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裏亞斯保衛戰紀念碑”的碑文上多出了一些名字，烈士陵園也新增了兩排墳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軍隊中已經開始流傳“士兵的榮譽，就是把名字刻在石碑的最高處，讓靈魂安息在陵園的正中央”，這樣話語，並且被一些年輕士兵，甚至還沒有參軍的少年奉為圭臬。

  這並不是官方或是軍方的刻意宣傳，事實上林恩並不太提倡這樣的思想。

  犧牲精神固然可貴，但是相比起死的光榮，林恩更希望看到士兵們生得偉大。

  戰爭的動機多種多樣，但是總結起來，大致也隻有幾類。

  一是爭奪資源、利益，一是追求榮譽、權力，還有一些比較少見的原因，比如為了轉移內部的政治矛盾，還有的是為了增加軍費，然而除了這些為人熟知的理由之外，還有一種戰爭，就是單純的為了死人，減少人口的負擔。

  人口是一切的基礎，但是當糧食無法養活所有人的時候，這時候就需要戰爭，打贏了能搶奪別人的糧食，打輸了死掉一些人，也能緩解糧食負擔。

  卡利亞斯的耕地不多，糧食產量僅僅隻能夠勉強自足，這還是因為卡利亞斯沒有奢靡浪費的風氣，如果卡利亞斯的居民結構是類似於安條克城、太陽城這樣的大都市，那麽如今糧食產量就會有至少三分一的人吃不飽飯。

  林恩很希望這個優良的傳統能夠一直保持下去，但是這顯然不太現實。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社會，有社會的地方就會有階級。

  如今的卡利亞斯雖然除了巴雷特家族之外，沒有名正言順的貴族，大家都是普通公民，就連騎士高文都沒有封地，隻能算是巴雷特家族的家臣，但是沒有貴族不代表沒有高低。

  隨著日升城的正式命名和確認行政區劃，“城裏人”將比起鄉下的農民自然而然地也就生出了一股優越感，同樣，城裏人之間也有高低。

  卡利亞斯的原住民地位就要比外來的商戶要好一些，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麽認為的，而且有強烈的主人翁意識，因為整個卡利亞斯，都是他們在巴雷特家族的帶領下從獸潮的鐵蹄下搶回來的，日升城也是大家一起親手建立起來的，如今的卡利亞斯對於這些人來說，是家，是根，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始終認為自己是流亡者。

  原住民當中同樣有等級高低，最先分到住房，居住在居民區一期的住戶，是第一等人；第二批的就是第二等人；最後一批分到住房的就是第三等人。

  雖然第一期到第三期居民樓都是集中在一起的，嚴格來說大家其實都居住在一個院子裏，而且如今距離分房也已經過去了有一些日子了，但是卻並沒有能消除這樣的等級劃分。

  卡利亞斯的居民結構非常複雜，除了可以按照本地、外來，先分房、後分房這樣的階級區分，還存在另一個更加嚴重的潛在問題——不同種族之間的階級劃分與矛盾衝突。

  矮人、牛頭人、熊人、豺狼人、侏儒……等等亞人的數量不在少數，其他的如食人魔、穴居人這些低等種族，也存在一些，還包括地精這個既低等又高貴的種族，不同種族之間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與性格特征，求同存異並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目標，有差異就會有矛盾，在以個體方式生活的時候還好，一旦形成群體，不同種族之間的差異就會顯得尤為明顯。

  霍格統治時期，卡利亞斯遵循的蠻荒秩序，拳頭大的就是老大，可以名正言順地占有更多的資源，力量小的就隻有被欺負的份，在這種秩序下，這個環境反而沒有多少矛盾，呈現出來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和諧”，但是這樣的製度顯然不適用於如今的卡利亞斯，事實上稍為大一點，複雜一點環境都不適用這樣的叢林法則，這會嚴重阻礙生產力的提升，而如今的卡利亞斯的社會正在日新月異地變得更大、更複雜。

  社會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林恩非常重視的問題，在此之前矛盾之所有沒有激化，是因為外來人口不夠多，而且有事情轉移了矛盾點，比如戰爭，比如大建設，而現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戰爭，而且外來人口逐日增加，甚至救生艇行動後半段完成後，卡利亞斯還將迎來一波人口大增長。

  走一步看三步，未雨綢繆，是林恩習慣而且擅長的事情，所以如何妥善地處理好卡利亞斯接下來的社會問題，就是他認為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情。

