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

  卡利亞斯秋糧入庫。

  九月八日。

  四千多個卡利亞斯農民分到了糧食和田地。

  這是實實在在的土地，有地契為證，是他們作為卡利亞斯公民所得，不但擁有使用權，還有擁有所有權和處置權，有權買賣或是贈送，但是對象也必須是卡利亞斯公民。

  而以前為巴雷特家族種田的那些農奴，如今雖然不再是奴隸身份，但是他們並不願意去農村當家做主，而是希望繼續為領主耕種農場，並且希望保留原來的租佃模式，而不是雇傭模式，不過卻被林恩嚴厲斥責了。

  這些家夥居然想繼續當農奴，這嚴重的自輕行為，是放棄尊嚴的體現，是必須要根除的舊時代毒瘤思想。

  農奴有什麽好？

  不用像自由民那樣應領主和國王的戰爭號召，也不用擔心被外人欺負，在災害年間，被餓死概率還要小於自由民。

  不過這事其他封建製國家的製度，卡利亞斯並沒有沿襲這個製度，林恩也不想看到自己領民擁有這樣的思想。

  九月十五日。

  卡利亞斯領主，林恩·巴雷特宣布，“卡利亞斯災後重建管製時期”結束！

  管製時期結束，意味著糧食管製結束，強製集體勞動結束。

  更意味著，卡利亞斯測底走出了獸潮的災難，結束了困難時期。

  除了林恩的講話與宣傳隊的大字報之外，管製結束的最直觀體現，就是卡利亞斯再次出現了糧店。

  在過去的的一年零七個月裏，卡利亞斯的所有居民吃的都是供給糧，各個片區開設食堂，每天分發熟糧，主食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麵包或是大餅，有時候甚至是麥粥，搭配少得可憐的蔬菜，而肉類，在管製前期，兩周隻能吃上一次，後來條件逐漸轉好，一周能吃上兩次，不過數量依舊很少。

  卡利亞斯公民們都快忘了麵包怎麽烤，濃湯怎麽煮，他們迫切地想要購買一些糧食蔬菜來讓自己找回丟失的記憶。

  胖子農產品貿易公司，滿足了他們所有的需求。

  領主直營，質量保障：

  出售麥子、麥仁、麵粉、大豆、玉米、各類時令蔬菜，還有鹽、糖、各類的香料、醬料等等調味品。

  店鋪剛一開門，門口排起的長龍都已經延伸到了另一條街上。

  街角處的林恩顯得很是欣慰，露出了風輕雲淡的笑意，他雙手負後，發出感慨：“曾經的卡利亞斯購物，哪裏會看到排隊的景象，那時候要有這麽多人要買糧，早就爭搶起來了，這就是學校教育的功勞。”

  年齡不大卻氣質出眾的女教師輕笑道：“他們可不是學校的學生，這是您管得好，您為這裏賦予了秩序。”

  林恩輕輕搖頭：“學校的教育可不會局限在學校、班級之內，卡利亞斯公共學校既然坐落在這裏，那麽它職責就是教化整個卡利亞斯，惡習會傳播，美德同樣會傳播，並不隻是父親才能影響兒子，兒子同樣可以改變父親，教育的意義在於普世與傳承。教育的目的是教育所有人，不分類別，同樣也不分地點，要做到有教無類。社會需要生產，所以他們不能像小孩一樣到學校免費學習，但是他們依舊是學生。”

  年輕的領主目光深邃，他沒有看排起長隊的人龍，也沒有注視身旁的蕾貝卡的老師，而是微微仰頭，似乎在思索著卡利亞斯的未來，他緊閉著雙唇，不讓自己那還沒長齊的漏風門牙影響自己此刻形象。

  蕾貝卡微微有些動容，這個不同尋常的小貴族，在她心中的形象又發生了些許變化。

  急促的腳步聲從街麵上傳來，林恩臉色大變，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他一步跨出，想要阻止即將發生的事情，然而已經晚了。

