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房子裝修好沒有？”

  晚上吃飯時，就著燈光，大成媽小心的問道。

  “沒呢，媽。”

  “正月之前不幹活，手頭好幾個活兒都攢著，一時顧不上咱家。”

  大成如今也忙得很。

  正月是不幹活，但是年底他們一群工人把挨著通縣那個大排樓給收拾了一下——

  這中間還有個插曲。

  本來客戶從中牽線，要求房款剩下一半年在給，房子先不過戶，在公證處寫個合同就行。

  大成反正沒這麽多錢，這麽給錢還減輕壓力，幹脆就這麽著了。

  誰知道年底大家夥正忙著收拾這樓的時候，房主突然直接跑過來，一定要他付剩下的一半。

  ……

  這大成可拿不出來。

  再說了，前頭都商量好的，人家牽線的客戶也是怕這敗家子兒接著去賭，所以才額外定的那麽個條款。

  突然變卦是怎麽回事？

  兩方撕扯著，這邊這麽多工人，白紙黑字的合同，房主也不敢怎麽著。

  但是……

  沒辦法啊！

  他急呀！

  因為之前那一半房款到手，他沒全部還債，而是剩下萬沒還，又想著去翻本。

  結果可想而知，眼看著快過年了，又折騰出來萬的債務。

  期間有沒有利滾利就不知道了。

  現在高利貸的就守著他，萬，年底要麽拿錢，要麽手腳選一樣。

  ……

  “現在是法製社會，”呂成勸他

  “誰敢光明正大這麽做？你找個地方躲躲不就行了？萬的房子，我才給你交了萬，剩下真拿不出來了。”

  房主都快哭了。

  “我現在躲了，我明年打牌找誰借錢呀？雄哥借錢很爽快的，而且他那個牌場旺我，我就今年時運不好，過了年鐵定發財！”

  呂成……

  得。

  跟賭鬼說個什麽呢？

  “房款還剩萬，我真沒有。”

  這馬上就過年了，手底下個工人，工資就得好幾十萬，總不能過年不給發工資吧？

  至於接的工程款，早在付首付的時候就墊進去了。

  渾身上下榨不出二兩油水來了。

  “萬！”

  ……

  “萬也行！”

  跟賭徒沒什麽好說的，對方一張口砍去萬，呂成又心動又無語。

  萬的差價啊……

  呂成動搖了。

  對方倒對打牌是真愛，此刻身子一軟立刻抱上了他的腿

  “兄弟，兄弟你拉我一把！萬！你能拿出來，咱立刻就去過戶！”

  也不愧是能在這邊自建這麽大地盤房子的人家，他還出言指點

  “你公司在這，手底下這麽多人發工資，隨便去個銀行都能貸來錢，又快，利息還低……”

  “萬這套樓，真的可以！”

  “我要不是急著賣，咱又有合同，我這會兒直接找中介去了！”

  呂成心裏一驚。

  他倒不是怕這賭鬼再去賣，牽扯到幾方合同，還有前期款，再加上這個樓又大……

  急等著翻本的人是沒時間再去陪別人磨嘰的。

  但對方的話也給他提個醒——

  再是老客戶介紹，房主真要糾纏起來，不說別的，找一群親戚往他這樓裏一躺，手續沒辦他們就沒辦法。

  想到此，他狠狠一咬牙

  “行！”

  “我現在就去貸款！”

  ……

  付全款這事還得跟之前的客戶說清楚，對方看著這老兄弟，無論如何都勸不回頭，反而埋怨了他耽誤自己發財的時間……

  客戶也是搖搖頭，不再管這個事兒了。

  想想自己牽個線，人家臨時又張嘴要全款……

  這事兒辦的……

  好在皇城根下，誰還不認識兩三個關係戶呢？這邊一牽線，到時迅速把銀行貸款給批下來了。

  過戶手續辦完的時候，呂成才真的放鬆下來。

  為這個，他還在年底挨了珍珠好一頓捶。

  “這麽大的事你說貸款就貸款，能耐了啊——”

  ……

  不過房子倒徹底是自己的，對比白總送的那兩套房子，靠自己掙的反而更有踏實感。

  呂成想了想也跟他媽說道

  “媽，你別急，咱那房子不急著住，慢慢裝就行。”

  “我這段時間趕緊給那邊樓裏家具添上，床啊電器的該買買上。”

