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死了，戰死在安條克城關隘的城樓下。”

  林恩放下手裏的戰報，心中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緒。

  “他可是獨立軍團的軍團長！”馬文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雖然這次他的炮兵團並沒有參加，但是對於行動的大致計劃還是知道一些的，守備軍是去接人，又不是去攻城，肯尼斯為什麽會在城外，還戰死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要不是這話是從林恩的口中說出來，他怎麽都不會相信。

  “肯尼斯親自衝鋒，死戰不退，身上的鎧甲被埃裏克劈開，身中二十多槍，死相異常慘烈，有多次機會都可以撤回關隘之內，但是他都放棄了。”林恩的聲音中帶著一些惋惜，這份戰報是埃裏克親手所寫，對於整個戰鬥過程記錄得非常詳實。

  “他故意找死？就因為他上一次在卡利亞斯打了敗仗？”馬休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種想法，至少不讚同。

  “費謝爾家族大勢已去，北方伊凡大王子再次發起了進攻，我們又在釜底抽薪，我覺得肯尼斯更多是想再拚一次，不成功，便成仁，我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性格的人，但是家族失勢，內外交困，自己又親手葬送掉了家族的精銳軍隊，這麽大壓力，足夠把一個人活活壓死，或許戰死在安條克外，戰死在衝鋒路上，對他來說，算是解脫。”

  林恩嘴裏雖然如此說，但是對於“士兵的最高榮譽就是戰死沙場”這一套理論，他是完全反對的，他堅定地認為所有奉勸他人無私奉獻，而自己卻在享受利益的行為，都是耍流氓，士兵的最高榮譽應該是戰勝之後勝利歸來，然後享受戰功帶來實質榮譽和物質獎勵。

  正因為如此，所以林恩才提前來到守備軍的大營，要在這裏迎接得勝歸來的英雄們，他帶來了勳章，也帶來了金幣，還有一封加蓋了軍事管理委員會的印信的授權書。

  目前卡利亞斯守備軍的規模算不上太大，算上最近的幾次擴編，排除民兵之和後勤人員之後，真正的編製作戰部隊，滿打滿算不到三千人。

  按照卡利亞斯目前的軍事製度，營帳及以上級別的軍官的任免權都在林恩手裏，不管是任命還是罷黜，都由林恩決斷，而他現在把部分的任免權交給了埃裏克，包括營長和副團長的職務任免，現在都歸了守備軍副統領埃裏克。

  埃裏克雖然是副統領，但是大家都知道，在正常情況下他都是守備軍最高統帥，正統領高文更多的是掛個名，軍營中他的那件辦公室，一個月二十九天裏都沒有人，對此士兵們也都理解，高文大人是巴雷特家族的守護騎士，主要的心思自然是放在訓練巴雷特近衛團上麵。

  慶功宴上，在與所有出征歸來的將士們共同舉杯喝過慶功酒之後，林恩獨自走到一邊，看著這群為了卡利亞斯連連征戰的疲憊將士，他麵露沉思。

  狄克看到了林恩，然後跟了過來。

  林恩微微一笑，收起了心事，但狄克卻不是一個能憋得住話的人。

  “流民帶回來了，我軍的傷亡也不大，您為什麽不高興呢？”

  “太頻繁了。”

  “什麽太頻繁了？”

  “作戰，這一來年，我們不斷在擴軍，總是在作戰，雖然都勝利了，但這不是好事，或者說是值得吹噓的事情。”

  和狄克在一起的時候，林恩保持比較放鬆的狀態，說話也沒有太多顧慮，想到什麽說什麽，即便在慶功宴這種時候對一個凱旋歸來的戰士說這種話很不合時宜。

  “是這樣的。”狄克沒有表達自己態度，隻是從事實上肯定了林恩所說的事情。

  “你喜歡打仗嗎，或者說是……期待上戰場嗎？”

  “不。”狄克果斷地搖頭，沒有任何的猶豫。

  “其他人呢？我看每次開戰前會議的時候，大家都很活躍，艾倫那家夥上次被高文老師限製出戰，還老大不樂意，我上次來軍營的時候，他還私底下給我抱怨過這事情，還讓我無論何如都要同意下一次作戰務必讓他們騎兵團出戰。”