  阿米亞斯快跑而來，從他的角度看不到拐角處的蕾貝卡，因為太過激動，他人還未到，聲音已經響起：“糧食趕上了，又拉來了四車，按照這速度，晚飯前一定能湊齊軍餉，少爺你不用為明天發愁……”

  阿米亞斯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蕾貝卡老師，倒不是意識到了自己破壞了少爺的形象，而是單純的覺得政務上的事情，不應該讓外人知道。

  林恩的臉色很難看，他一巴掌拍在額頭上，然後五指張開，手掌順著臉龐抹下。

  蕾貝卡老師掩嘴輕笑，向著林恩微微欠身，“我記住了您剛才的話，現在我要去排隊去了，不然晚飯前可能回不了家，再見，林恩……老師。”

  林恩看著蕾貝卡離去背陰，眼神複雜。

  突然間，他猛地回頭……

  …………

  巴雷特城堡的城樓上。

  近衛團副團長希爾薇平舉著她的定製版“試作型巴雷特3.0”狙擊步槍。

  這是加茲的對“巴雷特”步槍的最新升級版，雖然依舊是單發裝填步槍，但是無論是射程、精度還是火力，都有了可觀的提升，在外觀上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加裝一個光學瞄準鏡。

  希爾薇透過瞄準鏡看著糧店外熱鬧的場景，隨著方向移動，他又看到了街角處的林恩，隨之也看到和林恩巧遇的數學老師蕾貝卡。

  蕾貝卡比她小三歲，但是卻是一個讓她感覺很危險的女人。

  具體的原因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單純的感覺這個深受卡利亞斯學生喜歡的女人是個壞人。

  隨著時間推移，希爾薇的表情逐漸發生變化。

  他看到了林恩和蕾貝卡都停留在原地，兩人在說笑，似乎都很高興。

  然後林恩開始長篇大論說些什麽，還做著奇怪的動作。

  希爾薇模仿了一下林恩那單手負後，微微抬頭的模樣，她感覺有些惡心。

  隨後她看到了急急忙忙跑來的阿米亞斯，再然後，蕾貝卡朝著林恩笑了一下之後，就離開了。

  “我會盯著你的。”

  希爾薇輕聲自語，她目光如炬，光學瞄準鏡的十字準心穩穩地對著蕾貝卡的心髒位置。

  蕾貝卡到加入了糧店門口的隊伍中，希爾薇把瞄準鏡中的視野從新移回到林恩身上。

  而這時，背對著他的林恩突然回過頭來，然後對她做了一個鬼臉。

  希爾薇被嚇了一跳，收起了步槍，賭氣似的輕哼了一聲，然後離開了城樓。

  …………

  蕾貝卡一直在糧店外麵排隊到七點鍾才買到了糧食。

  她買了一些麵粉和麥仁，還有調味料，想要買蔬菜，但是已經被搶光了，這讓她有些沮喪。

  但是店裏的夥計卻拿出了提前留給自己的帶回去的蔬菜，勻了一部分給她，他兒子就在蕾貝卡老師的班上上學，而且前兩次數學考試的成績都不是很理想，他早就想找機會拜訪一下蕾貝卡老師，希望能關照下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蕾貝卡收下蔬菜，對他表示感謝，並且還留下來和他討論了十分鍾他兒子的學業，最後依舊堅持支付了菜錢。

  她帶著大包小包回到居民區的家時，如今化名漢克的莫裏森男爵還沒有回來。

  礦區路的修路工程如今正在鋪設路基，天天都要加班，蕾貝卡看了鍾，估算著漢克快下工了，於是便抓緊了時間開始下廚製作晚餐。

  漢克在將近將近九點半的時候回到家裏，剛進門就脫下了沾滿泥土灰塵的破舊外衣，和安全帽一起掛在牆上的釘子上。

  將近兩年的時間過去，蕾貝卡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都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即便身份改變，但她依舊秉持著高貴。

  可是曾經統領著王儲宮殿兩百侍衛、受人尊敬的宮廷侍衛長莫裏森男爵，如今無論是外形還是氣質，都像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工人，還是那種看上去比較老實的工人。

