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依舊還在“沸騰”。

  屍山血海將壕溝填平，燃燒的大地上，廝殺仍在繼續。

  一公裏方圓的陣地，徹底變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爆炸聲從開始後就沒有停歇，燃燒火球在投石機的拋射下從天空中墜落，獸群的叫聲蓋過了火炮的轟鳴。

  硝煙、焦炭、腥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充斥著這片天地。

  高文和他們的侍從騎士依舊還在獸群中衝殺，不過已經有一個侍從倒在了遍地的血肉之中。

  埃裏克堪堪擋住了鐵甲戰熊，但是卻處於下風。

  弗雷如同一個幽靈一般，在防線的內側遊走，不允許出現一個逃兵，在守軍薄弱處他也會停下來增援防線。

  同時在他走過的地方，不斷有野獸的骷髏從火焰與血肉中爬起，然後加入到防線中抵抗獸群的衝擊。

  強森帶領的冒險隊一邊要填補正麵防線的空缺，一邊還守住側翼，防止被速度型魔獸繞後。

  他的頑石冒險隊成員和幽冥狼群廝殺在一起，而他自己則盯上了狼群中的頭狼。

  精英火槍手小隊的目標，是天空中的那隻巨鷹。

  巴雷特步槍在水平射擊時擁有二百多米的精準射程，但是垂直向上射擊，卻要大打折扣，想要擊落盤旋在一百多高空的七級魔獸鐵羽鷹，對於精英火槍手小隊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

  普通的槍彈即便是打中了也不能造成實質性傷害，真正能對它造成威脅隻有希爾薇、阿多斯、卡洛斯三人，魔紋版巴雷特步槍加上攜刻破甲魔紋的槍彈，才能擊穿它如同鐵片般堅固的羽翼。

  …………

  當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絞肉場”中的戰鬥已經已經進入到了尾聲。

  林恩在下午來到前線，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宛如末日的景象。

  當這個世界的種種奇幻推翻了他的唯物主義思想後，他就覺得以自己的所作所為，死後應該是要下地獄的，但是他從沒想過，會在活著時候，就見到地獄。

  戰場的景象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即便是以往看過的那些號稱最寫實的戰爭電影場麵，也遠不如此刻帶給他的衝擊強烈。

  他眼前所見，是燃燒的焦土，是流動的血肉，是令人作嘔的惡臭。

  僅僅一個上午，這片毗鄰黑森林的沃土，就變成了一片毫無生機的廢土。

  如果說這就是男人的浪漫，那麽林恩覺得，至少自己沒有這麽重口味。

  他從營地裏走過，剛剛從防線上撤下來的巴雷特戰士渾身浴血，在見到林恩後紛紛向他敬禮。

  他們在領主麵前驕傲地抬起腦袋，因為是他們守住了防線，贏得了從天亮前到現在的這場獸潮阻擊戰。

  “艾倫，看上去精神不錯？”

  林恩在一個年輕的戰士身旁停下，他左臂上吊著繃帶，無力地懸在胸前。

  “是的，大人，如果那些該死的畜生還沒死完，我覺得我還能再去廝殺一陣。”

  “噢？”林恩眉頭上挑，頗有興趣地問道：“那你幹掉了多少隻野獸？”

  埃文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林恩眼前晃悠。

  “一隻？”林恩調侃道：“不會這麽遜吧？”

  艾倫癟著嘴巴搖頭。

  “十隻嗎？這可真不少。”

  艾倫繼續搖頭。

  這下輪到林恩真的感到意外，試探著問道：“難不成你手刃了一百隻野獸？”

  艾倫哈哈大笑，說道：“大人，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殺，至於到底幹掉了多少畜生，我也記不得了，不過怎麽說也有十多隻吧！”

  林恩還沒來得稱讚兩句，旁邊另一個躺在地上休息的巴雷特戰士就撐著手坐了起來，沒好氣地說道：“得了吧！艾倫，別吹了，還十多隻，我當時就在你旁邊，都幫你記著呢，你隻殺了七個，其中有隻野豬差點要了你的命，還是我幫你擋下的。”

  他指了下自己的滿頭血汙的腦袋：“都在這裏記著的呢，你七個，我十二個。”

  艾倫對此嗤之以鼻，笑罵著說道：“去你的，你當時都殺急眼了，連軍號都聽不見，還會記著這些？要不是我拉著你，你都差點衝進獸群裏麵去了。”