  年前倒是稍微修整了一下，現如今暖氣供上，家具家電稍微配一下，等正月十五過罷，大家夥就不用住這院子了。

  剛好，隔出來的那個通鋪再稍微整整，就成老兩口單獨的屋子了。

  挺好。

  ……

  夫妻倆都對未來有自己的打算，這會兒大成將這安排一說，大成媽就有點猶豫

  “你那小區裏不是兩套房子？我琢磨著趕緊裝出一套來，租出去也能拿幾萬塊錢——帝都房租高呢！”

  大成媽這段時間跟著一群工人們包包子，可算對帝都有了初步了解了。

  天知道，人家城裏大老板一出手兩套房子，嚇得她翻騰了兩夜都沒好好睡。

  可看兒子說起來那稀鬆平常的樣子，又琢磨著可能城裏的老板就是這麽闊氣，也沒敢吭聲。

  實際上交房大成去拿鑰匙時已經恍惚過一回了。

  當初一套房子，夫妻倆恨不得一夜沒睡。

  那會兒乍然得知是兩套，好家夥，再一算算房價……

  抵得過他們三年奮鬥了！

  呂成心裏頭發虛——這怎麽值得呢？就舉手之勞而已！

  ……

  但想著人家家業那麽大的老板對自己的舉手之勞都念念不忘，給了這麽多報酬，呂成也暗自琢磨著。

  ——雖然自己一輩子也比不過白總，但白總在自己窮的時候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機會，是個大善人。

  還有丁薇。

  二話不說就給了他們家救命錢。

  這大約就是一個人的善心和德行了。

  無論如何，衝著別人對自己的幫助，他以後也不能做沒良心的事兒。

  這是老天爺給自己的福報，倘若自己做了錯事，肯定會有報應的。

  這是來自村裏的一點迷信思想，但卻是大成內心的真實寫照，也正因為這個理念，才讓他的生意越做越好。

  不一定賺到什麽大錢，但口碑卻是一等一的好。

  ……

  總之，大成的一些小心思也沒跟別人說，倒是此刻聽他媽說收租金，不由笑了起來

  “媽，房子到時候給你跟我爸住，小海也住那兒，剛好還能搭把手帶帶大寶。”

  他有點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把房子過戶給你們，但是那天去房管局問，過戶得交好幾萬的錢……”

  他沒說下去，大成媽卻連連擺手

  “你可別失心瘋，那是你的房子，我跟你爸要房子幹啥？老家又不是沒房子！”

  然後就是最關鍵的一點“幾萬塊錢過個戶，回頭我們走了，再給你們，是不是還得掏幾萬？可不能幹這傻事兒！”

  ……

  不過這麽一說的話，她又歎氣“我們也不跟你們住一起，你那大樓那邊不是要招個洗衣做飯打掃的嗎？還請人幹嘛？我去幹。”

  “你爹現在也能走，就搭把手掃掃地什麽的。”

  “一年省不少錢呢！”

  珍珠在旁邊笑起來

  “媽，你們倆的身體虧空的厲害，現在正是養身體的時候。”

  “要是去幫忙，一年是能省下幾萬塊錢，可身體出了問題，在醫院裏連水花都起不來——趕緊的，咱小海轉學學習任務重，這邊我也沒空帶大寶，你們就留這邊幫忙吧。”

  想了想，老兩口估計是沒錢，心裏頭發虛，於是暗下決心，回頭讓大成帶他倆去辦個卡，每個月給幾千塊錢花用。

  一來帶孩子也確實需要花錢，二來小孩的生活費從老兩口那裏過，三就是給他們一個攢錢的機會。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安下心來。

  珍珠無聲歎了口氣。

  ——她現在可是明白了，錢是人的膽啊。

  ……

  大成媽還是不死心。

  他自從知道大成手底下裝修的房子，一年五萬租金能租出去之後，老想這事兒。

  “那我們就住這院，那房子反正也沒人住，就把我們要住的那套租出去，也不影響。”

  “那不行。”大成正色道

  “大寶再過兩年就該上幼兒園了，幼兒園就在小區裏頭，得有家長接送。”

  “小海要上的學校，在那門口坐公交兩站就到，在這邊還得轉兩趟車，還得走一段兒……”

  論起口才，大成如今也不差。

  “再說了，這房子也是租的，等到期了還得回去住——房子真要租出去了，還不一定被糟蹋成什麽樣子呢？”

  “媽，那可是新房子，帶電梯的，你都不心疼啊？”

