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塔上風很大。

  希爾薇特地為林恩帶了一件厚實的棉衣，讓他披在身上。

  林恩已經有差不多一年半沒來過這裏。

  以前喜歡來，主要是在四歲以前。

  那時候他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世界，所以喜歡在這個沒有旁人的地方感受清淨。

  雖然那時候也有希爾薇陪在旁邊，但是林恩都不清楚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把希爾薇當“旁人”。

  林恩如今的身高已經高過了瞭望塔的圍欄，所以已經不再需要希爾薇抱著就可以看到腳下的風景。

  林恩趴在圍欄上，凝望著卡利亞斯城鎮。

  和一年半前相比，如今的卡利亞斯並沒有明顯的變化。

  城鎮的中央是一塊空地，沒有住屋，也沒有商鋪，甚至連推車售賣的小商販都不會去到那裏。

  那是留給聖光教廷修建教堂的位置。

  即便是在卡利亞斯這片聖光照耀不到的土地上，豺狼人霍格也不敢將他所信仰的恐怖利刃的圖騰給立在城鎮中央。

  當然，也許是“恐怖利刃”自己不敢僭越。

  在空地旁邊，就是獠牙傭兵團的駐地，豺狼人霍格的老巢。

  和巴雷特城堡這種複合式建築相比，獠牙傭兵團駐地就要單純得多，就是一個簡單的軍營。

  “裂顱者”“剜心者”“血斧”“黑旋風”這是獠牙傭兵團的四大隊長，外加人數長期固定的三百正式團員和兩百左右的預備成員，這就是獠牙傭兵團的公開的實力信息。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在卡利亞斯謀生的冒險者團隊，名義上也屬於獠牙傭兵團的附庸，在必要時刻，必須聽從獠牙傭兵團的調遣。

  林恩的視線緩緩地從獠牙傭兵團駐地移開。

  在獠牙傭兵團的西邊就是工坊街，這條街上匯聚了大大小小十來間作坊和店鋪，巴雷特家族的鐵器商鋪也在其中，工坊街中最大的兩家作坊，就是隸屬於獠牙傭兵團的精工作坊和鍛造作坊，分別由機械工程學大師烏拉爾和鍛造大師矮人托林掌管。

  在工坊街的北邊，是卡利亞斯的交易市場，這裏也是卡利亞斯產生稅收最多的地方，當然，這筆稅收從來都是由獠牙傭兵團完全掌控。

  交易市場的因商品種類不同，也被劃分為三個區域。

  冒險區的主要商品都來自黑森林，有各類魔獸晶核，有各種礦物，有煉金材料等等，因為這一區域的商品都是未經過加工的原材料，所以價格相對規範，而且幾乎沒有假冒商品，因為根本沒法作假。

  煉金區的主要商品是各類魔法造物，比如種類繁雜的魔藥，魔法卷軸，以及各種魔法飾品等等，因為製作者的水平有差異，說以這一區域商品的價格沒法規範，而且存在買到假貨的風險。

  而交易量最大，商品種類最多的要數雜貨區，這裏基本稱之為什麽都賣，上到魔法之神的法杖，帝國的傳承聖劍，龍族的封印寶藏，下到無用銅片鐵屑，隻要是能想到的事物，這裏幾乎都有，但是真假不得而知，而且交易過程一錘定音，過手不退。

  林恩的視線來到交易市場的東邊，這裏是卡利亞斯最熱鬧的區域——娛樂區。

  卡利亞斯城鎮，這個由男人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城鎮，那麽它的娛樂項目，永遠都離不開古老且傳統的三樣。

  賭博，角鬥，***。

  卡利亞斯的賭博是原始的，和貴族們喜歡的紙牌遊戲不同，這裏的賭桌上隻玩骰子。

  卡利亞斯的決鬥是原始的，和貴族們喜歡看的表演不同，這裏的鐵籠裏隻論生死。

  卡利亞斯的***也是原始的，和貴族們喜歡的各種花哨姿勢不同，這裏的妓女隻會張腿。

  這就是卡利亞斯的娛樂，粗獷且硬核。

  娛樂區的南方是居民區。

  居住在這裏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出生在卡利亞的原住民，他們的主要經濟來源就是做工掙點本分錢，雖然日子過得拮據，但還不至於餓死。

