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尼亞王國的內部，如今自治領割據的局麵，是因為莫德雷德的軍事政變所造成的。

  約克王國費謝爾家族的叛變，也是因為莫德雷德的上位，否則以費謝爾家族的力量，還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約克王國王室加速推進改革，也是因為莫德雷德威脅在逼近，留給約克王室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要在和格魯尼亞決戰之前完成徹底改革，然後集中力量與格魯尼亞徹底了解這上百年的恩恩怨怨。

  …………

  如果沒有莫德雷德的政變，那麽格魯尼亞依舊還會保持原樣，性格保守的大王子奧斯蒙繼位，一切製度照舊，和約克王國的對峙，繼續保持被動的形勢。

  如果沒有莫德雷德的政變，約克王國也會繼續保持穩健且和平的方式推進全麵省郡製改革，費謝爾家族也不敢造反，對於格魯尼亞的態度也和之前三十年一樣，雖然天天喊著要南下，但是卻從未派出一兵一卒穿越黑森林。

  “如果不是莫德雷德發動政變，奪取了王位，那麽南國還將想此前三十年那樣，繼續保持和平。”

  奧迪斯說完，虛幻地圖上，格魯尼亞與約克王國之間出現一盞天秤，天秤的一邊是格魯尼亞，另一邊是約克王國，中間的支點是卡利亞斯。

  “在過去三十年中，這盞天秤雖然一直在輕微的晃動，但是都不至於發生嚴重傾斜，直到莫德雷德從西北大荒原回到格魯尼亞。”

  一個黑色的騎士出現在天秤南端的秤盤上，直接將秤盤壓到觸底，而約克王國的一端則高高抬起。

  奧迪斯用圖像的方式非常直觀地把自己的想法表示了出來，但查理九世對此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這就是你所說的反常嗎？”

  在查理九世看來，這並不反常，都是曆史進程中最常見的事件，合理而且合乎同盟的秩序，所以這些事件，帝國並不會以同盟主導者的身份對其進行幹預。

  “反常的不是這些事件，而是莫德雷德這個人。”奧迪斯認真嚴肅地說道：“我在第二次遊曆大陸的時候，在西北荒原見到過莫德雷德，他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回來後我還和陛下您說過這事。”

  “有說過嗎？我怎麽一點都記不得了。”查理九世皺著眉頭，認認真真地回憶了一下，發現的確沒有印象。

  “陛下您日理萬機，可能是淡忘了吧，那時候的莫德雷德還沒有什麽名聲，不太容易讓人記得住。”

  “怎麽會，你說的話，我都記得的。”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或許我就沒有很您說過。”奧迪斯不想在這個沒有什麽意義的問題上做更沒有意義的糾結，於是輕描淡寫地繞了過去。

  “當時我和他有過一番長談，他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那時候他化名希利烏斯，手底下也僅僅隻有幾十個追隨者，他卻告訴我，他要終結西北荒原四百多年來的混亂紛爭，統一所有的部族，用希利烏斯的名字，在那片法外之地，建立王國。”

  “有誌氣！”查理九世出言讚歎，雖然聽到這裏，他已經隱隱回想起來的奧迪斯曾經似乎給他說過這事。

  “他的話不多，語氣也很平淡，但是卻充滿了堅定的力量，讓人深信不疑，我當時問他會不會回格魯尼亞，他說：‘會去，但不是‘回去’，是以新王國國王希利烏斯的身份去，而不是格魯尼亞二王子的莫德雷德的身份’。”

  “這是何等的傲慢，不過……我喜歡，真遺憾當初沒有和你一起出去轉轉。”

  奧迪斯微微低頭，眼睛走神，思緒似乎回到了多年之前，他緩緩開口：“就是這句話，讓我記住了他，從那之後，我一直一在關注著他的動向，事實證明，他對得起他的傲慢，也擁有與之匹配的能力，在我離開之後的六年裏，他從無到有，逐漸建立起來了一支堪稱強大的軍團，在西北荒原馳騁縱橫，殺得那些舊軍閥聞風喪膽，博得了個‘神威天將軍’的稱號，他用了四年時間打垮西北荒原上所有的武裝勢力，然後開始重建秩序，這個過程比較漫長，他似乎並不太擅長幹這事情，但是西北荒原的局勢依舊在持續向好發展。”