  兩人的拌嘴依舊還在繼續，並且引來更多戰士參與進來。

  林恩離開了近衛團營地，他毫不擔心針鋒相對的兩人會掐起架來，霍根大艾倫十一歲，對艾倫來說亦兄亦父，這些年來沒少照顧他，兩人雖然喜歡拌嘴，但是其實關係比誰都親近。

  從巴雷特近衛團的營地出來後，林恩又去了一趟冒險隊的營地。

  和巴雷特的戰士一樣，他們也同樣帶著驕傲，但是氣氛還帶著一些悲傷。

  雖然冒險隊主要的目的隻是策應正麵防線，但是因為不能做到向巴雷特近衛團那樣訓練有素，緊密配合，所以傷亡反而更大一些。

  他和強森閑聊了幾句，這位老冒險者沒有表現出厭戰或是抵觸情緒，這讓他放心不少。

  林恩在每個營地裏都轉了一圈，最後來到土坡上的指揮室。

  高文依舊沒有卸甲，正在房間內擺弄沙盤。

  看見林恩到來後，他帶著八歲領主走出指揮室，站在土坡的最高處，向遠處眺望。

  他們的視線穿過火焰還未熄滅的焦土，落在西南方向的黑森林中。

  天亮之前從森林裏衝出來的獸群已經全部擊殺，沒有一隻漏網之魚，但是黑森林裏的迷霧卻依舊沒有散去。

  這意味著獸潮可能還未結束。

  也許還有第二波，甚至第三波，甚至更多，而且誰也不知道下撥獸群會在什麽時候衝出來。

  “傷亡統計出來了嗎？”林恩輕聲問道。

  “具體數字還在統計，大致看來傷亡並不嚴重，這次主要是靠著壕溝，配合火油和炸藥來作為主要消滅手段。霰彈槍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正真白刃戰的時候並不多。”

  高文將頭盔摘下，話鋒一轉，充滿了擔憂：“不過火油和炸藥已經所剩不多。”

  根據戰前製定的方針，林恩自己負責協調各方勢力，還有就是物資供應，高文這話的意思就是在向他要炸藥和火油。

  “鍛造作坊正在全力趕工，一有成品就會立刻運送過來。”林恩也很無奈。

  今天這一仗消耗的火油和炸藥，幾乎都是巴雷特武庫的存貨，這其中還包括了抄沒獠牙傭兵團所得，現在武庫已經搬空了，而獸潮卻還沒有結束。

  他這時，才理解到了剛才高文的那句“傷亡並不嚴重”的意思，因為接下來的戰鬥，將會更加慘烈。

  卡利亞斯沒有專門製作炸藥工坊，因為用處不多，主要就是提供給礦場用來爆破，所以卡利亞斯隻有鍛造作坊擁有製作炸藥的條件，巴雷特的工坊也能做，但是產量太低，因為之前都是瞞著獠牙傭兵團在悄悄的製作。

  現在除了抓緊生產之外，就隻能期待第二次獸潮來得更晚一些。

  林恩很不喜歡這種“成事在天”的感覺，但是卻也無可奈何。

  這種無力感讓他有些想罵娘。

  卡利亞斯孤懸於此，叫天不應，叫人不來，一切都隻能靠自己。

  如果是其他的城鎮麵臨這樣的事情，上級行政單位會立刻派兵支援，而且還能得到魔法師公會分部，聖光教廷分會，還有冒險者公會分部的共同支援。

  可是這一切，卡利亞斯都沒有。

  上級行政單位？

  卡利亞斯作為約克王國分封給巴雷特家族的領地，那麽卡利亞斯的上級就隻能是約克王國王室。

  按照慣例，這種情況，王室一般會命令距離最近的行政區，或是分封領主，對受災地進行全麵支援。

  結合卡利亞斯的處境，那麽來支援的就應該是安條克行省南境駐軍。

  可是從現在情形來看，國王似乎和林恩想到一塊去了。

  林恩從沒想過會得到王國支援，王國似乎也沒有一丁點支援的意思。

  至於信息傳播這一點，在這個時代從來都不是問題。

  雖然卡利亞斯沒有通網，但是安條克行省的各大城市都是覆蓋了第三代通訊魔網的，而卡利亞斯距離安條克行省的邊界並不算遠，用信鴿或是貓頭鷹之類鳥類傳遞信息，一天就足夠來回。