  林恩邊說邊走，來到一處空曠斜坡地，和狄克一起坐在地上，看著秋夜的星空。

  麵對林恩的這個涉及到其他同僚的問題，狄克沒有向上一個問題那麽果斷地回答，而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好一陣，才說道：“戰功，還有臉麵，打了勝仗就會有功勳，這幾年來，從您家族和獠牙傭兵團決戰開始，直到現在，巴雷特就沒有打過敗仗，參加作戰就意味著有戰功，所以大家都願意，至少在公開場合都要表現得願意打仗、不怕打仗。每一仗都打贏，還怯戰的話是很丟臉的事情。”

  林恩微微點頭，眼神中又出現了新的好奇，他問道：“那下麵的士兵呢？他們是什麽樣的想法？”

  狄克回頭望了一眼後麵還沒有結束的慶功宴會，說道：“什麽樣的都有，至少在重甲步兵團是這樣，有的人是希望打仗，打贏了全團都是賞金，還有不少人是為了榮譽，這樣的人多數都比較年輕，很多人都是唱著您寫《少年卡利亞斯之歌》來報名參軍的。”

  林恩笑問道：“你呢？你也是年輕人，你會唱嗎？”

  狄克羞赧地低下了頭：“我唱得不好。”

  就在林恩打算讓狄克唱兩句歌的時候，狄克似乎察覺到了林恩的意圖，於是趕緊把話題轉移開來，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也有人不想上戰場，就想在軍營裏混下去，當兵吃糧，不用種田不用上工就有軍餉，夥食也不錯，在外邊還受人尊敬，您可能不知道，自從上一次打敗了獨立軍團之後，守備軍的戰士在休息日去貿易街買些小東西，或者說是餐館用餐，店家都不會收錢。”

  林恩臉色一變，問道：“你有去過嗎？”

  “沒有，軍營裏不缺東西，沒什麽需要買的。”

  “你沒去過，所以你不太清楚，有的店家是不願意收，更多的是不敢收，那些**太過於驕縱，吃了一頓霸王餐，就覺得所有人的店都應該不收他們錢，尤其是對外來移民開了小店，欺負得最凶，這股風氣是要堅決製止的，店家不敢怒也不敢言，卡洛斯給我匯報過好幾次這樣事情，他們公安警察也不好管，主要是店家不願意惹麻煩，都說是自願的，這樣下去非形成一股風起不可，要是放任下去，恐怕連公安警察都會染上這習氣，**，往往就是從這樣的小事開始的。”

  狄克的牛眼睛瞪得老大，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原來在“店家熱情好客”的背後，是這樣的真相。

  林恩感受到狄克的怒意，提醒道：“這事情你不要去管，我會讓埃裏克處理好，等過幾天就開始全麵重整軍紀。”

  看到狄克沒有動靜，林恩又特地問了一聲：“聽到了嗎？”

  狄克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聽到了。”

  就在林恩想要給狄克重申一遍的時候，他的眼神卻被東邊的星空所吸引。

  一顆明亮的流星拖著長長的慧尾從夜空中劃過，然後向東方遠……不對，是往東邊的守望之外中墜去。

  林恩眼神匯聚，緊盯東方的夜空。

  來這個世界這麽多年了，他看星空的時間並不在少數，但是這是卻是他第一次看到流星，還是這樣的奇異的流星。

  星空，守望之海。

  這兩個詞，林恩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克萊因，剛才那顆“流星”表現出來的模樣，和土係禁咒級魔法“隕石術”有些類似，隻不過看上似乎要更高一些，甚至有些像是從天外而來，以至於林恩第一眼以為是流星。

  更高的高度，意味著隕石下墜的衝擊力更大，能從將土元素凝聚到那麽高的天空中形成巨石，這毫無疑問是傳奇級魔法師才擁有的手段。

  難道是有傳奇魔法師在攻擊克萊因？

  林恩並不能確定，但是至少這顆隕石應該不是克萊因鼓搗出來的，無論是史書記載，還是那本很浮誇疑是克萊因本人所寫的《奧世法皇》，都清楚地記錄這位傳奇人物並不具備任何一係的元素親和天賦，無法釋放元素魔法。

  林恩嚐試著在意識空間中呼喚克萊因，不過“電話”並沒有打通。

  既帶著好奇，也有些擔憂，林恩繼續盯著東方天空看了好一陣，但是在那一顆隕石下去之後便再沒有了動靜，甚至連隕石撞擊的動靜都沒有，如同泥牛入海，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狄克看著林恩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好奇地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看到了一刻流星。”