  “我本以為一個新的王國將在不久之後誕生，對於西北荒原保守數百年戰亂之苦的平民來說，這是一件天大好事，我當時就在想，等他建立起了王國之後，我就向您請一道旨意，然後再去一趟西北荒原，邀請他和他的王國加入同盟。”

  說到這裏，奧迪斯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但是之後發生的事情卻完全超乎我意料，他已經穩定了西北荒原將近一半的區域，秩序得到了維護，並且恢複了生產，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他已經沒有敵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王國即將建成，然而在這時候他卻離開了那裏，離開了他花費了十多年時間，耗費了無數心血，親手建立起來的一起，帶著他的黑騎士團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即將建成的王國，回到格魯尼亞，以格魯尼亞二王子莫德雷德身份，回到格魯尼亞。”

  “這就是人類。”查理九世看到奧迪斯眼神中落幕與惋惜，他微微一笑，勸說道：“善於改變，是人類的天性，就和善於創造一樣，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震驚的事情，也不反常，就像我剛才還說想和你一起出去轉一轉，但是現在我又不想了，人類就是這樣，奧迪斯，你來我這已經七十四年了，我以為你對人類已經足夠熟悉。”

  “陛下，我在說莫德雷德，你說我幹什麽？”

  “沒有，我隻是想到了你剛來暴風之城時候。”查理九世看了看奧迪斯頭頂，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七八公分的長度，“那時候你比現在還要稍微矮一點，我記得當時你穿了一件天藍色的鬥篷，還很害羞，我連喊了你三聲，你都不敢回答，最後我作勢要打你，你才告訴了我你的名字，那麽長一串，我怎麽可能記得住，然後就隨口給你起了這個名字，哈哈哈哈……。”

  “陛……下！”

  “噢，好好，不提這事，差點忘了，答應過你不再提這事情，看看我這記性，年紀大了就開始忘事，還是你好，七十多年過去了，幾乎就沒怎麽變樣，看樣子也就隻漲了三四歲。”

  奧迪斯不知道陛下為什麽要提這些事情，他隱隱能夠感覺陛下是故意在岔開話題，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得把要說的話說出來，接來下要說的話，是他剛剛調查出來的結果，並且牽扯重大，為此，他做了多次的考證，這也是他為什麽要在說出來之前做這麽的鋪墊的原因，因為他覺得陛下可能無法接受這件事情，但他還得說出來，這麽多年來，他和皇帝之間幾乎沒有秘密。

  “陛下，人是善於改變的，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是莫德雷德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我的判斷，他雖然沒有立誓，但是他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其意誌的堅定比誓言更加沉重，我不相信他會這麽輕易的改變，而且也很沒有裏理由，更不符合邏輯。”

  查理九世收起了笑臉，輕輕地點了點頭：“想說什麽，就說吧。”

  奧迪斯也點了點頭，在開口之前，先點了點腳尖，一道無形的結節就此從他腳下張開，將兩所處的這片空間和外界隔絕開來。

  “在莫德雷德放棄理想回到格魯尼亞之前，有一位大人物去見過他一麵。”

  查理九世依舊靠在長椅上，什麽話都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他說出這個大人物的名字，這個世界上，能被奧迪斯稱之為“大人物”的人，並不算多。

  “懺悔者——聖奧古斯汀。”奧迪斯說出了這個大人物的名字，聖光教廷樞機團成員，聖光的選民之一，也是整個大陸最神聖的人之一。

  “然後呢？”

  出乎奧迪斯的意料，查理九世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依舊很淡定，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我通過之前在留在西北荒原上觀察莫德雷德的手段查到了一些信息，但是涉及到了樞機大主教，我沒敢深查，根據我得到信息，莫德雷德重返格魯尼亞的原因，就是來自於聖奧古斯汀的……支持，至於是用什麽方式說服了莫德雷德我知道的並不多，隻知道其中一點，聖奧古斯汀告訴莫德雷德，他已經通過行動證明了自己能力，如今已經不需要再通過建立王國來證明什麽，相反，為了完成更大的目標，需要走更快的捷徑。”