  約克王國這些年南下聲音從來都沒有停過，要說王國宮廷對卡利亞斯沒有關注，林恩無論如何都不相信。

  所以他覺得，如果王國真有出兵支援的意願的話，在之前的這兩天應該就有人，甚至還可能是他認識的人，出現在他麵前，用他感到陌生的口吻告訴他，王國支援已經在路上了。

  卡利亞斯不可能沒有王國的間諜，不管是約克王國，還是格魯尼亞王國都一樣，這是必然的事情。

  …………

  在和高文交接完物資之後，林恩沒有繼續留在前線。

  戰爭時期，所有人各司其職，他也沒必要留在前線裝樣子，反而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工作，起到反作用。

  現階段大家都很忙，雖然擋住了第一波獸潮，但是清理戰場和收治傷員依舊還未結束，而且還不能有片刻的放鬆，天知道，下一刻森林中會不會再次衝出來獸群。

  林恩回到城鎮後，發現街上的氣氛發生了一些變化。

  因為這場勝利，失敗主義的陰霾散去了不少。

  他沒有直接回城堡，而是先去了鍛造作坊，趕製火藥的進度，還得催一催。

  如今鍛造作坊已經是在滿負荷運轉，不僅臨時雇傭了一些打雜的夥計，所有工匠也都日夜連軸轉，每天隻是象征性地休息一兩個小時，騙過自己身體就算完事。

  黑火藥製造起來相對簡單，但是這東西基本隻用來作為槍彈的發射藥，用來爆破威力太小，而黃火藥也就是炸藥，製作過程要複雜的多，而且很不穩定，需要非常地小心，所以即便是托林大師親自動手，進度依舊緩慢。

  林恩在鍛造作坊裏轉了一圈，工匠們各司其職，都在忙著幹活兒，根本沒工夫搭理他。

  他隻得悻悻離去，一個臨時招募的中年夥計，主動熱情地將他送出作坊。

  在走出作坊之後，夥計突然加快一步，擋在了林恩的身前。

  阿米亞斯迅速地拔出長劍，架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脖子上。

  林恩放下了自己在條件反射下舉起的藏著袖箭的右手，然後開始認真打量身前這個中年男人。

  這是一個相貌極其普通的男人，甚至不需要走進人群裏就能泯然於眾的那種。

  直到此刻，林恩才發現，自己之前竟然對這個男人相貌毫無記憶。

  這是一個存在感極低的人。

  而這樣的人，最適合的工作，就是間諜。

  林恩拍了拍阿米亞斯的後背，後者將長劍入鞘，但是依舊擋在林恩的身前。

  之所以讓阿米亞斯收劍，是因為這裏行人不少，他害怕造成不好的影響，畢竟這個時期，所有人的神經都很敏感。

  “說吧。”林恩率先開口，麵朝著中年男人，麵無表情。

  “就在這裏？”中年男人露出了微微笑意。

  “你想去哪裏說？”林恩抬頭望著對方，左手有意無意地搭在腰間。

  “比如您的客廳！”中年人雖然剛才差點死在阿米亞斯的劍下，但是此刻神色依舊輕鬆，而且麵對林恩沒有絲毫敬意。

  “並非不行，這取決於你的身份，巴雷特的會客廳，不接待無名之輩。”林恩語氣轉變，聲音雖然稚嫩，但卻依舊帶著一股威嚴。

  中年男人考慮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代表安條克行省總督，費謝爾伯爵，向卡利亞斯領主致以問候。”

  說著他拿出了一枚印刻著老人頭與青藤圖案的徽章，向林恩證明他所言不虛。

  這是費謝爾家族的紋章。

  林恩作為你一位非著名紋章學者的兒子，他當然認識這枚徽章，同時能夠辨別真偽。

  這個中年男人，是費謝爾家族的間諜。

  這和他的猜測有些出入。

  當林恩被這個男人擋下的時候，他還有些意外，以為是約克王國王室的間諜，結果隻是費謝爾家族的間諜，這讓他不免有些失望。

  而且他對自己的稱呼的“卡利亞斯領主”，而不是“巴雷特子爵”或是“卡利亞斯子爵”。

  這意味他和他背後的費謝爾家族，並不認同林恩的子爵爵位，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爵位繼承儀式，並沒有王國的代表參與。

  林恩緩緩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很遺憾，巴雷特的會客廳，並不能為你開放。”

  對於尊重這種東西，林恩覺得是相對的，如果對方不尊重你，你還上去獻媚，那就是下賤。

  從外交觀念上來講，這也會讓己方變得非常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