們要來,我正準備下了課領孩子去接你們呢。我是這裏的校長,我叫梁明秀,你們都是誌願者,不是說來兩個嗎?”

  林岩喬巧李晚成自覺閃到後麵,向陽笑道:“梁校長,就我們倆,我叫向陽,他叫白粵川,那幾個是我們同學,也是誌願者,但沒分在咱們學校。”

  寒暄過後,梁明秀領著幾人在校園裏四處轉轉,順便講了這學校的由來。這學校原本確是寺院,名為雲崖寺,過去香火旺盛,後來隨著一些天災人禍斷了香火,僧侶也就都走了。十多年以前改成了學校,因亞溪河村與外界交通不便,學生上小學就隻能在這裏,校長教師隻有梁明秀一人,中間雖來過幾個代課教師,但都因為條件太過艱苦,沒有待得長久的。梁明秀的自述更是令幾人稱奇——他竟然是一位北京知青,身為大學教師的父母沒能熬過那場運動,他在雲南知青返城的時候也曾回到北京,可看到家破人亡,心灰意冷不願在那傷心地逗留,回到雲南在雲崖寺出了家。後來獨自守著這寺院,直到這裏開了學校他才還俗當了老師。顯然,梁明秀已多時不再與人談及此事,言語之下,竟有些神傷。

  向陽心裏一動,想著梁校長也是知青,或許父母的一些事情他知道也說不定,但見他動了情緒,也就暫且沒問。

  李晚成的獵奇心理此刻沒心沒肺勁地爆棚,湊到梁明秀近前笑嘻嘻問道:“梁校長,我聽說這寺院的和尚都武藝高強,咱們這兒是不是還隱藏著什麽絕世武學秘笈什麽的?你看沒看見一道靈光從我的天靈蓋射出,我可是百年一遇的武學奇才。”

  梁明秀哈哈笑道:“既然是武學秘笈怎麽能隨意告訴別人呢?要不我收你為入室弟子,傳你絕世神功?”

  李晚成不屑道:“梁校長,別說大話了,拜師容易,可您怎麽也得讓我見了菩薩再拜啊!唉喲!!”李晚成話音未落,梁明秀已經一個撤步閃身幹淨利落地將李晚成放倒在地。

  大家先是驚訝,馬上鼓掌喝彩歡呼,周圍的孩子也都歡呼起來。李晚成被向陽從地上拉起來,摸了摸腦袋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地的,挑大拇指讚道:“梁校長好功夫,我看要在我之上,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回去苦練二十年,再來找你比試,必然痛雪前恥,以報今日一摔之仇。”

  梁明秀是個細心人,已把向陽和白粵川的宿舍收拾出來。這本是偏殿,原來做學校的圖書室,寬敞透氣采光好,隻是圖書少得可憐,索性改成兩人的宿舍,經梁校長親自擺布,再加上孩子們插花弄草的,宿舍也頗像個樣子了。

  來者是客,梁明秀用豐盛的晚餐招待了幾個饑腸轆轆的半樁小子和饞嘴丫頭。飯桌上,自然少不了大理砂鍋魚、彌城卷蹄這地方特色,還有一大盆嗅之銷魂的洱海海菜芋頭湯,林岩這冷靜的人也不禁聳起了鼻子吧嗒開了嘴。

  李晚成把彌城卷蹄啃得滋滋響,還不忘嚷嚷:“梁校長,你不是出家人嗎?也信什麽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還有啊,我看你這生活水平太高了,怪不得你不願意回北京呢。”

  向陽狠狠在桌子下踹了一腳,他這才住了嘴。梁明秀笑而不答。日後向陽才知道,僅僅是為了他們接風洗塵的這一桌子飯菜,幾乎是梁校長一個月的工資。

  兩瓶楊林肥酒下肚,大家覺得毫不盡興,梁明秀又要去取酒,被向陽攔住:“梁校長,您這好歹也是北京人兒呢,來點兒家鄉的酒。”說著從包裏取出兩瓶地道的牛欄山二鍋頭。梁明秀很感歎很高興,卻隻是喝了一小杯便告辭回後院睡覺,畢竟歲月不饒人,也留更多的時間給這些激情的年輕人,讓他們瘋一瘋鬧一鬧。

  林岩雙手抱膝在那裏傻坐,白粵川頻頻給他李哥敬酒,李晚成道貌岸然正襟危坐,時而憶苦思甜,時而諄諄告誡,唬得白粵川鼻涕一把淚一把,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向陽嘶嘶著氣喝下半杯酒,長歎一聲,拂了下喬巧酒後微紅的臉龐,剛要發表感言,感覺舌頭怎麽突然大了,伸出來看了看覺得變化不大,這才知道自己也喝多了。索性把酒都倒上,見李晚成還在那裏厚顏無恥地接受白粵川的頂禮膜拜,向陽清了清嗓子道:“那是個炎熱的午後……”

  李晚成激靈一下子,差點兒沒跳起來,馬上酒醒了大半,嬉皮笑臉端起酒杯:“向掌櫃有何指示,盡管吩咐。”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也都哭了,互相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真是難忘的一夜。向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豪言壯語格言警句之類的,使得白粵川第二天對著自己開始一臉虔誠。

  大家在清晨作別。喬巧從沒喝過這麽多酒,喝了梁明秀做的酸梅湯走路仍然軟綿綿的,拉著向陽的胳膊淚水漣漣,讓向陽一天早晚給她各打一個電話。梁明秀說手機在這兒沒信號,電話隻在村裏有一部,而村子離這裏有十多裏路,如果一天早晚兩個電話等她再來的時候就看不見向陽了。

  向陽好言安慰連哄帶騙,說自己抽時間買頭毛驢養活著,想你了呢就騎著毛驢呱噠呱噠看你去了,實在不行讓你爸給咱空運一台大G來,咱也過過窮人乍富的癮。說得喬巧破涕為笑,想想一個老光棍領著兩個小光棍也確實沒什麽擔心的,放心地跟林岩李晚成離去。

  那天,向陽給孩子們上了第一堂課,瀟灑飄逸的粉筆字和精彩的講述讓梁明秀暗自點頭稱讚。那天,白粵川發揮愛動手的習慣,嚐試著用自己的業餘愛好製作了一個簡易卻音量奇大的電鈴,那聲音伴著孩子們的歡呼聲很長時間響徹山林。那天,林岩一去縣醫院就用極度的責任心挽救了一個被幾乎耽誤的羊癲瘋病人,使縣醫院迎來了久違的一麵錦旗。那天,喬巧被金融局局長叫去委任為辦公室副主任,而李晚成進入後勤辦協理夥食憤憤不平,總之,新的生活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