  奧迪斯麵色凝重，“更大目標”是什麽不言而喻。

  查理九世不再向之前那麽坦然，但是依舊沒有顯得多意外，他閉目沉思，擁有撓著後勁。

  突然間，查理九世睜開眼睛，向身旁這位相伴多年的朋友提出了一個問題：“奧迪斯，你知道帝國立國以來發生過多次動蕩，我親愛的祖先們為了這個皇帝的位置，總是互相爭奪，好幾次政變，幾乎都快把家族的底子都給拚光，但即便如此，帝國第二大家族，被那些家夥戲稱為‘獅心王’的曆代萊因哈特大公爵，卻從沒有造過反，在很多時候他們實力都已經超過了皇室，但卻連一點造反跡象都沒有，小動作都沒有，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和之前一樣，查理九世麵對奧迪斯的話語，再次選擇了岔開話題，隻不過這一次岔開的話題同樣勁爆，並且很不適合從他這位帝國皇帝的口中說出來。

  “難道不是因為萊因哈特家族的族訓嗎？”奧迪斯語氣有些遲疑，從陛下這個問題來看，答案肯定不是著名典故，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以前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皆因為萊因哈特家族的那條族訓太過於著名，整個同盟，隻要是讀過曆史書的人幾乎人盡皆知。

  ——萊茵哈特家族永遠侍奉查理家族，並且永不幹預查理家族的家庭矛盾。

  這是第一位獅子大公，萊茵哈特一世立下的族訓，被篆刻家族府邸大石碑上，每一次進出能夠看到。

  “是因為這條族訓。”查理九世點了點頭，這反而讓奧迪斯有些發懵，不過他隨即又說道：“不過你要清楚萊因哈特家族公布這條族訓的時間，這是話是萊茵哈特一世所說的，但是那個老東西活了將近四百歲，這話是他在他三百七十歲生日的宴會上當著我的祖先查理三世所說的，那時候，查理三世已經政變成功，坐穩了皇位，這條萊因哈特家族的族訓並不是向傳聞中那樣，是在查理三世在爭奪查理二世皇位的時期所說，這之間有本質的區別。”

  奧迪斯再次點頭，他明白陛下的意思，對於這些不曾記載於史書中的曆史，他對此很感興趣。

  查理九世再次開口，說道：“皇家藏書館中，有一本最老版本的《聖光編年史》，這是一本流傳下來的孤本，七百年前就已經毀版不印，如果你詳細看過的話，就會知道在第四篇中，有一條記載：聖光第三紀元756年8月14日，查理三世在薩拉迪昂接受教皇加冕，添為加洛林帝國第三任皇帝，教皇聖諭：你的祖先，是一位聖人。”

  “查理三世的祖先，指的當然就是我那位最偉大的先祖，帝國的締造者，偉大的查理一世大帝，至此，查理一世成為了聖人，應該叫聖查理一世，在教皇冕下說出這道聖諭之後不久，萊茵哈特一世，就說出那句著名的族訓，這其中關係你明白了嗎？”

  “隻有聖人的後裔才有資格成為皇帝？”

  “是的，所以隻要萊茵哈特一世那個已經死了一千多年的老家夥，一天不成為聖人，那麽萊茵哈特家族就沒有造反的資格。”

  查理九世輕歎一口氣，“很多時候，事情的本質就這麽簡單，不管是政治還是宗教，其實都不複雜，這個世界上，隻有教皇冕下有資格敕封聖人。”

  “那豈不是……”奧迪斯想說什麽，卻及時守住了嘴。

  “是的，就如你所想，帝國的皇帝也要好，同盟的皇帝也罷，誰來當這個皇帝，其實也就教皇冕下一句話的事情，如果他老人家明天上午對我們那位‘獅心王’說，‘你的祖先是一位聖人’，那麽明天下午我就該準備退位了，當然我也可以不退，因為巧了，我的祖先也是一位聖人，嗬嗬嗬，都是聖人的後裔，有必要打一仗分個勝負。”雖然是在說一件很非常嚴肅的事情，但是查理九世的語氣卻很輕鬆，在說“你的祖先是一位聖人”的時候，還不忘模仿一下教皇的神態和語氣。

  奧迪斯明白了皇帝陛下給他將這樁曆史秘辛的原因，但是他還是有些不明白，“能夠敕封聖人的是教皇冕下，可去見莫德雷德的是懺悔者。”

  查理九世的表情明顯楞了一下，然後便是一陣止不住的大笑：“嗬嗬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