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俠骨柔腸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15 08:04      字數:2534
  把幾人送到住地,喬巧說還有事馬上要走。向陽問她幹嘛去,喬巧說去洗車去去穢氣——淫穢的穢。向陽雖不信,但想想又沒什麽可奇怪的,畢業誰都有一攤子事兒,自己又不是太陽,沒那麽多月亮非得圍著自己轉,便不再多想。

  進了屋,向陽檢修了自己的床,確認不是形同虛設不至於有塵埃落腚的危險才坐了下去。李晚成早已經把大包小包翻了個遍,將土特產一股腦挪到自己床上。

  向陽拿過裝著父母骨灰壇的提包,瓷壇破裂為幾塊,幸好幾層布袋包裹。向陽心裏隱約作痛,一路上小心翼翼,沒想到還是有如此變故,讓父母在天之靈都不得安生。

  父母在時,每次回家離得老遠他都會高聲喊個不聽,非得把在家裏忙活著準備飯菜的母親喊出來不可,或是掐著擀麵杖,或是拎著漏勺,一臉祥和的笑意,卻是追著他作勢要打,嗔怪他打斷了擀了一半的麵條或是煎了一半的魚。每次他都會跑幾步便讓母親追上,揪著耳朵拉回家裏。開出租車的父親也會早早收工,拎著碩大的茶水杯急急忙忙趕回來。明明思兒心切,可邁進大門便慢條斯理踱起步子拿出老子的尊嚴和派頭,等向陽跑出來把杯子和錢包接過再遞上點著一支煙,方才伴著煙霧從鼻子哼出一個“嗯”字。不過這種尊嚴和派頭裝不過一刻鍾,很快便追著向陽問學校的種種。每每此時,向陽好像成了老子,躺在搖椅裏抽著煙,用極佳的口才敘述著帝都掌故燕大趣聞,聽得父親如癡如醉。

  向陽的父親是到雲南大理下鄉的長春知青,在下鄉中認識了當地的母親,創造了一段在那個時代屬於前衛的浪漫,大體如李春波的《小芳》所描述的故事那樣,還有了向陽這個愛情的結晶。1978年雲南知青返城,向陽的父母都回了城,母親家裏唯一的親人向陽的外婆也隨著來到城裏。兩年後,母親又給向陽生下一個妹妹,卻偏趕上嚴查超生,家裏人一商量,隻得讓外婆帶著孩子回雲南暫避風頭。誰知道一老一小踏上火車之後從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幾經尋找卻音信杳無。為此向陽的父母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可膝下還有個向陽,不能光為了找那個誤了這個,暫且擱置起來。起初夫妻二人還在市棉紡廠上班,結果後來雙雙下崗,父親開起出租車,母親街上看報刊亭,勉強度日。好在向陽爭氣,雖說頑劣但天資聰明,無病無災地長大還考上了北京名牌大學。這一度讓這個窘困的家看到了希望。不想就在向陽剛上大學不久,父親在一次開車送患急性闌尾炎的母親去醫院途中,與一輛大貨車相撞雙雙殞命。忍著悲痛辦完父母喪事,向陽回到家裏蜷縮在炕角哭了整整一天,不知明天何去何從。向家零星有幾戶本家,也登門勸慰,結果竟全都是打那點兒賠付款的主意。向陽把老屋一封,父母骨灰壇寄放在殯儀館,毅然回校。靠著那點賠付款、獎學金以及平時打工,愣是自己讀完了大學。

  自父母故去,向陽從未回家,隻是每年回當地殯儀館祭拜一下父母。此番回鄉,向陽取回了父母骨灰,把老屋低價賣給一位本家,與故鄉作了一次幾乎永久的訣別。或許這一生,他將不再回去。沒有父母的家,還叫家嗎?家都已經沒有了,還回去幹什麽呢?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本想來日方長,可來日還未到,方長卻已遠。唉,隻恨蒼天無眼,不許白發天倫。