  而其中也有不願意過循規蹈矩生活的人，他們可以選擇去加入獠牙傭兵團的預備團，但是獠牙傭兵團的霍格團長長久以來秉持的都是寧缺毋濫的準則，所以即便是預備團的選拔依舊嚴格，絕大多數普通人都沒法通過獠牙傭兵團的考核。

  如果達不到獠牙傭兵團招募要求，又按捺不住渴望冒險的激情，那麽還可去去居民區的南邊的外來人居住區碰碰運氣，卡利亞斯的外人多數都是些走投無路的通緝犯、冒險者，而這些亡命之徒來到卡利亞斯之後多半都會選擇前往黑森林“淘金”，這時候如果有原住民願意加入他們的隊伍，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是很樂意的。

  至於一個人獨闖黑森林，這從來都不在正常人的選項當中。

  在卡利亞斯城鎮的東南角，是這座城鎮的貧民區，這的人主要生活方式是乞討。

  另外工坊街的管事時不時會來到這裏，然後挑選一些有靈性的小孩，帶去作坊當學徒和夥計。

  最後就是林恩腳下的巴雷特城堡。

  巴雷特城堡處於城鎮的西南方，北邊毗鄰工坊街，東邊連接平民區，南邊是一片巴雷特家族從獠牙傭兵團手中爭取過去來的農場。

  林恩將整個城鎮仔仔細細地環視一周。

  和一年半之前沒有什麽區別，無論是建築還是街道。

  這一張地圖，他早已記熟在心裏。

  林恩將套在頭上的防風兜帽翻下，任由寒風吹刮。

  站在他這個位置，往北邊看，呈現在眼裏的是生產、熱鬧，貿易，是繁榮，雖然缺乏秩序，但卻自有規則。

  往西方看則是另一番景象，貧窮、無助、饑餓、彷徨，難民區每天都有人餓死，平民區時刻都人慟哭。

  從登上瞭望塔開始，林恩沉默了足有將近兩個小時，這時突然冷不丁地向希爾薇問道：

  “你喜歡卡利亞斯嗎？”

  對於林恩突然的問題，希爾薇感到很意外，但是依舊脫口而出：“喜歡！”

  林恩緊跟著又問道：“如果這裏沒有雷特城堡，你還喜歡卡利亞斯嗎？”

  希爾薇搖晃著腦袋，肯定地說道：“不喜歡。”

  林恩紅撲撲的小臉上露出了笑容，向希爾薇的靠近了一些，問道：“我們一起把卡利亞斯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好嗎？”

  話剛出口，林恩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僵硬，他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一個想法，在說出口之後，居然變得像是上一世他看見就惡心的土味情話。

  “好的！”

  還沒等林恩反胃，開心的希爾薇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你相信我嗎？”在被希爾薇緊緊抱住，感受到她的體溫之後，林恩覺得似乎沒那麽反胃了。

  “相信。”希爾薇重重地點頭。

  林恩拍了下希爾薇手臂，然後從她懷裏跳回地上，看了眼獠牙傭兵團守衛森嚴的駐地，悻悻說道：

  “相信我也沒什麽用，我們現在都太弱小了，現在我們都需要相信我父親和高文老師。”