  “流星是什麽？”狄克顯然並沒有聽說這個詞語。

  “就是在星空中飛過的星星。”

  “星星還會飛？”

  “是的，那就是流星，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如果看見流星立刻許願的話，就可以夢想成真。”林恩笑著和狄克說道，他覺得狄克這種單純的孩子，應該會對這樣的事情比較感興趣，還能乘機套出來他的願望是什麽。

  “您看的什麽書，這也太假了，騙小孩的吧。”狄克毫不客氣地回應道，這兩年多來，他每一天都在學習，課本用的是學校的教材，老師有很多個，林恩、埃裏克、托林大師、還有軍營中有文化基礎的軍官，都教過他，熬過了識字階段了之後，他也看了不少的書，還都是林恩親自給他挑選的書。

  用狄克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識字讀書之後，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騙文盲的把戲”，很顯然，林恩剛才的這番言論，也被狄克歸類於“騙文盲的把戲”之中，他甚至疑惑林恩大人為什麽會相信這種毫無邏輯的事情。

  對於沒有一點浪漫主義思維的狄克，林恩選擇了告辭，打算回去這事給希爾薇講一講，她一定會說出自己的願望。

  …………

  守望之海深處。

  一座孤零零的破敗高塔矗立在一座同樣孤零零的小島上。

  巨大的隕石從天而降，帶著毀滅的威能，精準地向著島嶼衝擊而來。

  還沒有完全靠近，其龐大的衝擊波就已經波及到了這座小島上，島上飛沙走石，狂風大作。

  然而在巨石即將撞上小島的時候，那座破敗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孤塔的塔尖上，發出了一點點藍色的光芒。

  霎時間，巨石在空中生生停下，島嶼上動靜也瞬間歸於平靜。

  瞬息之後，巨石瓦解開來，變為了它們最初的樣子。

  濃鬱得化不開的土元素彌漫在島嶼上，充斥著每一寸空間，將空氣都排擠出去。

  孤塔之中，星空之下，那一潭夢幻般流動的藍色液體，逐漸凝聚成一個沒有麵目的人性，他抬起手扭動身體，打了一個沒有聲音的“響指”，然後島上的土元素開始重新凝聚，最後變成了島嶼的一部分，連整個小島都變大了一圈。

  “你是在試探我嗎？”

  身體之中發出了不算太響亮的聲音，但是這聲音卻穿過了孤塔，穿過了島嶼，向著大洋深處的未知區域而去。

  海洋沒有回應他，他便繼續自言自語。

  “還是說你想要看看魔網是什麽樣子，剛才的過程有些快，這又是黑燈瞎火的，我賭你沒有看清楚，如果你要是輸了，就出來和喊我一聲爺爺，這事就此揭過，你看好不好。”

  “我猜你一定還在準備第二發，噢，不，不是你，這是你的誰？我應該怎麽稱呼，是你學生？信徒？走狗還是仆人？或是傀儡？還真是有一套，傳奇魔法師傀儡，也不知道你是怎麽養出來的，培養的方法能告訴我嗎？要不我用魔網和你換？”

  “我克萊因說到做到，說換就換，明天是個好日子，要不你來我島上，我們互相交流討論一下心得，如何？你要是個啞巴也沒關係，我們能用意識交流嘛，這方便我經驗比較足，你看如何，同意的話就吱應一聲，哦，對了，忘了你是啞巴，那翻個浪花兒也行，總得讓我看到你的態度吧，你說是不是，唉，又忘了你是啞巴，不會說話。”

  守望之海依舊風平浪靜，波瀾不興。

  “從來沒有人敢無視我說話，還一連無視三句話，聖光之主都沒有這麽無禮，你這個卑劣的膽小鬼、不會說話的臭蟲、烏賊和海馬生的雜種、惡心死人的爛魚，我……我……”氣急敗壞的克萊因克萊因一時語塞，想不到什麽太好的詞匯，於是話鋒一轉，淡淡說道：

  “我會找到你的。”

  與此同時，在守望之海東邊一座被迷霧籠罩的島嶼中，一個裹著黑色長袍男人，驀然停下了手裏的施法動作，然後走下了那座魔法陣，他身上伸出來的觸手也縮回到身體之中。

  籠罩著島嶼的迷霧更加濃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