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卡利亞斯看上去一切都是好的。

  領導有熱情，人民有信念。

  建設和生產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僅僅從第一期的居民房和紀念碑就可以窺斑見豹，假以時日，一座繁華城鎮將會在這片廢墟上升起。

  對此，不論是林恩，還是其他的卡利亞斯公民，都深信不疑。

  唯一不好的就是收成。

  獸潮之後重新播種的麥子，因為氣候原因，今年的秋收產量遠沒有達到預期最高點。

  這帶來的結果就是，糧食配給製度還將延續下去。

  今年的第二場雪已經落下。

  林恩爬上城堡的了望塔，俯瞰著腳下茫茫白雪。

  積雪遮掩住了卡利亞斯廢墟的雜亂，從了望塔上往下看，隻覺得銀裝素裹，格外喜人。

  但是林恩此刻沒有哪怕一點欣賞落雪景致的心情，他隻希望這場已經持續了四天的大雪趕快結束，不要影響到施工，尤其是城鎮到河穀礦區的路，千萬不要給堵了。

  城鎮的重建需要大量鋼鐵，而機械工廠的修建也需要大量的物資從城鎮運到河穀礦區，一旦這條路被大雪封住，將嚴重影響卡利亞斯整體施工進度。

  靠天吃飯的感覺很不好。

  林恩回到書房，用毛筆寫下“人定勝天”四個漢字。

  他透過窗戶望著天空，神色堅毅。

  然後，雪就下得更大了。

  他輕哼一聲，將字帖掛在牆上，快速跑到辦公室。

  拿著最新的勞工配置表，看著卡利亞斯的地圖。

  考慮了半分鍾之後，他作出了決定，指著地圖說道：

  “阿米亞斯，去告訴奧瑪，讓他分出一百個高勞動力的勞工，去礦區路沿途鏟雪，務必保障道路通暢，現在就去，今天下午就開始實行。”

  “少爺，高勞動力的工位基本都是其他勞動力無法替代的，一次性抽調這麽人，恐怕會影響其他項目。”阿米亞斯記錄著林恩的命令，同時也不忘出言提醒。

  “這是奧瑪的事情，我相信他能協調好的。”

  對於奧瑪的能力，大半年來，林恩有了充分的認識，在人力資源管理方麵，卡利亞斯無人能出其左右，他總是能把最適合的人，放到最適合的工位上。

  想到這裏林恩甚至有一點小驕傲，因為把奧瑪放到這個位置上，是他的獨斷行為，這也證明了他的眼光精準。

  嘴上雖然如此說，但是在聽到阿米亞斯的提醒後，林恩還是重新看了一遍目前勞工配置表，然後補充道：“你告訴他，不一定非要全用高勞動力，隻要能完成任務，保障道路通常就行，但是不能違背‘勞工管理條例’，工作量超標是絕對不允許的。”

  阿米亞斯領命而去。

  林恩也走出城堡，頂著落雪在外麵的街道上閑逛。

  城鎮的廢墟之中，搭建起了很多的簡陋房屋，這些是還沒分到住房的勞工們自己搭建的居所，當然除此之外，如今依舊還有一批勞工居住在巴雷特城堡的空房之中，不過相比獸潮時萬多人擠在城堡之中的場景，現在的居住條件已經提高了很多。

  集體勞動時期，卡利亞斯基本沒有閑人。

  林恩在城鎮內閑逛了好一會，除了正在幹活的勞工之外，連個閑散的人影都沒有看到。

  直到午間的下工鈴響起，這才陸陸續續有人離開了工位。

  他簡單的巡視了一圈之後，發現目前城鎮的項目雖然有被大雪影響，但是還能保持繼續施工和生產，這讓他稍為安心了一些。

  在回到巴雷特城堡的路上，他突然被一個男人叫住。

  “林恩大人。”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男人，相貌普通，身材偏瘦，戴著一頂安全帽，從衣著上看，應該是居民點二期項目的建築勞工。

  建築勞工向著林恩走來，很自覺地在兩米外停下腳步，當然，即便是他想要再繼續靠近，沃爾德倫也不會讓他得逞。

  “有什麽事嗎？”