  深秋的下午，光陰走得極快。

  林恩還沒來得及欣賞黃昏的日落，還沒來得及吐露自己“天涼好個秋”的淡然心態，夜幕就迫不及待地降落下來。

  希爾薇想要叫林恩回去，可林恩卻打算再看看。

  最初，他來到瞭望塔的目的，就是為了看星空。

  那時候的他感覺這個世界不真實，他想要看看星空還是不是原來的那片熟悉的星空。

  結果是，並不是！

  今天，即將八歲的林恩再次仰望星空，曾經的結論並未改變。

  沒有見到那條熟悉的星河，也沒看到那顆在深秋時節格外明亮的天狼星，也沒有看到那顆能夠指引迷途之人回家的北極星。

  除了這些遙遠的星辰之外，連月亮都和原來的世界有所不同。

  這裏的月亮除了每年五月中旬左右的那一天之外，其他的所有夜晚裏，它總是圓的。

  這曾經讓林恩一度懷疑這個月亮是假的。

  後來才在一本魔法學者的書中找到了答案。

  月亮是真的，腳下的星球和太陽也都在轉，而月亮之所以能保持常亮，是因為月之女神賦予了它光亮，用來為暗夜精靈照亮夜晚。

  雖然這個結論很玄幻，但是林恩信了，因為連傳聞和月之女神不和的聖光之主的人間代言人，也就是聖光教廷的教皇都認可了這種說法。

  林恩不再固執地去尋找兩片星空的區別，開始安安靜靜關注這一片星空。

  其實這片星空依舊美麗燦爛。

  和上一個世界的星空一樣。

  林恩隻要自己願意，隨便將幾顆星辰圈起來，然後在腦海裏稍微加以勾勒，就能組成不同的星座圖案。

  錯落排列的十一顆明亮的星辰，外加五顆暗沉的星辰，被林恩簡單鏈接之後，就成了一匹駿馬的圖案。

  六顆分成兩列的星辰，外加上一大片點星光，就構成了一顆大樹圖案。

  十多六明亮星辰圍成一個圓，裏麵星辰有分別圈成三個小圓呈三角分布，這就構成了一級奧數模型——奧術衝擊的圖案。

  七顆星辰……

  “嗯?奧術模型。”

  沉迷構圖的林恩突然反應過來，這個奧術模型的圖案好像並不是他腦補出來的，而是客觀存在的，那一圈星辰似乎就是故意排列成這個圖案，怎麽看怎麽像，越看越像。

  “或者說，難道黎曼聖魔導師的開創性成就是來自於星空的圖案？”

  林恩有些費解，因為黎曼聖魔導師在他的《魔力本來麵目》一書中，非常詳細地闡明了“奧術衝擊”這個模型的由來和計算過程。

  “難道是巧合？”

  林恩喃喃自語，一旁的百無聊奈的希爾薇就這麽呆呆的看著林恩“學習”。

  林恩決定嚐試一下。

  他開始釋放自己魔力，用手在淩空中照著星空中的圖案建模。

  如果成功了，那就說明奧術衝擊模型和這副星圖之間必然有所聯係，或許奧術起源是來自於星圖。

  林恩隱隱覺得自己要發現一個大新聞了。

  因為緊張，林恩的動作極慢，以至於魔力釋放中斷導致手動失敗。

  最終連續嚐試失敗了兩次之後，林恩終於在魔力耗盡之前將這個最初級的模型構造了出來。

  當第一“滴”魔力成功轉化為奧術能量之後，林恩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因為這個模型圖案和“奧術衝擊”模型有些細微的差別，它在四個圓環中沒有那些鏈接貫穿的細微蝌蚪符文，所以當三道不算太精純的奧術能量從模型中聚積而之後，並沒有先向“奧術衝擊”那樣直接往前方激射出去，而是停留在原地，做螺旋狀盤旋。

  林恩成功了，他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大新聞，這個新聞大到甚至足夠質疑黎曼聖魔導師的成就。