  他洗過手後，習慣性地向飯桌走去，正常情況下，這時候蕾貝卡會把他的那份麵包放在餐桌上，並且用盆扣住，防止蒼蠅、蚊子等昆蟲靠近。

  管製後期，已經不像初期那麽嚴格，同一戶籍的家人，可以互相代領糧食，最近他天天加班，所以都是蕾貝卡在幫他領晚餐。

  然而才剛從洗手間裏走出來，他就停下了腳步，他想起來今天是結束的管製的第一天，已經沒有配給糧了。

  他歎息了一聲，自嘲地笑笑，然後就向門口走去，他打算出去買些吃的，既然管製結束了，商店裏應該也會有是食物賣了，不過他也拿不穩，這陣已經很晚了，不知道那些商店打樣了沒有。

  至於蕾貝卡吃過了沒有，他倒不用考慮，自從她當上了老師後，就沒有在家裏吃過飯，學校會為老師提供一日三餐，連休息日，都可以去學校吃，這也是配給糧的一種方式，隻是不會隨著管製結束而取消。

  他剛才走出兩步，卻聽見廚房中有聲音傳出來。

  他轉向廚房走來，然後就看了餐桌上擺放著不少熱騰騰的菜肴。

  有燉土豆，有西紅柿濃湯，還有麥粥，雖然看上去賣相都不怎麽樣，但是對於常年吃慣了粗麵包片的漢克來說，這依舊充滿了誘惑，讓他忍不住吞咽口水。

  廚房的響動依舊還在繼續，隻見蕾貝卡係著有些顯大的圍裙的在烤爐前搗鼓，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她也沒有回頭，大聲說道：“請再稍等一下，烤餅馬上就出爐了。”

  緊接著，一陣白煙從烤爐中湧出，燒焦的味道從廚房中彌漫到餐廳。

  帶著棉布手套的蕾貝卡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臉色有些尷尬，嘴角泛著苦笑：“烤糊了！”

  她將托盤放在餐桌上，脫下手套和圍裙，臉上的尷尬轉化為笑意：“嚐一嚐我的手藝，不過……也許……不太好吃。”

  看著蕾貝卡不太自信的樣子，漢克神情有些呆滯。

  “舅父，漢克舅父？”蕾貝卡伸出手掌在漢克的眼前搖晃，喊著他的名字。

  “嗯。”漢克回過神來。

  “用餐吧！”

  蕾貝卡率先落座，熟練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土豆放到嘴裏，一瞬間神色就挎了下來，“唔，好鹹。”

  漢克沒有說話，規矩地坐在椅子上，舀了兩大勺土豆放在餐盤中，麵不改色地吃下，然後又拿起烤糊的大餅，連外麵烤焦的糊塊都沒有去掉，直接往嘴裏塞，吞咽得飛快。

  一碗金黃色的麥仁粥被他一飲而盡，他用手背抹去嘴巴外麵的殘炙，就要起身離開。

  “今天發生了一件讓我很高興的事情。”蕾貝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漢克起身的動作。

  保持著半蹲姿勢的漢克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卡利亞斯，或許能幫助我複國。”明亮的燭光中，蕾貝卡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漢克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心中卻如被針紮，公主這話就是在說：他沒有能力幫助她複國。而且現在的事實更是，他主觀上並不想幫助她複國，他很享受如今的生活，即便隻是一個工人。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借用卡利亞斯的力量。”蕾貝卡是似乎是意識到了漢克誤會了他的話，隨即做出了解釋。

  “卡利亞斯的力量能和莫德雷德抗衡嗎？”

  漢克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但是卻並沒有澆滅蕾貝卡眼中的火焰。

  “現在還不能，但是以後應該有可能，或許是十年後，或許更久，當然也可能更短，學校將會是決定這一時間長短的重要因素。”