  林恩打量著他的外貌，現在他基本可以確定，這人和上次費謝爾家族來找他的人一樣，都是個間諜，但是卻並不知道他來自哪裏？

  這樣的間諜能為他背後的勢力源源不斷地提供情報，但是一旦暴露身份後基本就失去了作用，所以主動暴露身份的間諜一般都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傳達，比如上次的間諜帶來的費謝爾總督的提議。

  建築勞工很優雅地摘下安全帽，一手負後，一手持帽橫在腹部，向著林恩微微鞠躬:“巴雷特子爵，伊凡殿下向您問好。”

  伊凡·蒙斯特，是約克王國大王子，第一順位繼承人，王國少壯派支持的對象，在保守派陣營也有不錯的口碑，前不久已經正式確立為王儲。

  對於這個結果，林恩並不感到意外，上次費謝爾家族的間諜出現的時候，他最初就以為是王室的人，結果隻是安條克行省總督派來的人，這反而讓他有些失望。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間諜拿出了一枚木製的小巧身份牌，上麵印刻著一隻灰鼠圖案，背麵是一行效忠誓言。

  林恩並不是認識這是什麽玩意，但是看他如此自信的樣子，估摸著應該是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於是指著城堡說道：“進去談？”

  “建築勞工”卻帶著歉意說道：“感謝大人的好意，我想在這裏就可以，稍後我還要去上工。”

  林恩眼睛微微眯起，這個大王子的間諜讓他感到意外。

  果然，王室的人和一個暴發戶貴族的人完全不同，費謝爾家族的間諜想要得到體麵的接待，而這個大王子的間諜卻正好相反，而且還要繼續去上工，要知道，費謝爾家族間諜在出現時同樣是勞工，是鍛造作坊的臨時夥計，並且是在上班時間擅自離崗。

  “建築勞工”負責的態度，為他贏得了林恩的些許好感。

  “說吧，林恩·巴雷特聆聽伊凡殿下的聲音。”

  “建築勞工”微微點頭，說道：“王室的使者即將來到卡利亞斯。”

  林恩“哦”了一聲，然後問道：“多久後能抵達？”

  “使者已經抵達安條克行省，三到四天後到達卡利亞斯。”間諜男子正色說道：“伊凡殿下讓我轉告您，這一次，王國是帶著誠意與歉意而來。”

  “歉意？”林恩微微挑眉。

  “是的，大人您率領卡利亞斯抵擋了黑森林的獸潮，讓王國的其餘領土免受災難，殿下甚至陛下都知道您的英勇事跡，宮廷在得知獸潮來臨時，非常重視，第一時間就給安條克行省下達了支援的命令，但是費謝爾總督卻違背陛下的旨意，沒有出兵支援，以至於讓您的家族和卡利亞斯損失慘重，對此，伊凡殿下，讓我向您代為轉告他的歉意。”

  林恩點了點頭：“感謝陛下與殿下的關懷，殿下還有什麽話嗎？”

  間諜前進了小半步，嚴肅說道：“殿下還說，卡利亞斯從自古以來就是約克王國不可分割的領土，作為王國的南方門戶，抵禦格魯尼亞蠻子的入侵，已經超過了五百年。”

  他的話語很慢，尤其是在說道“不可分割”的時候，特別加重的語氣。

  林恩雙手交叉攏在袖中，一邊點頭，一邊說道：“殿下所言不虛。”

  間諜麵無表情，也沒有再說什麽。

  “殿下還有話嗎？”

  “沒有了。”

  “那好，請轉達巴雷特對殿下的敬意。”

  林恩看看了懷表，已經過了下午一點半，他遺憾地說道：“看來你今天的晚餐得挨餓了。”

  間諜男子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眼神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今天中午給自己留了兩塊麵包，足夠晚上充饑。”

  說著，他再次向林恩施以優雅的鞠躬禮，然後帶上安全帽，就要離去。

  林恩卻叫住他，帶著些許疑惑，說道:“你真的不離開嗎？”

  在林恩理解中，通常情況下，這樣暴露了身份間諜，都會選擇主動離開，這既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將有用的人才轉移，畢竟繼續留著這裏，他基本上就會收到監控，沒辦法再繼續獲取更多有用的情報。