  但是有一點林恩和很奇怪，奧術能量不能長存於世間，它會在轉換成型之後不久就重新化為魔力，消散於天地間，這是整個奧術界都公認的最基礎常識。

  可是眼前的這三道逐漸鏈接成一個圓環的奧術能量卻並沒有就此消散。

  ……

  從卡裏亞斯往東南，穿過廣袤的黑森林，往東邊看就是一望無際的守望之海。

  在距離黑森林約一萬八千公裏外的守望之海海麵上，漂浮著一座麵積不到一平方公裏的小島。

  萬裏之外的神聖同盟正是華燈初上七八點鍾的夜晚，而此刻的小島卻是旭日初升的早晨。

  小島亂石嶙峋，看不到一點生機，除了石頭外，唯一的事物就是島中心上那座陳舊的高塔。

  高塔的外觀破敗不堪，似乎一陣隨意的海風就能將它吹倒。

  但是高塔內部景象卻別有洞天，尤其是塔頂的一層，就如同斑斕璀璨的星辰大海。

  湛藍色的空間內光華流轉，深邃而寧靜的星空中星辰的閃光忽明忽暗，而這夢幻到簡直無法讓人相信的空間，竟然存在於一座破敗高塔裏那局促的塔頂之內。

  星辰大海的中央，是一方平靜的水譚，水池的周圍是一圈流動不休的圓環，而水譚裏是一汪微微蕩漾的深藍色液體。

  在萬裏之外的林恩·巴雷特對照著星空畫出奧術模型的之後，水池中竟傳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嗯……？”

  水池中波光流動，藍色液體逐漸匯聚成一個人沒有麵目的人型，湛藍色身軀之中似乎包藏這星空宇宙，無數的光點像星辰一樣在身軀中流轉，深邃且遙遠。

  “殘存的火種和神格……哈哈哈……”

  空靈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從這具夢幻的身軀傳出，但是緊隨著的笑聲中卻又充滿了興奮，流光璀璨的身軀內的仿若星辰閃爍的光點流動速度變得越來越快。

  “還是個……外鄉人，這更有意思了，你們說對嗎？”

  水池中剩餘的藍色液體停止了流動，凝聚成一個個圓圓的球體，在人型軀體旁邊來回跳動。

  “哎……要是你們能夠說話那就太好了，前些年一直願意和我吵架的魔法之神現在也不吭聲了，不就是罵了一句婊子養的，至於嗎？你們說他是不是認輸了？還是說……啊！難道被我說中了？他母親真的是……”

  仿若星河凝聚而成的軀體，抬起一隻手臂捂住常人嘴巴所在的位置，聲音中充滿了浮誇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轟隆……”

  萬裏晴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雷電，伴隨著震震雷鳴，朝著這座飄搖欲墜的破敗高塔的塔腰處閃來。

  就在雷電即將擊中塔腰的時候，塔尖上那根高高的鐵針上亮起藍色的光芒，雷電明明擊中的是塔腰處但是雷光卻落在塔尖的鐵針上。

  鐵針上傳出一陣霹靂啪的的響聲，然後重歸於平靜。

  “你們看看，被我猜中了吧，心虛了，急眼了，還是不夠成熟啊，我要是他我就裝作沒聽見，看看現在，白惹一身騷，何苦呢？”

  圓圓的藍色光球體似乎很歡快，在人型軀體腳下高高蹦起。

  “轟隆……”

  又是一道雷電亮起，不過這次沒等雷電落下，塔尖的鐵針上就發出一道深藍色的能量匹練，在萬米高空中與雷光碰撞在一起，然後共同消散於天地間。

  “還是得想辦法讓你們開口說話，這樣你們就能一起幫我罵他，老托爾，不就是要你讓小半個位置出來嗎，又不會要了你的老命，還是說你怕我上位之後欺負你的接班人？哪能啊，馬利克這麽好的孩子，我怎麽會欺負他，算了，算了，我還是等等這個外鄉人吧，老托爾你最好把門看緊了，不然我上來後欺負的就是你。”

  隨著聲音消散，這具夢幻的人型軀體和腳下的圓球也都重新化為一譚湛藍色的流動液體，回歸到水池之中，繼續按照原本的規律流動。

  ……

  林恩盯著眼前久久沒有消散的環狀奧術能量，整個人充滿了疑惑。

  難道今天晚上不僅要否定黎曼大師的成就，還要推翻奧術最終基礎的常識？

  林恩苦笑不得，感覺很不真實。

  而就在這時，這一圈奧術能量突然消失在了空中。

  至少希爾薇所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

  事實上林恩看到的景象也是如此，隻是他比希爾薇多一重感受。

  奧術能量的確是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但是卻出現在了他的識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