  不用說。

  大成媽氣兒都快喘不過來了。

  ——她這輩子就沒住過帶電梯的房子！

  隻要想想屋子被糟蹋就心疼得不行，瞬間不吭聲了。

  ……

  直到這時，大成爸才慢悠悠的說道

  “你聽孩子安排就行，可別忘了我住院那會兒花多少錢……”

  “年齡大了，身子也麻煩，該保養保養自己了。不然一住院耽誤孩子賺錢，還叫他們操心，劃不來。”

  大成爸是做過手術，那會兒每天護士送賬單，他就一定要看，越看心裏頭越抽抽。

  這輩子都不想進去花錢了。

  珍珠也鬆了口氣——

  老人家聽勸就行。

  “對，媽，你就聽我爸的——順便趁還沒過元宵，這幾天要不你領小海出去轉轉？也都熟悉熟悉路……”

  ……

  白天和樂融融，新年的喜氣凝在臉上散不開。

  但晚上。

  老兩口坐在一起泡腳的時候，感受著屋子暖融融的熱氣，再看看穿著單衣都不冷的自己個兒，大成媽突然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麗麗咋樣……”

  大成爸說她“你那會兒不下狠心說以後不管了嗎？不管了就別在兒子麵前提。”

  大成爸是男人，本來心粗，沒有那麽多體貼心思，但卻意外的看得清——

  “你沒看小海就從來不提她？”

  “大成天天帶她上學，她還能狠下心，小海可是她看著長大的，你覺得有感情嗎？”

  大成媽不說話了。

  ……

  半響，她才發出聲音來

  “我是琢磨著，大成如今日子過好了，房子也有，生意也好，珍珠也能掙錢……”

  “你想都別想！”大成爸低聲嗬斥

  “孩子拚命的時候你沒看到他累嗎？”

  “咱什麽時候虧待過麗麗？”

  “對著大成你不虧心嗎？我反正是虧，這麽些年來我一直在想，我那會兒怎麽不幹脆一了百了！”

  說到這裏，大成爸的聲音也更低了。

  ……

  他是真的想過一了百了。

  自己當年真走了，不用人特意照顧自己，家裏老婆子帶兩個孩子照樣能過，大成就能騰出空去上學。

  就算學費沒有，聽說大學也給發補貼，村裏肯定也支援。

  而且沒他看病拿藥做手術的額外花費，辛苦個三兩年，大成畢業了就好了。

  可到最後，他這個當爹的沒膽量，硬是賴活著。

  也拖累了這一家。

  也是如今日子過好了，大成爸心胸才稍微放開一點。

  也看得更明白一些。

  ……

  “好好的孩子，大好的前途，就因為家裏沒人照顧給耽誤了……”

  “多歲才結婚，咱村裏哪怕是二流子小混混都沒這樣的！”

  “你倒光想著疼女兒，麗麗對你有這麽孝順嗎？”

  桶裏的水已經沒那麽燙了。

  大成爸眼睛盯著水麵。

  “我以前老想著，咱們虧了大成，讓他上不成學，那剩下兩個孩子總得供出一個來。”

  “麗麗成績好，又是個女娃，我也心疼，所以才把她寵壞了！”

  “但你兒子你知道，珍珠的脾氣你也知道——麗麗要真沒幹別的事兒，他們倆至於現在一聲都不吭嗎？”

  “咱大兒是那種人嗎？”

  ……

  水桶裏的水嘩啦啦的響，大成媽抬手擦了擦眼淚

  “我知道。”

  “我就是忍不住……你說我談了那麽多年的閨女，以前瞧著也好好的，怎麽越大越變了呢？”

  “麗麗放假過年也不回家，她在外邊有地方住能吃好嗎？”

  大成爸沉默了。

  好半天，他才低聲說道

  “小海會上網了——”

  珍珠聽學校老師說城裏人人都會，但是小海長這麽大，也就隻上過兩節課，還是在外頭鎮上集體組織的。

  所以這回珍珠特意找了個好點的網吧讓他進去練——

  她倒是看到旁邊有人打遊戲，但孩子不學好，也不是攔著一時半會兒。

  還不如假期看看能不能定下心來。

  ……

  大成爸想起小海回來說的那些話，這會兒眼神茫茫然盯著半空，嘴裏低聲說道

  “他在網上查過，說麗麗學校有個啥壇的，有她的消息。”

  “如今過得好的很，你就別瞎操心了。”

  。