  “可是卡利亞斯是巴雷特家族的領地。”這麽長時間下來，漢克已經完全看清楚了卡利亞斯的形式，巴雷特家族對於卡利亞斯的控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是之前百多年來卡利亞斯曆代統治者都沒能達到的程度，即便是第一代的流亡者領袖加登，也遠遠沒有如今巴雷特家族在卡利亞斯所擁有的控製權。

  蕾貝卡輕輕搖頭:“不是巴雷特家族，而是林恩，曾經我們以為林恩隻是一個幌子，用來埃蒙用來迷惑其他人的煙霧，但是現在看來，林恩就是卡利亞斯真正的掌權著，埃蒙已經老了，他現在每天的心思都花在了上課和研究學問上，他甚至已經好多天都沒有離開學校了，所以，隻要得到了林恩的信任，就等於得到了卡利亞斯。”

  “林恩是個生性多疑的人。”

  漢克作為曾經宮廷衛隊長，他以前職責是保護王儲奧斯蒙的安全，這要求他不僅僅是要實力強大，更重要的是要擁有出色的觀察能力，提前洞察到誰可能對主人造成威脅，然後予以防備或是直接根除。而他這一年多以來，雖然沒有見過林恩幾次，但是通過一係列的政令，還有他的數次發言，得出了林恩是一個生性多疑、而且剛愎自用的人。

  雖然林恩將多疑這一點影藏的很好，但是依舊被他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卡利亞斯如今的重要的職位，幾乎都是被巴雷特城堡的“老人”掌握，但是正真得到重用的，卻隻有他自己組建起來的“精英火槍手小隊”成員，即便如此他們也被遣散，分散到各個部門，而且隱隱有種對立的意思。除此之外，唯一重用的外人，就是就是以前的卡利亞斯的“地頭蛇”之一，奧瑪，奧瑪雖然看上去大權在握，但實際上他的所有權力的得失，都在林恩的一念之間，而且勞委會主任是一個最費力卻最不討好的職位，基本上就是個用來替他挨公民罵的位置，一個永遠得不到民心的位置。榮耀歸於巴雷特，錯過就讓他來頂。

  這就是漢克眼中林恩的用人之道，他覺得林恩這種人，永遠不會完全信任別人。

  “但他畢竟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而且，我了解他……”蕾貝卡的臉上露出了常有的自信笑容。

  …………

  “阿米亞斯，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闖禍了。”

  城堡的大食堂中，林恩一邊吃著麵條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今天，因為要等著糧店關門，然後把賣糧的錢運回城堡，這是一筆救急用的錢，本來每個月十五日就該發上個月的軍餉，然而巴雷特金庫的錢已經不夠支付近衛團和守備軍軍餉開支，無奈隻能用“解除管製事物繁重，沒空發餉”為理由，將日期順延了一天，但是如果明天還不能把軍餉發下去，那這就會影響到林恩好不容易為巴雷特樹立起來的信譽，這筆錢還得他自己湊，不能去借，也不能顯得著急，一借就暴露了巴雷特沒錢現狀，一急就會引起猜忌。

  因為要悄悄地幹這活，而且賣糧收的都是零錢，銅幣居多，很占地方，所以直到十點鍾才忙活完，這陣林恩正在和阿米亞斯一起吃晚飯：吃他“發明”的雜醬麵。

  阿米亞斯快速吃完了麵條，又用筷子仔細地撈幹淨了碗底濃湯裏每一粒肉臊子，然後低著頭坐在林恩的身邊，以此表示真切地意識到了自己錯誤。

  “我沒有想到蕾貝卡老師在哪裏，也沒想到您會……”

  “沒想到我會什麽？”林恩放下麵碗，把筷子平放在碗口，看著阿米亞斯說道:“你以你很了解我？”

  林恩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砸吧著嘴，衝著食堂裏麵大喊：“再來二兩！”

  他衝著阿米亞斯抬了一下下巴，後者輕輕點頭，然後他衝裏麵又喊道：“兩個二兩”，剛說完又補充道：“隻要麵條不要炸醬。”

  他把撅起屁股把朝著阿米亞斯的方向挪了一步，小聲說道：“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