  “社會的階級矛盾和種族矛盾是沒辦法完全根除的。”日升城市長奧瑪，在聽過了林恩的話之後，很果斷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放任自流，讓社會自我調節？”

  林恩拋出了一個概念——社會自我調節，就像身體出現傷口會自愈，市場的物價會隨著供求關係發生變化最後趨於平衡，社會秩序也應該擁有自己調節的能力，但是林恩同樣也很清楚，並不是什麽情況下這一招都靈，自由的市場中也純在大量驅逐良幣的現象，感染的傷口如果不人為處理繼續放任自流會發生病變，社會環境也是如此。

  “不能放任他們自由發展，自我調節的最後結果就是分裂，不同階級之間產生不卡跨越的鴻溝，不同種族之間形成地域隔絕，就像如今的大陸格局這樣，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林恩指了指牆上的簡易版大陸地圖，上麵有不同國家的區域劃分，還有不同種族地域分布圖。

  矮人是和人類社會接觸最密切的種族，鐵爐堡還是神聖同盟的獨立成員，但是即便如此也依舊不能完全融入到人類社會，更不要說其他的亞人種族，至於如食人魔、穴居人這樣的低等種族，在人類社會中，隻有在角鬥場和奴隸市場比相對容易看到他們的身影，還有就是一些最惡劣的工作環境，比如采石場、礦井這樣危險且沒有大多技術含量的工作。

  “誠如您所說。”奧瑪點了點頭，說道：“我的看法是必須得人為幹預，但是您所追求的消除差異的大和諧，我覺得現階段達不到這個目標。”

  “說說你的想法。”背靠椅子看著奧瑪，根據他對奧瑪的了解，在說這種話的時候，就代表著已經擁有了能夠擺上台麵的主意。

  “是的。”奧瑪把椅子搬到林恩的辦公桌前，看了一眼紙和筆。

  “你隨意。”林恩抬了一下手。

  “嗯。”

  奧瑪拿起鋼筆在白紙畫出一個大圓，然後又在其中畫了很多的圓圈，大的小的都有，有的相距很遠，互不相幹，有的則緊密相接，擁擠在一堆。

  “大圓圈是卡利亞斯，小圓圈是卡利亞斯內的各個社會群體，如果放任自流，那麽他們之間會產生鬥爭。”

  奧瑪又用筆在大圓圈內畫一個較大的圓，將其中的部分圓圈囊括在內，其餘的部分小圓圈也用較大圓圈給圈起來。

  “鬥爭中，強勢的群體會占據到更多資源，然後吞並其他的群體，矛盾衝突比較尖銳的會持續對抗，對抗失敗就會被消滅或是驅逐，結果就是您之前所說的分裂。”

  奧瑪在大圓圈內畫出幾個三個圓圈，每一個圓圈內都包含著其他的小圓圈，在這三個圓圈外，還有一些零星的小圓圈，林恩注意到奧瑪在畫這三個圓圈的時候，線條要比其他的圓圈，包括代表著卡利亞斯的最大圓圈，都要粗一些。

  意思不言而喻，持續鬥爭下去的結果就是卡利亞斯分裂，或者說逐漸淡化掉卡利亞斯的這個概念。

  比如牛頭人與矮人形成一個大群體，低等種族形成一個群體，此刻每一個群體想做的就是如何讓自己的圓圈變得更大，如何把其他的小圓圈吞進來，或是擠出大圓圈。

  “既然矛盾不可避免，那我們就讓矛盾變得更小，或者說是更加溫和。”

  奧瑪拿起一張新的白紙，又畫了一個大圓圈，同樣又繼續畫一些小圓圈，隻是這一次小圓圈的顏色相對較淡。

  “根據曆史的規律，種族之間矛盾衝突的尖銳程度要遠大於地域衝突，所以我們要盡可能淡化種族之間的矛盾。”

  “這很難做到。”

  “是的，這非常困難，曆史上成功例子隻有一個，矮人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因為鍛造技術的交流而得到改善。”

  “更多的是因為當時要共同對抗獸人大聯盟。”林恩補充了一點。

  “博學如您。”

  奧瑪輕描淡寫地拍了一個馬屁，繼續說明自己的觀點，“短時間內無法淡化種族矛盾，那就轉移矛盾，用另一個不那麽激烈的矛盾在吸引注意力。”

  “地域區分？”