  間諜男子沒有直接回答林恩的問題，而是從衣服拿出一個小紅本本，說道：“隻要大人不收回我的公民身份。”

  說完，他抬頭看了眼紀念碑上的自鳴鍾，臉色大變，不等林恩答複，人已經快速向工地跑去，因為如果不趕快一些，他就會從遲到變為曠工，到時候，他剩下來的兩塊麵包可堅持不了三天。

  林恩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然後才轉身走回城堡，不過並沒有去食堂，也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去督察隊的辦公區，找到了督察隊長卡洛斯。

  “清查巴雷特城堡所有重要崗位人員，查間諜。”

  “另外，從後天早上開始，排幾個人去通往安條克行省的大路上守著，發現了王國使團，第一時間回來通報。”

  交代完後，林恩回到了辦公室。

  對於王國現在派人來卡卡利亞斯的目的，他不是很清楚。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來。

  早來，在最困難的時候來，對卡利亞斯來說是雪中送炭。

  晚來，在新卡利亞斯建設好後來，是對王國來說最穩妥的做法。

  而現在，是卡利亞斯在恢複元氣的過程中，既不需要支援，也並沒有顯出什麽太大的價值。

  應該也不值得王室放低身段，主動前來示好。

  林恩有些納悶。

  而且現在還是大雪天，積雪封路，從安條克行省到卡利亞斯的路很不好走。

  要麽就是最差的那種可能：格魯尼亞要來了。

  所以，這時候，約克王室才會如此迫切地來示好，其目的就是聯合抵擋格魯尼亞的北伐。

  但是前不久才得到消息，莫德雷德還在忙著消化格魯尼亞內部的各方勢力，並且遇到了不小的阻攔，而且他的王位還沒有得到同盟和教廷的認可，這時候應該不可能向他國出兵。

  想了好一會，林恩也琢磨不透這位王儲行為的含義，於是也不再多想。

  反正等王室使者到來後，就會見分曉。

  …………

  冬天的卡利亞斯，天色黑得更早一些。

  新修的居民點內，燈火通明。

  兩層小樓中，賽利卡看著手裏半年來已經吃習慣了的粗製麵包，此刻卻難以下咽。

  沉默許久，她突然把手裏的麵包扔進垃圾桶中。

  此刻，她莫名地心煩。

  煩得直撓心口，煩得對著地板跺腳，煩得咬破了胳膊。

  底樓的莫裏森聽到樓上的動靜，匆匆跑上樓來，連續輕聲敲門之後，卻並沒有得到賽利卡的回應。

  他緩緩推開房門，看到賽利卡此刻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她那枚一直掛在脖子上的水晶墜飾，雙眼怔怔出神。

  看到公主無事，他鬆了口氣，正打算悄悄退出去。

  而這時，賽利卡卻突然叫了住了她。

  “莫裏森叔叔。”

  “公主。”

  莫裏森走到賽利卡身邊，坐到了她對麵的小凳子上，在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垃圾桶裏的麵包片，他微微動容，第一反應，竟是覺得太可惜了。

  賽利卡重新將手中這枚艾德裏安家族傳承的水晶掛在脖子上，煩躁的情緒一瞬間湧上心頭。

  “莫裏森叔叔，你說我是不是忘記了？”她強忍著心中的煩躁，開口說道。

  “您指的是什麽？”

  “忘記了殺父仇恨，忘記了去年王宮裏發生的一切，要不是你還叫我公主，我都快忘記了我的身份，賽利卡？蕾貝卡？”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莫裏森的眼睛，輕聲說道：“莫裏森叔叔，我知道你想過平靜生活，那你為什麽還要叫我公主？這會讓你向往的生活，永遠無法實現。”

  莫裏森輕輕搖頭：“我是奧斯蒙殿下欽點的侍衛長，他永遠是我王子殿下，您是他長女，永遠是我的公主殿下，這一點不會因為我的想法而改變。”

  賽利卡閉上眼睛，突然一把握住脖子上的水晶，死死地捏在手中。

  “我會回去的。”她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漸漸的，她心頭的煩躁緩緩退去。

  睜開眼後，她把垃圾桶裏的麵包撿了起來，拍去上麵的灰塵後，重新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