  屋外,一聲清脆的汽車鳴笛打亂了向陽的思緒。抬頭看時,見喬巧抱著一個包裝細密精致的紙箱走了進來。小心放到向陽床上,打開紙箱,剝去暗紫和金黃兩層帛絲外套,一個檀香木的骨灰盒呈現在眼前。

  向陽心中一陣驚訝與激動,怔怔不語。

  喬巧正色道:“向陽,我沒見過伯父伯母,也不能跟你一起為他們盡孝,唯有這樣做,讓他們操勞了一生得以安息,我也才略為安心。”向陽什麽也沒有說,用力握了握喬巧的肩頭,一同將父母的骨灰小心放入盒中。

  林岩和李晚成站在旁邊,對視一眼,心中湧滿感動。

  誌願者的事情已經穩妥,幾人卸去了心頭最後一絲壓力,也完全不用像其他大部分畢業生一樣為工作求職奔波,坐在小屋裏津津有味兒地品嚐著向陽帶來的東北大辣皮。

  向陽注意到喬巧眉宇間有淡淡的急躁,雖嘻嘻哈哈亦難以隱藏,遂直接問了出來。

  喬巧猶豫了一下,低下頭道:“向陽,我……我爸想見見你,我知道你不願意去,可我……我想你還是去……不過,你要是不去也沒關係……”

  “為什麽不去?去!向陽,大義凜然地去,不卑不亢地去,給喬老東家展示一下咱當代最優秀大學生的迷人風采,晾曬一下即將投身西部開發洪流的誌願者的熱血丹心。你要不去,可別怪我捷足先登。”李晚成又開始叫囂。

  “行了成子,你那摸樣去了也得讓人給打出來,別添亂了。”林岩勸道。

  “像我這麽有才的男人哪有那麽帥的。”

  三人一起站起來衝著李晚成腦袋“哇”地空嘔了一下,喬巧拱手道:“成子,您老人家那狗嘴裏吐出的都是白花花的象牙,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接不住招,求您消失一會兒,給,到水果攤兒上吃西瓜去,今年瓜農挺不容易的,晚上我請客,老地方。”

  李晚成見錢眼開,眉開眼笑地接過喬巧扔過來的錢包,剛要走,見林岩還在那裏看書,上前拉扯道:“你這點兒眼力價都沒有,消費去,別當明晃晃的電燈泡。”

  林岩慢騰騰地站起來,走到向陽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向陽,你得去啊,不能讓喬巧這麽委屈著。”

  喬巧或許是被林岩那句“委屈”說中,鼻子一酸,眼淚竟撲簌簌落下來。向陽有些慌神,連忙拉過手巾給喬巧擦淚,發現拿成了李晚成的毛巾,餿味撲鼻,慌忙扔到一邊,又扯過一條,發現是李晚成的擦腳布,臭氣熏天,不禁恨恨罵起李晚成不講衛生貽害公共來,逗得喬巧又“撲哧”笑出聲來。

  向陽調侃道:“我這還沒答應去呢,你這激動得又哭又笑的。”見喬巧臉色又變了,忙道:“我也是想去西部之前拜會一下德高望重的老泰山,隻是總想帶點兒見麵禮什麽的,又不知道老泰山喜歡什麽,你家吃飯的碗估計都比我家的古董值錢,得想法子送點兒有品位的東西。”

  喬巧聽了,破涕為笑,“也倒是,你就是帶一棟樓去我爸也不稀罕。我早就想好了,我爸喜歡字畫,你的書法那麽棒,好好寫幅字裱好給他帶過去,他肯定喜歡。”

  “那怎麽行,我這墨寶怎肯輕易示人,他不求我怎麽賜?”

  喬巧柳眉倒豎,一把撈住向陽的耳朵道:“你還來勁了是不是?”

  向陽邊告饒邊笑應道:“好好好,我放下文人的自尊還不成?就這麽定,兵行險招,筆墨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