  “是的。”奧瑪在大圓圈中畫了一條直線，將大圓圈分成南北兩半。

  或許是為了不給林恩造成一種他的分裂卡利亞斯的印象，奧瑪的這這條劃分南北的線顏色相對較淺，而且沒有畫滿，在兩端都留有空隙。

  “南邊是卡利亞斯原住民，即是參與了獸潮戰役的人，北邊是外來移民，這個矛盾擁有一個強烈的衝突點，就是對卡利亞斯的貢獻，外來人口沒有參與獸潮戰役，也沒有經曆艱難的管製時期，對於日升城的建設也微乎其微，隨著外來人口的逐漸增多，並且逐漸占據更多資源，占據原住民所建立起的日升城，這無疑會激起原住民的不滿，同時也會讓原住民更加團結，以此淡化掉種族矛盾。”

  “相比起種族衝突，原住民與外來人口之間的衝突並不是什麽苦大仇深的矛盾，也不是曆史遺留問題，僅僅就是一種被人侵占了部分勞動成果的不滿，我想並不會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樣的矛盾，隻要我們做一些工作就可以控製衝突。”

  “怎麽控製？”林恩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奧瑪目前隻是提出了一個理念，但是還沒有說出具體操作方法，雖然這個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平衡。”奧瑪指了一下窗外的天秤的旗幟，然後在剛才的紙張上動筆。

  奧瑪在南北的分界線上靠近右邊的位置，又畫了一個圓圈，這個圓圈正好“騎在”分界線上，但是大部分的麵積卻處於北邊。

  “這是政府，根據您之前提出來的優待外來人口，以此吸引移民和投資的方針，政府的立場需要稍微偏向外來人口。”

  林恩忍不住略出一絲笑容，從奧瑪故意把政府放在右邊的位置，他對奧瑪接下來的話就有了猜想，發笑的原因是因為奧瑪居然在他沒有暗示的情況下選擇主動背鍋，奧瑪如今就任日升城市長，他就是政府的代表，在這場南北矛盾的衝突中，不管卡利亞斯接下裏變化有多大，在不短的時間內原住民都會是強勢的一方，他這是把政府，推向了強勢方的對立麵，符合幫助弱勢方的原則，但是如果說他的方案就此結束的話，那麽他這就是在造反，但很顯然，奧瑪的話和畫都沒有結束。

  奧瑪繼續在紙張的中央位置，同樣騎著分界線畫出一個比“政府”更大一些的圓圈，這個圓圈的大部分麵積處於原住民所代表的南方。

  “在我的這個方案中，這代表著領主，即是您與巴雷特家族，從獸潮下拯救卡利亞斯，建設新卡利亞斯的巴雷特，隻要您的態度適當偏靠原住民一些方，就能夠完全抵消掉政府對於外來人口的偏袒，從而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來達到控製矛盾激烈程度的目的，即便是發生了意外，倒是後也可以把矛頭全部指向政府，然後通過廢除現有政府重新組建新一屆政府的方式來做到和平解決，同時也不會印象到對巴雷特造成任何影響。”

  奧瑪蓋上筆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也不再多言。

  林恩右手搭在書桌的桌子腿上，三根手指來回敲擊著桌腿，顯得有些遲疑。

  遲疑的原因和討論的事情本身關係不大，雖然這是他和奧瑪第一次討論這個問題，但是就奧瑪剛才說描述的這個方案來看，這是一個完成度很高的方案，不想是臨時想出來的結果，這也是林恩的疑慮所在。

  兩分鍾之後，林恩把手抬上桌麵，說道：“關於如何營造這種地域矛盾，你有什麽好的方法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樣的衝突並不明顯。”

  “戶口。”奧瑪脫口而出，顯然早有答案。

  “用戶口來區分南北，最簡單也最明了的方式就是顏色，原住民的身份證件是紅色，是卡利亞斯的主旋律顏色，代表的他們是卡利亞斯的主人翁，我覺得外來人口的身份證件可以做成藍色，代表著天空與大海，象征著包容與接納。”

  奧瑪看向林恩，林恩微微點頭，奧瑪便繼續說道：“同時，戶口也可以用來作為調整矛盾的方式，戶口並非無法更變，可以根據不同時期的環境因素該改變戶口政策，比如決定紅藍通婚的後代是什麽戶口？是紅還是藍，用什麽來作為決定因為，父親的戶口，還是母親的戶口，或是可以自主選擇孩子的戶口，不同時期用不同的政策，這樣就能夠做到對於矛盾衝突的掌握，防止出現無法控製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